江晚宁咬着唇, 鼻里发出紊乱的气息。 总觉得他是个阴沉暴戾和脆弱易碎的融合体,若非她亲身体验了白日里他对她的恐吓与威胁, 还有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江晚宁可能真的被他这么一副样子给骗了去。 江晚宁慢慢阖目, 想任他作弄,身子却渐渐被他挑起。 万籁俱寂的夜晚里水声潺潺,偶尔传来几声细碎耳喃。却不知怎么的外头传来几声凌乱的脚步,似乎有个人语调急促地在和安白说些什么,而一向守规矩的安白似乎也慌了神,顾不得房间里尴尬的声响,过来拍门。 江晚宁借机推搡他的胸膛:“外面……” 江愁予顺势握住她的柔荑,低喃:“不必管他们。” 安白屡次的敲门反倒是让他的兴致更为高涨,待屋里银烛渐渐熄灭后,他才意兴阑珊地起身,叫水为她擦拭完身子后,方懒懒散散地披衣出门。 经这一连番的折腾,江晚宁的睡意去了大半。 她拥被而起,面色惊疑地竖起耳朵。 外面似乎有个人正絮絮地和江愁予说些什么,听起来斯斯文文的,一听便让人觉得是个儒雅的读书人。江晚宁的脑海中一一滤过自己认识的郎君,没有一个人的声音和外边的这人对上,却让人莫名地让人觉得耳熟。 屋外落雪簌簌,江愁予眼尾仍带红潮。 他身边站立的青年面容略消瘦,一身鸦青斜襟宽袖直缀,俨然一副书生打扮。书生潘布尴尬地不敢直视江愁予,强迫自己冷静道:“这会子圣上已灌下了三帖汤药,现在还醒着,眼睛已僵死在那不动了……陈典先生说郎君医术得先生指点,或许还有法子……” “我已别无他法。”江愁予如实道。 圣上晚年喜得一道士,每月都会为圣上调制数枚“延年金丹”,明面上说这药丹能让人长生不老,实际上却在慢慢地毒患身子。圣上现服的方子正是江愁予调制的,现在他既说了药石无医,恐怕圣上这一回是真的撑不过去了。 二人沉默间,忽而察觉脚下青砖颤动。整座京畿一片乱颤,有种地震山摇之感。 院里几人的神色均变得严峻起来。 古往今来,皇帝驾崩,京师戒严。 恐怕宫里的那位,已撑不下去了。 - 江愁予返回屋中陪江晚宁入睡后,随即去了宁王府上。 即便现下是后半夜,宁王府外依旧人头攒动,不少官员得知圣上驾崩后嗅着味儿来到这儿。原因无他,圣上驾崩前尚未传下立储君的消息,东宫废太子不成气候,端王如今身陷囹圄,这宁王府里呆着的可是日后的皇帝呐。 门口的内侍将过来探望的人一个个挡了回去,见到江愁予,却恭敬地将他迎了进去:“郎君快请,咱们王爷正等着您。” 书房里一豆青烛幽幽燃烧,江愁予进屋时宁王还在那儿捂着袖子潸然落泪。 若是宁王在一众后妃面前哭、在皇亲贵族面前哭、在文武百官面前哭,或许存了几分作秀的成分。然而宁王孤身一人缩在书房里啜声落泪,大抵是对圣上存了几分缱绻情感的。 而他只漠然地看着宁王低泣,兀自饮茶。 二十多年来,楚国公对他从未有过舐犊之情,江愁予也从未对他有过反哺之意。如今看着宁王为了圣上暗自垂落,他觉得旁人在惺惺作态的同时,心中闪过一丝烦闷之感。 过了许久,他问道:“王爷接下来是作何打算的?” 宁王渐渐从悲恸中缓过神,结郁的眉目中浮现出几分犹豫,他艰涩地道:“我想……” 见他如此,江愁予心中便明了了。 “将端王从轻发落?” 宁王身形稍顿,缓缓颔首。 “王爷是打算怎么个从轻发落法?” “端王与我乃是手足,我想将他发配到鄢地便罢了。那地方穷乡僻壤的,山间有许多凶兽出没,活下去都是个问题……”宁王避开江愁予的视线,继续道,“至于端王同党,男子十五以上便流放至边关、巴蜀一地,女子及幼年男童则贬为贱籍,关押在永巷这辈子都不得跨足而出……” 江愁予支颐靠于桌边,脸上并无诧色。 “去疾知道王爷跟随去陈渊先生研习儒学教义,亦受过先生传道解惑,怎么竟不知四书中还有以德报怨这一说?”江愁予嘲弄一般地扯唇道,“历朝历代,弑兄弑父的皇子最终都不得好死,如今端王却能在乡间老死,想必王爷能以仁君之名被载入青史罢?” 他的阴阳怪气,宁王怎会听不出。 “那牢狱之中关押的,可是你的兄弟!你的双亲!难不成你叫本王以历代之发治之,诛杀二十以上男子,将府中女眷贬作妓子?”宁王无奈痛呼道,“去疾,你仔细想想!” 不料面前郎君反问:“有何不可?” “试问谁家父母会在寒冬腊月给孩儿泡冰水,又有谁家父母任由自家孩儿被兄弟欺凌,逼得他高热不退、双肺水肿,无可奈何下年五岁时背井离乡?”江愁予目中闪过冷芒,“他们可曾有一日尽到父母的责任,他们可曾有过作为兄长的担待?” 宁王张了张嘴,被他驳得哑口无声。 他最终还是缓和语气道:“江杜二府不仅是世代簪缨之家,亦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若以雷霆手段处置了他们,怕会导致君臣不睦。” “王爷难道拎不清,到底是一时的君臣和睦重要,还是斩草不除根留下隐患得好?” 江愁予步步紧逼,分毫不给宁王驳斥的机会。 宁王苦劝无果,有些无奈了:“去疾,这一回你听我的。” “当真无回旋的余地了?” 宁王看着他,摇摇头。 “既然王爷执意如此,去疾便不多说了。” 江愁予对他微微一作揖,挟袖离去。 宁王府外的一座石狮子边,毛色顺滑的乌骓马在茫茫雪色中打着响鼻。一片晶莹的寒酥落在江愁予的睫目,墨睫出神地眨动,被体温融化成一道水痕。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是江、杜二府阖家被抄斩,这样她便不会再有闲心去挂念旁的人。天知道每一回她同侍女们谈及江府上的父母兄弟、杜府的那个人,都让他心口堵塞得难以呼吸。 然而宁王执意要留下这些人的性命,那么原本的计划便行不通了。 不过眼下他有了个更好的主意。 不仅能让她彻底地和江府的人割断联系,而且分毫不影响他与她之前的情谊。 江愁予翻身上马,朝金墉城策马而去。 -
