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迟了。 那根金簪刺得极深,他腿脚挣扎抽搐两下,颓然没了声息,眼瞳张大,不甘心闭眼。 慕容值亲眼看着沈清棠在他面前杀人。 她本是背对着他的。 前方骚乱不止,她却缓缓起身,转过身来看他。 雪地清白,姑娘面上不施粉黛,是清水出芙蓉的好颜色,只是溅上去的鲜血斑驳,有如鬼魅。 她轻轻一笑,更添瘆然可怖。 沈清棠杀了军中将士。 这事遮掩不下来,军中将士无不义愤填膺,要慕容值交出沈清棠,给他们一个交代。 慕容值实在被吵的没法子,只得躲进营帐。 沈清棠正在给阿春包扎伤口,不疾不徐的模样,好似外面喊杀声震天的不是喧嚣着把她交出去一般。 “裴夫人给孤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打算如何收场?” 他当真是病急乱投医了,竟来问沈清棠。 她眉眼淡淡,波澜不惊,“不如殿下就将我交出去好了。” “交出去?” 慕容值不可置信重复她的话,他扬手,指着外头喧嚣的喊声,咬牙道:“孤若是现在将你交出去,不出半个时辰,你就能叫他们生生撕碎了你信不信?” “信。” 沈清棠给阿春包好了额头,抬眸看过来,“那太子殿下是打算保我了?” 这一副不惧生死的模样。 慕容值简直恨不得杀了她。 早知带她回陈国能惹出这么多的麻烦,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她抢来陈国。 ——裴琮之还没威胁到,他自己的军队军心就都已涣散了。 慕容值还从未做过这么亏本的买卖。 沈清棠看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愤恨模样,出声宽慰,“殿下不必着急,反正眼下人已死了,再急也是无用,不如坐下来喝盏茶?好好歇息歇息。” 她还有心思泡茶。 亲自要来烧水提壶给他泡。 “不用了!” 慕容值眼下急得火烧眉毛,哪里还喝得下去茶,当即呵斥,“你给孤老老实实在营帐里待着!再敢惹事,你们两个,一个也别想活!” 阿春年纪小,胆子也小,叫他这一句吓得忍不住瑟缩,往沈清棠怀里钻。 沈清棠微微蹙眉,不悦的语气,“太子殿下说便说,这般凶做甚么?” 她竟嫌他凶? 慕容值当真气极反笑,“孤凶?孤比得上裴夫人,方才拿了根金簪就敢上去捅人?” 她倒是畅快如意了,剩下了一堆的烂摊子给他收拾。 慕容值气得额角隐隐抽痛,当即拂袖转身出去。 他不能再在营帐里待着。 ——他有想掐死沈清棠的冲动。 甫一出来,外头一众将士便一窝蜂涌了上来,面上皆难掩愤怒,“太子殿下,军中将士没死在沙场,死在一个女人手里,这是奇耻大辱啊!殿下必得将她交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第175章 军令 慕容值脸色即刻冷了下来。 “要什么交代?” 他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孤之前下过军令,不许跨进这营帐之内半步。军令如山,你们当孤的话是儿戏吗?” 此言一出,那几个跟着进去的将士立马心虚垂下头去。 他们现在酒已醒了,回过神来,才知自己当时有多莽撞。 要知违反军令,严重者便是抄家也不为过。 喧嚣的喊声渐渐消退下去。 但仍有人没忍住低声嘟囔,“这两个事,原也不是一回事,殿下怎能如此偏颇,混为一谈。” 谁都看得出来,他们的太子殿下是在偏帮营帐里的那个女子。 “殿下被美色蛊惑,连出征这样的大事都随身带着。若是叫旁人知晓,会怎么看我们陈国将士?” 说话的这人藏在人群里,意图挑事。 当即叫慕容值身边的随从拎了出来,“好大的胆子,竟敢非议太子殿下!拖下去,重责二十大板!” 那人立刻被拖下去,二十杖责重重落下。 杀一儆百。 这场喧闹才堪堪止住。 慕容值总算得以回营帐,只是待他于案桌坐下来,他的随从却是不解问,“殿下何不告诉他们她是裴琮之的夫人?” 也好过自己蒙受这贪图美色的不白之冤。 “告诉他们那是裴琮之的夫人?” 慕容值扶额叹气,“那她怕是今夜都活不过去。” 边境正在交战,裴琮之和平南王世子带领的燕家军很是勇猛,打得陈国这边的军队节节败退,死伤惨重。 国仇家恨面前,便是他是太子殿下也未必能平息他们的怒火,保全沈清棠的性命。 想到此处,慕容值心中茫茫然而起的是满满的无奈与受挫。 他父皇年迈昏庸,重用外戚,就连边境出征这样的国家大事上也犯糊涂,任用李务那样的纸上谈兵之辈,被梁国军队打得落花流水,惨不忍睹。 而按照他之前的计划。 是夺得皇位后,起命任用贤能将才之士,方与梁国一战。 他在梁国潜伏数月,谋划良久,对紫荆关本是势在必得。 只是现下说什么也已是迟了。 昭和自尽,打断了他的所有计划。 如今天子仍旧坐高位,他也只能听任差遣,领军出征。 