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渊扫他一眼,没吭声,迈着步子直接越过他走了。 对方挑眉冷哼一声,还是抱着剑跟上前去,不过没再出言嘲讽,而是凝眉在想什么。 ** 林幼萱的马车走到宫门就停下接受检查,她以为自己到得算早,哪知下车一看,宫门内已经站了不少人。 她还没看清都是有哪些认识的,就被眼尖的谭夫人先发现,遣了丫鬟来请她过去。 谭大夫人拉着她手笑容和蔼:“乡君一会跟着我吧,今儿人多,乡君素来少出门,可别被冲撞了。” 这是示好,可在林幼萱眼里跟黄鼠狼拜年没什么区别,虚与委蛇地回于一笑应好。 谭家在京城瞩目,认识谭大夫人的官宦人家海了去,于是她也连带着落入许多人眼中,好奇的视线不时送过来。 她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安静垂眸跟在谭大夫人身后,待内官领着他们到今日祈福的大殿。 皇贵妃早已经跪在佛像面前的蒲团内,大殿内空间有限,内官按着命妇等级设了跪拜的位置,林幼萱自知自己一个小小的乡君挨不着前,便往后退,哪知皇贵妃身边的桂公公过来请她,把她直接安排到了皇贵妃身侧的位置。 宫里的四妃都跪到了后方,她小小的乡君反倒在最前方,叫林幼萱一颗心猛然就提了起来。 她要开口推辞,桂公公却暗中牵了一下她袖子,压低声说:“乡君现在开口说话只会引来更多人的目光,皇贵妃娘娘已经请示过圣上,这是圣上许的位置。乡君父亲可是入太庙的大忠臣,乡君在这儿,无人敢置喙。” 就是赶鸭子上架,她接受不接受,都得在这里了。 林幼萱按下对争斗的厌烦,笑着跟桂公公说一句谢谢提点,就到皇贵妃身侧跪定。 皇贵妃还特意请来法师诵经,林幼萱跪下后就不管身后那些人都怎么想的,闭上双眼听那一下一下的木鱼声,连着经文的吟唱,很快地就心无杂念跟着默念经文。 诵经一共九轮,每一轮直接都有歇息,前两轮命妇们还都神色轻松,可到了第三轮开始,随着久跪,每个人多少都有了不适,都暗中偷偷动动发麻的腿或者拱一拱腰,让自己好受一点。 皇贵妃在这时偷偷扫了一眼林幼萱,发现少女神色平静,跪姿笔直,丝毫不见难熬。 皇贵妃收回视线,在第三轮诵经结束后多给了半刻钟的休息时间,命妇们坐的坐,如厕的如厕,大殿内外虽然安静,但随着移动多少有点儿人头涌动的热闹。 众人都各有各的放松,林幼萱亦坐着锤了锤膝盖,察觉到有人在观察自己,回头一看就发现皇贵妃正端着茶打量自己。 被发现在看她,皇贵妃只是笑笑,就又继续喝茶,好像就真的是随便看一眼。 林幼萱拧起了眉头,确实有点儿摸不清皇贵妃在盘算什么。不过一会,有个小太监喜洋洋地来报,说皇帝那边的鹿鸣宴开始了,林幼萱一抬头,发现太阳已经快升到中空。 时间过得真快,陆少渊他们也进宫了。 皇贵妃吩咐小太监:“今日人多,本宫这头也忙着,前头可得让人盯紧一些,别有毛手毛脚的宫人打碎杯盏什么的,扰了圣上的兴致。” 小太监应是,正要离开,皇贵妃忽然问:“太子殿下可去了?” “太子殿下身上依旧不适,昨夜又请了太医值守,说是咳嗽半宿,今早派人给圣上告假,说怕给圣上过了病气,依旧还在东宫。” “圣上都大好了,怎么太子还缠绵病榻。”皇贵妃叹息一声,挥挥手让小太监离开了。 众人都竖着耳朵听呢,闻言免不得在心里嘀咕皇家那点儿事。 大皇子受罚之后就又得重用,太子虽然是嫡子,但身体不好,这都快七日不见上朝了,今日的鹿鸣宴也不能出席,指不定多凶险。 如果太子真不好,放眼望去也就大皇子能继承大典。 众人看皇贵妃的目光都掺杂了更为复杂的情绪,林幼萱知道这些话都是皇贵妃故意抛出来给大家听的,面上神色不变,思绪已经飞出去了。 太子一直都身上不好是世人皆知,今儿是因为知道鹿鸣宴会出事故意回避,还是真不好? 陆少渊能让她进宫来,说明宫里足够安全,所以太子不出门多半是装病? 想到这里,她目光不由得看向人群,瞧见了武定侯夫人。 武定侯夫人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可以说是红光满面,她定定看了片刻,想起前世武定侯和大皇子勾结围攻京城,也是她睡熟的那一夜。 今生武定侯肯定是被大皇子逼迫反的,毕竟嫡长孙在京城不得不妥协,那么武定侯还回围城吗?! 想到这里,她猛地掐了一下手心。 武定侯已经回京城了! 那些粮食都是为了接济武定侯藏的兵! 那武定侯的人都会藏在哪里?京郊?到时候还是围攻京城吗?! 她明白陆少渊的想法了。 武定侯到底是要反的,这个局没法解,她在宅子里反倒不安全,倒不如直接放进宫里,就算被困宫里有太子的人,而他也在宫中。 可是从内往外破局,不更困难吗?! 万一宫中的反贼比太子的人多,就是瓮中捉鳖了。 陆少渊不可能想不到。 “乡君,乡君……”林幼萱正想得入神,耳边传来几声呼喊,让她一个激灵想起自己正在皇贵妃跟前。 她忙站起身:“可是开始了,我昨夜走困,这会子走神了。” 宫人伸手去扶她,笑着说:“是呢,乡君别紧张,大家都还没归位呢。”随后压低了声又道,“第四轮诵经结束,乡君就借故如厕,先离开此地。” 