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挣扎也来不及,闭眼倒了下去。 再醒来,已到了慕容值在宫外的府邸。 照顾她的,是之前和亲队伍里看守她的那个小侍女。 “夫人醒了?”小侍女扶她起身,得了慕容值的吩咐来宽慰她,“夫人放心,您现在在太子殿下在宫外的府邸,这里很安全,您没事。” 沈清棠没死,那毒酒被慕容值的人换成了迷药,等她晕厥后混着宫人的尸首运出宫,送到此处安置下来。 沈清棠撑着身子坐起,四下看了看,朦胧的神智渐渐恢复清明。 她想起晕倒前见到的最后一幕——整个殿里都是宫人接连倒下的尸首,哭喊惨叫声此起彼伏,恍如修罗地狱。 她们都在如花似玉的年纪,消失在这世间。 唯有她,侥幸留下一条命。 沈清棠又想起昭和。 那样心高气傲的大梁公主啊,以这样悲烈的方式,绝望死在了异国。 她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在想什么? 可会后悔投生在了皇家,落得个客死他乡的结果? 沈清棠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辗转流向何方。身如浮萍柳絮,向来是身不由己。 沈清棠黯淡着眸,眉眼萧索得不像话。 小侍女看在眼里,心中惴惴不安。 她此前便因沈清棠出逃被问责,如今更是提心吊胆,恐她再生逃跑的心,牵连自己。 “夫人可别再想着跑了。”她苦着脸,哀求沈清棠,“上次夫人出逃,奴婢挨了好一顿打。” 她撩起衣袖给沈清棠看。 打的是手臂,青黑的淤痕现下仍清晰可见,可想而知当时的疼。 “对不住。” 沈清棠见了,当真是心下不忍,出声安抚她,“你放心,我不会跑了。” 她再跑不了了。 慕容值派人将这府邸守得严严实实,连只鸟雀也飞不进来,更遑论逃出去。 她只能透过小侍女的只言片语知道外面的消息。 原来昭和一死,陈国就借机向梁国发难。 只说是梁国公主在大婚之日,当众自绝,拂了陈国皇室的颜面,誓要让梁国天子给他们一个交代。 梁国如何肯依。 何况好好的一个大梁公主,天子亲妹,刚送去陈国和亲便香消玉殒。 梁国天子痛失亲妹,简直是心痛难当。 当即下旨,大军压境,直逼陈国,亦是要他交还昭和的尸首,再给梁国上下一个交代。 彼时正临近年关里。 大雪纷飞,阖家团圆的好日子。 两国大军却于紫荆关对峙,大战在前,一触即发。 远在皇城的小侍女亦是担忧心焦。 小侍女名唤春儿,陈国人,她的父兄都在边境。 战事一旦起,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 她实在心绪不宁,连端茶水也会走神,没留意脱手了去,将茶水尽数泼到沈清棠身上。 好在这冬日天凉,茶水不烫,只是打湿了她的裙。 “夫人,对不住!” 春儿回过神来,连连道歉,“是奴婢笨手笨脚,还请夫人责罚。” 她一时情急,径直跪去地上。 “无妨。” 沈清棠抖抖身上湿透的裙,拉她起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去拿身衣裳来,我换一身便是。” 沈清棠被困在这府邸已半月有余。 日常起居都由阿春伺候。 好在她性子温柔和善,待阿春也一向宽宥。只是安静太过,总是独自坐在窗旁看天色,认命一般,好看的眉眼里蓄满了愁。 那窗外有什么好看的。 阿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院里孤零零的只有一棵海棠树。这冬日冷寒,树枝都是光秃的。 冷风一吹,愈添萧瑟。 阿春过去将窗子阖上,来劝她,“夫人别总是坐着这窗子前吹风,您自落胎,就没好好调养过。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往后落了病根可怎么好。” 她还记得沈清棠落胎小月的事。 也记得她出逃后,颠沛流离在路上,回来时满身都是从马上跌落的淤伤。 她是梁国人,自然是不顾一切,想要回到梁国去。 阿春犹豫问她,“夫人是想家了吗?” 哪知沈清棠听了,却摇摇头,“我没有家。” 她没有家。 她在陵川的家,消失在当年那场瘟疫中。 后来去了承平侯府。 她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家。 “没有家?”阿春不能理解,又问,“那夫人的亲人呢?” 沈清棠再摇头,“我也没有亲人。” 她的亲人,都死在了陵川城里。 没有家,也没有亲人…… 阿春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怜的人呢? 一个人孤零零活在这世上,得有多孤单啊! 她伺候沈清棠愈发尽心竭力。 年节那一日,皇城下了好大的雪。 这是自沈清棠被关后,慕容值头一次进来这府邸看她。 抬脚上台阶,他拍拍肩上的落雪,语气甚是轻松,“许久不见,裴夫人看着丰腴了些,想来是孤这府邸的膳食还称夫人的心意。” 沈清棠倚在窗前看落雪,看见他,没什么情绪,眉眼淡淡。 “是阿春照顾的好。也该多谢太子殿下,若不是殿下于宫中救我性命,我现在怕是早已死了。”