第39章 翌日醒来, 江晚宁便被圣上驾崩的消息给砸得七荤八素的。她竖起狸奴似的瞳仁,眼睛圆滚,面露吃惊地看着过来传消息的凉夏。 “奴婢还从安白那里听说, 今早礼部尚书已入宫着手准备入殓一事了……圣上性节俭, 生前便多次传出口谕要简化丧葬的流程,想必这件事不会大办。待先皇的后事落实完成, 下一件事便是宁王继位了……” 江晚宁的眉头随着凉夏的话一寸寸揪紧。 宁王继位那日,也会是端王及其同党被发落的日子。纵览古今,做臣子的若是参与刺杀圣上的,查出来后多半会被株连九族;若参与了谋害皇嗣的, 重则赐死轻则圈禁。然而现如今宁王身份尴尬, 他会以何种处境来责罚江家杜家? 江晚宁攥紧被褥:“他可曾回来了?” 凉夏刚要摇头说不知,冬温推了门进来。 “夫人!郎君说要带您去金墉城!” 江晚宁愣住:“他人呢?” “郎君说他在马车里等您呢!” 江晚宁心尖怦然一撞,再三和冬温确认过并非是他在哄骗自己后, 才急里忙慌地趿鞋下了床。她已然顾不上两个侍女看到她身上斑驳痕迹的视线,更没有察觉到心里一闪而过的怪异之感, 匆匆梳洗后, 提着裙摆跑去了马车。 不同于街边的冰天雪地, 暖气四溢的马车内情状极尽旖旎。 江愁予把江晚宁腾至在腿上, 有力的臂膀拧着她的腰身。他懒懒散散地半阖双目, 略显几分慵态地看着她在怀中使劲儿地蹬着四肢挣扎。 “……腓腓乱动什么?” “你真要带我去金墉城去见姨娘?” 江愁予仰着脖颈靠于软垫上, 突兀的喉结缓动几下, 过了好半晌才吐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难说。” 眼见着她眉目中渐起了薄薄山雾, 甚至连刚入马车时的欣喜雀跃都少了几分,像是回到了原先寂寥落寞之色。江愁予这才抵在她的耳垂, 连连与她道歉道:“怎又惹腓腓生气了, 不和腓腓好好说话是四哥哥不是, 四哥哥和你认错……今日出门,确实是带腓腓去金墉城的。” 饶是从他口中听到了答案,江晚宁依旧止不住地心慌。她总觉得不对,会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江晚宁下意识地觉得自己隐隐作祟的不安感是宁王即将登位这事造成的。索性他就在身边坐着,她便顺势问了:“既然你是宁王身边的人,应当知道他打算怎么处置端王同党罢?” 江愁予微一颔首,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开口道:“等宁王持服二十七日后,会在礼部尚书的安排下登位。届时端王会被流放至鄢地,端王同党及家中口人,年逾十五者流放到巴蜀,幼者妇者则被贬作贱籍,此生关押在永巷。” 江晚宁听他这话,登时就变了脸色,扭着身子不断地说自己要下马车。 江愁予似乎料到她的反应,围住她腰身的手掌猝然收紧,同时抽出另一只手捏捏她的脸蛋,有些无奈道:“闹什么呢?” “你若是不想与我说实话,何必拿这种谎话来诓骗我?”江晚宁飞快地别开脸,沉默片刻后又道,“我听说安白说起过,宁王是个悲悯仁慈的人,这般宽容的指令或许是他下达的……然而你作为他身边的谋士,你、你和爹爹之间又这么得……你不去落井下石都算是老天爷开眼了,岂、岂会任由宁王从轻处置……” 江愁予问道:“腓腓以为我会如何去落井下石?” “你这人表面上看着比谁都和气,实则背地里做尽了禽兽不如的事情。枉我昔日掏心掏肺地待你,你却、却……”她被勾惹了伤心事,说话的语气渐渐变得激动起来,正当她要沉声质问他到底对江府的人做了什么时,背脊上却在这时贴上了温热之物。 江愁予不顾她的挣扎,脸埋入她的颈窝。 他的脸色是欣然的,江晚宁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是耳侧、颈窝、后颈出一下下湿漉漉的吻无疑向彰显着他的喜悦。 江晚宁打了个寒战。 被指着鼻子骂都这般高兴,他这人莫不是疯了。 江愁予试图掰过江晚宁的脸颊去欺吻她的唇,然而她始终犟着脖子不给他触碰,他炙热的吻无可奈何落在了她的下巴上。他顺着她的下颌线一路亲至耳唇,在她蜷着指尖激战的时候,喜而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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