随从亦是替他抱不平,“殿下文韬武略,军事作战,无不强胜那李务。也不知陛下是何作想,竟让那李务来压殿下一头。” 李务为主帅,慕容值不过副将。 兵马大权都在李务手中。 这慕容值倒是能够体谅,微微一叹,意味深长地道:“若是兵马在孤手里,父皇远在宫里怕是也不得安眠。” 他此举,本就是提防着慕容值夺权。 天子之心,向来深不可测啊! 阿春的心思却是一眼就能看到底。 她知道沈清棠为着她杀了一个陈兵,这才被将士团团围困在这营帐里。 阿春还记得,方才沈清棠被慕容值带进来时,皎白面上都是喷溅的鲜血,触目惊心。 她吓了一跳。 初始还以为是沈清棠受伤了,后来才知她拿了金簪便气势汹汹为她报仇去了。 “夫人待阿春真好。” 她心下感动,眼眶也红得盈出泪来,叫沈清棠忙忙擦去。 “可不能哭。你这脸上还有伤,泪滴下来伤就不能好了,会留疤的。” 她额头本就有了一块疤。 姑娘爱美,若是面上再来一块,可真是要生生哭死了。 阿春听了这话,抬手抚上自己额上的疤,虽是叫沈清棠包扎起来了,可她之前在铜镜里见到,那疤深深几许,是决计好不了了。 她眉眼瞬即落寞下去,闷闷开口,“阿春已经不好看了,再多留块疤也不妨事。” “说什么傻话。”沈清棠嗔她,又宽慰道:“这疤生在额上,用发遮住不就好了。” 她拿了剪子来,将阿春额发分出一缕剪短,当真遮住那块疤。 沈清棠拿着铜镜给她看,“阿春看,还是以前漂亮的小姑娘。” 阿春叫她羞得垂下眸去,扭捏着身子,“夫人总是打趣我。” 她年纪到底是小,不谙世事的可爱。 这副模样,倒是叫沈清棠恍然想起了采薇。她这次出逃本来是要去寻她的,却没想中途被慕容值截下,跑到陈国来了。 也算颠沛流离的波折。 如今又被困在这陈国军帐里,等到了紫荆关还不知是什么境地。 紫荆关…… 沈清棠在心里轻轻喃,她知道裴琮之也在紫荆关。 上次出逃她留了那样一封决绝的信,还诓他说自己身怀有孕,如今再见也不知是什么心境了。 “夫人在想什么?” 阿春看她眉眼紧蹙,心事重重的模样。 沈清棠回过神,随口答,“没什么。” 阿春心里一直有个疑惑,“夫人是哪家的夫人呢?” 她原先以为沈清棠是自家太子殿下养在外头的夫人,后来才发现不是的。 慕容值待她一向有礼,半点没有越距。 从前阿春不敢问,现在两个人因为这个意外好像亲近了些,她也按捺不住好奇问沈清棠。 但是沈清棠却是摇摇头,“准确的来说,我还不是夫人呢!” 她没穿过嫁衣,没拜过天地,也没有洞房花烛夜。 她是跳过了这些,直接变成了夫人。 她对阿春道:“我姓沈,你若是不愿唤夫人,也可以叫我沈姐姐。” 沈姐姐自是比夫人亲近多了。 阿春当即扬起笑脸,雀跃唤她,“沈姐姐!” 这般称呼,慕容值偶然听见,眉头又是一敛,“怎么好端端,唤起这个来了?” 他是来找沈清棠写书信的。 眼看就到紫荆关了,他让沈清棠写封书信给裴琮之。 “我不写。” 沈清棠直接拒绝。 “夫人不肯写也行,等上了战场孤就让人将夫人挂在旌旗上,这比书信显眼。” 慕容值恐吓她,“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等从旌旗上下来,夫人还能不能活着就不一定了。” “那便挂吧!” 沈清棠半点不听他恐吓,“能为大梁而死,我和昭和公主一样,都是殉国的英雄。” 她其实存了死志来紫荆关。 昭和尚且牺牲,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焉能在这两国交战中保下命来。
第176章 射箭 或许可以。 裴琮之会来救她。 但她已经欠了他很多条命了,数不清,也还不完,不如就此作罢。 慕容值不论如何威逼利诱,沈清棠皆油盐不进。 他兴致冲冲而来,铩羽而归。 随从看着手里空白的宣纸,提建议,“殿下,不如我们把她的一根指头剁下来包在里面送给裴琮之吧?” 他以为自己提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战场上割指断臂用以威胁敌人是常事。 只是慕容值却登时冷冷一眼扫了过来,“你若敢断她的指,裴琮之能连夜打过来,拧下你的头你信不信?” 裴琮之在战场上已经很有声名了,因下手果辣狠绝被冠了“玉面修罗”的名号。 随从早有耳闻,当即闭嘴。 直到了紫荆关,沈清棠的书信也没有写。 她执拗起来,任是谁也劝不动。 慕容值耐心也散尽,扔下话来。 ——今日不写,明日一早便将她挂在旌旗上示众。 这料峭冬寒,能将人生生冻死去。 阿春忙来劝沈清棠,“沈姐姐便写吧!不过一封书信,有什么打紧的,能比命还重要吗?” 的确比命还重要。 她如今的身份,是裴琮之的夫人。 夫妻荣辱与共,她若是写了这封信,裴琮之在梁国就会被冠以“通敌”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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