第172章 交战 “裴夫人客气了。” 慕容值不理会她语气里的疏离,径直在熏笼边坐下,烘一烘在外头冻得冰凉的手,又泡一壶热茶取暖,自在的如在自己家一般。 不对,这本就是他的家。 沈清棠才是外来之客。 她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 慕容值察觉出来,抬眸看过来,抿然一笑,“裴夫人这样看着我做甚么?” 沈清棠语气也是淡淡,“太子殿下这次过来,是要挟持我去边境吗?” 她说的直白又坦荡。 慕容值却轻笑,“不着急。” 他搁下手里的茶盏,走到沈清棠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道:“裴夫人可知,你和昭和公主,给孤惹了多大的麻烦?” 那本该毒死陈国天子的酒被昭和喝下。 他遮掩此事,耗费了不少人力心力。 最关键的是,天子没死。 他苦心筹谋的尽皆成了空。 眼下两国交战,各执一词,亦是乱成一团。 他焦头烂额,直到今日,才得空来问责于她。 他逼近,问沈清棠,“那杯毒酒,是夫人的意思,还是昭和公主自己的意思?” 他总要知道,自己是栽在了谁的手里。 “什么毒酒?”沈清棠不明白。 外头皆传昭和是以匕刺腹而死,她也只以为如此。 慕容值看出她眼里的不解,了然于胸,改口道:“没什么,孤随口一说罢了。” 但沈清棠已起了疑心。 那日昭和出嫁,是她亲自为昭和穿嫁衣,戴凤冠。 她身上有什么,沈清棠最是清楚。 当时传昭和持匕刺腹自尽,她便有所疑虑,昭和何来的利刃? 如今叫慕容值一提醒,她顿时醍醐灌顶。 连日里不得解的谜团霎时解开,她拨开迷雾,窥到了暗藏的真相。 沈清棠看着慕容值,眼里无比清醒,“是你杀了昭和公主?” 话虽疑问,语气却是笃定。 慕容值摇摇头,无奈一笑,“果然还是瞒不住裴夫人,夫人当真是聪慧过人。” 沈清棠脸色发冷,默然看他。 聪慧过人又如何,还不是被他关在这府邸内,不得脱身。 只是没想到竟是他亲手杀的昭和。 要知他们的名已写进陈国宗庙册里,昭和已是他名义上的妻。 她面上的愠怒慕容值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裴夫人为何如此看孤?孤杀了昭和公主,夫人不该高兴才是吗?” 她和昭和的那些恩怨,慕容值可是查得一清二楚。 又装模作样叹气,“孤真是心疼裴大人,枉费他身居高位,把持朝政。没想到,竟连自己夫人的心也抓不住。真是可叹啊……” “太子殿下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沈清棠冷嘲热讽的看他,“殿下的妻,大梁的昭和公主,直到死前,心里欢喜的都不是殿下吧?” 她勾着唇,淡淡讽然一笑,“这事,如今可是天下皆知呢!” 没有人忍受得了自己名义上的妻心有旁人的羞辱。 何况他是陈国太子。 此事现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必是他一生不可磨灭的污点。 只是当时事态紧急,慕容值别无他法。 如今想来,自然是咬牙切齿的恨意,只是他惯来会装,面上仍是风轻云淡。 还能神色如常的与沈清棠说话。 她寡言少语,大多是慕容值说她听,说的是边境的战事。 原来战事已然起了,狼烟滚滚,烽火连天。山雪河冰野萧瑟,青是烽烟白人骨。 慕容值故意问她,“裴夫人可知梁国前线是何人领兵?” 是裴琮之。 堂堂的内阁首辅,天子重臣,自请坐镇紫荆关。 这事刚传出来,梁国朝堂亦是一片哗然。 梁国天子亲自苦口婆心来劝,“裴卿原不必如此。边境苦寒,战场上更是刀枪无眼,若是伤了裴卿,你让寡人如何是好?” 裴琮之自有话解释。 “臣与陛下和昭和公主幼时同在宫中进学。公主薨逝陈国,陛下痛心疾首,臣亦是心痛难当。如今,公主的金尊玉体还在陈国,不得入土为安。臣每每想起,都寝食难安。” 他抬手,向天子施以一揖,“臣为陛下臣子,理当为陛下解忧,望陛下成全,允臣率领梁国将士,出兵踏平陈国,将昭和公主请回大梁,以示我大梁赫赫天威。” 公主薨逝,这是国事,便是天子亲征也不为过。 如今首辅代为出征,虽然罕闻,却也未尝不可。 更何况天子心里有了别的计量。 裴琮之权势过重,裴子萋又生了皇长子,隐隐有威胁皇权的势头,若是此番出征死在紫荆关,也算功成身退了,自己也可安枕无忧。 顺势而下,天子赞许看向裴琮之,“裴卿既有此心,是我大梁之福。” 又殷殷嘱咐,“裴卿远征在外,千万当心。孤与朝中众臣,翘首以盼,等着裴卿归来捷报。” 君臣之深情厚谊,闻者无不啧啧称赞,引以为奇。 裴子萋知道裴琮之即将出征的消息,心里不无担忧。 她现下能倚仗的,只有这个大哥哥了。若是他出什么事,自己当真是孤立无援了。 “这次出征,哥哥一定要去吗?” 她来裴府见裴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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