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他事务缠身,昼夜不歇。原想着过几日松快些便去看沈清棠,没想到却先等来了她要离开南江的消息。 赵横脸色比他还急切,“是啊!大人,您快些去劝劝,可不能让姑娘离开了南江。” 说的是。 江齐言起身欲走,还没行两步,便又生生顿住了脚。 “大人?”赵横试着唤他一声。 江齐言转过身来,重新坐回了摆满案牍的案桌后,眉眼落寞沉寂,“她要走便走罢,我有什么资格强留她。” 这可真是急得赵横抓耳挠腮,“哎呦!我的大人。您没资格谁还有资格?您可是我们南江的知县,只要您发句话,就是一只鸟也甭想离开南江城,何况这活生生的人。” “她是人不是鸟。” 赵横:“…………” 重要的是这个问题吗? 他言辞恳切,劝江齐言,“大人!这陆姑娘一走可就不回来了,您这千年铁树刚开的花可就白费了……” 赵横当真是一时情急,也口无遮拦。 江齐言抬眸,警告似的看他一眼。他这才悻悻止了声,“那个……大人,卑职突然想起北街还未巡逻,卑职这就带着人过去。” 他一溜烟便逃了,徒留江齐言怔怔在原地,连案牍也看不进去了,若有所思。 年节这一日,南江城里果真有庙会。 前几月整座城都叫瘟疫的恐慌蔓延,死气沉沉。如今瘟疫即将退散,又是新春,自然是办得热热闹闹,以祈福来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人群攒动,摩肩接踵,萧鼓爆竹不绝于耳。还伴有阵阵擂鼓声,是跳祈福舞的舞队在撒漫天黍子雨。 沈清棠今日也出来,面上覆着轻纱,被采薇和落月拉着往人群里钻。 吃糖人,看灯会,也会遇上巡逻的赵横。 他看见了沈清棠格外欣喜,隔老远就招手喊,“陆姑娘!” 赵横从人流中挤过来,满脸雀跃,“我刚才还跟大人打赌呢!说一定能碰见姑娘。果不其然,叫我说中了。” 沈清棠问,“江大人也来了吗?” “来了。”赵横抬手一指不远处的城门楼上,“大人就在那儿,姑娘可要过去看看?从那看南江城里,可是不一样呢!” 既然撞见了,自然是要打声招呼的。 沈清棠让采薇带着落月在灯会玩,自己随着赵横上城门来。 方才在底下人多不觉得天冷,一上城门却是觉得寒风刺骨凌冽。 好在迎面一件大氅拢过来,罩在了她身上。那上头,还带着余温,一下子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是过来接她的江齐言,脱了自己的大氅罩在她身上。 “我不冷。” 沈清棠下意识想脱下,叫江齐言拦住,“穿着吧,城门楼风大。这年节里,若是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他领着沈清棠去楼门处往下望,从这里看过去,整个南江城尽收眼底。是人潮如涌的盛景,分明夜色,街巷却叫满街长灯照得如灯海一般,是凡间纷纷灯火色。 江齐言看着这繁华如从前的南江城,话里不无庆幸,“好在这次有陆姑娘在,不然……真不知如今的南江是什么模样……” 沈清棠也在往下看,却抿了抿唇,出声道:“也该庆幸有江大人在。” 若不是江齐言运筹帷幄,一心为民,南江未必不会是下一个陵川。 这样夸赞的话,江齐言听了却并没有什么反应,他默了一默,终是将心里藏了许久的话问出来,“陆姑娘要走了吗?” “是啊!”沈清棠并不瞒他,“等这瘟疫过去,我便要离开了。” 她语气松快自然,显然对这里没有丝毫眷恋。 江齐言心里不由一窒,他沉默片刻,忽然转头来看她,“陆姑娘能不能不走?” 他迎上她有些诧异不解的眼,接着道:“陆姑娘说错了,其实我不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我也有私心。”