林幼萱一愣,凝眉看了过去,那宫人仿佛知道她的戒备,抿唇笑着继续说:“世子爷说姑娘答应的看烟火,不可食言。” 这算说一句能证明身份的暗号。 林幼萱点点头,再没有了疑问,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 梵音依旧,可她心境如何都静不下来了,熬到结束,她按着宫人说辞离开的祈福的宫殿,在宫门口便遇上那个宫人,两人相视一眼什么都没说,由那位宫人领路往侧边的宫道去。 走着走着,林幼萱隐约听到一阵喧闹,她抬头望去,高高的宫墙只给视线范围内留下小小的一个框,映入眼帘除了宫墙与琉璃瓦的屋檐,便再无他物。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般压抑的地方,连天空都小小一片,如何能过得自在。 她忽然感触,想起前世把自己困在那一方后院里的蠢。 一直不放过自己的人居然就是自己。 她双唇往上翘了翘,宫人回头正好是瞧见她似笑非笑的表情,眼里的光一沉,面上却笑得无害询问:“乡君怎么了?我们还是走快一些,不然里头就发现我们不见了。” 林幼萱收了表情,迈步走到她前头,忽然又想到什么侧脸要宫人,哪知一块手帕就此蒙上了她的口鼻。 鹿鸣宴内,新科进士个个红光满面,在场亦有不少大臣,有些已经早早和自己高中的得意门生说起话来,身边人最多的当属为状元的陆少渊。 陆少渊本就是出身勋贵,威远伯府早年就是开国功臣,在京城谁人不知晓。哪怕这十余年不太来往了,陆少渊这人也可以说是大臣们看着长大的。 皇帝还不曾到场,众人自然地挑相熟和想要拉拢的人走动,陆少渊便成了大家都想试探两句的人家。 毕竟他从高中开始就没摆喜宴和收礼,伯府的大门也关得严严实实的,此刻能见到人,当然不可放过。 是以,陆少渊被各派别的人给围住了,宋敬云和几个进士站一块,不时有人问候一句,却都很快转向陆少渊。有人就嘟囔了一句:“可真是风光啊,更何况出身还那般的好。” 宋敬云没吭声,有嫉妒好事者便趁机挑唆起来。 “不是我说,状元郎真去掉这个出身,未必有我们探花郎文采好。探花郎人品贵重,哪里像他,当街孟浪给探花郎表妹袍贴身物件,简直有辱斯文!”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哪里听不出来端倪,不少人脸色一变,默默离那挑唆的白面书生远了一些。 白面书生说完正想着能得宋敬云回应,哪知一眨眼身边人都走开了,把他凸显出来十分的尴尬,至于宋敬云是看了过来,偏只盯着他看不开口。 尴尬得让他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明白自己挑拨的心思都被大家知晓,白嫩的脸渐渐烧红。 “确实孟浪。” 就在白面书生红了脸的时候,宋敬云笑吟吟开了口,叫那书生瞬间就镇定下来要说些附和讨好的话,宋敬云话音一转。 “可再孟浪那也是浪得明明白白,起码不搞小人行径,叫人不齿。” 他讥讽的话一出,白面书生连脖子都红了,在众人不屑的目光中恼羞成怒,咬牙骂一句不知好歹,转身往人多的地方去,很快就淡出了众人视线。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宋敬云的气度是敬佩的,骂人明着骂,磊落才能成君子。不过气氛确实有些尴尬,众人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宋敬云自己先笑了,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了句:“不过骂得我心里挺痛快的,我这就告诉那浪荡子,他多惹人烦。” 众人:…… 然后他也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他,真晃悠晃悠地往陆少渊那边去了。 还没走到陆少渊身边,就瞧见被围的年轻公子和众人拱手一礼,随后挤出人群往侧边去。那群大臣脸色不太好看,但宋敬云发现微笑着的陆少渊眼神凌厉无比,可见心情比那群大臣更差。 陆少渊这人素来能沉住气,怎么今儿应付几个大臣就不耐烦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想到出事,宋敬云也跟着变了脸,忙跟住他。 刚走进,就听到陆少渊说:“你一会找个角落待着。” 话落伸手直接推他一把,把他推离自己,宋敬云踉跄好几步差点摔倒,还是一位大人伸手扶住他才没出丑。 宋敬云忙给人道谢,再抬头看陆少渊,发现他已经走远。 有人上前给两个素来不和的小伙子解围:“探花郎别生气,状元郎多半是人有三急,看着是去方便了。” 宋敬云脸色很难看,在担心陆少渊的异样是因为林幼萱,可陆少渊让他一边待着,说明场中应该有眼线,不可乱动。他不敢追上去,只能铁青着脸和圆场的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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