第102章 心悦 起初只是为了南江百姓强留她下来,现在却是为了自己。 “江某心悦陆姑娘。” 江齐言看着她,清风皓月的眉眼间是坦荡荡的华光,堪比这满城灯海。 他再说一遍,“江某心悦陆姑娘。陆姑娘能不能留在南江?”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心悦与期盼。 沈清棠怔怔看着他。 她早知他对自己有意,她是多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如何看不穿他对自己的心意。 只是这几月相处下来,她深知江齐言是怎样深沉内敛的一个人。 她原以为,他会将这些心意深藏在心里,永远不宣之于口,却不想他会在今日这样的场景里说出来。 沈清棠垂下眸,避开他灼灼目光,“对不住,我……”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江齐言却已然明白。 “我知道了。” 他扯着嘴角,兀自笑了笑,眉眼间的华光尽皆散去,“是我考虑不周,带给姑娘困扰了。陆姑娘莫要挂怀,这些话,便当我从未说过吧!” 江齐言转过身去,再看远处的喧嚣热闹,又是浑然不同的心境了。 他将心头那些无法言喻的萧索按下,找话问她,“姑娘从前,是和谁一同过年节呢?” 满街熙熙攘攘,都是家人携伴同游。 年节,是团圆的日子。 沈清棠敛着眸,轻声道:“和抚养我长大的祖母,还有家里的哥哥姐姐……” 承平侯府规矩多,裴老夫人规矩也大。这一日,小辈们都得来她面前说吉祥话,讨荷包,再陪着一同守岁。 屋子里燃着炭火,暖和的让人昏昏欲睡。 她会在吃完满满的一碗元宵后,撑不住困意,靠在裴子萋身上沉沉睡去。 再醒来,却是裴琮之眉眼清隽,笑意温和的看着她。 原是满屋子的人都出去放烟花爆竹了,她睡得熟,裴老夫人不忍叫醒,便留了他在这里陪着她。 闲来无事,裴琮之拿了本书卷在看。见她睡眼惺忪醒来,才搁下手里的书卷,端了杯最是清甜的白芍水给她。 “喝一口,解解乏。” 她借着他递过来的手小口小口的啜饮。 再抬头看他,眼里才算清明,“哥哥一直在这里吗?” 他颔首,揉了揉她因睡醒而微微有些凌乱的发。 正是子时,新旧交替的好时辰。 院子里燃了烟花,漫天绚烂纷纷扬扬落下,他的脸也斑驳在明灭光影里,微微弯了眉眼,“妹妹又长一岁了,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沈清棠忆起往事,低语喃喃,“原来要做到,也是这样的难。” 相隔千里的上京城,此时也是火树银花夜。 年前裴老夫人一去,承平侯府更是冷清。衔雪院还保留着从前的样子,裴琮之偶尔下值会过来,不点灯不熬烛,也不要人伺候。 等白日里他离开,蒹葭进去收拾,连床帐被褥都是齐整的。 他就坐在圈椅里,静静坐了一整夜。 蒹葭看在眼里,都是心惊胆颤的害怕。她知道,所有的平静无澜都不过是假象,只等着哪一日就轰然炸开,到时说不定是什么样的骇人光景。 年节亦是如此。 外头喧闹繁杂,承平侯府里却是一派寂静。 眼下裴老夫人不在,江婉勉强算是府里的掌事人。 她到底还是顾念着望安寺里那位的性命,裴琮之让她管着侯府,她就好生管着。 侯府里井井有条,家中若有客往来,她身为侯府主母,也收拾妥帖来正堂迎客。 只是夜里关上门来脸就落下。 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她也紧闭着无沁斋的门,只过自己的日子。 西院更是不必说。 如今没了裴老夫人倚仗,裴景明更是仰着裴琮之鼻息过日子,哪里还敢生事,老老实实消停下来。 他也明白,如今裴琮之在朝堂如日中天,只要他听话,往后荣华富贵是少不了他的。 他只等着沈清棠被寻回来,一切就还是从前的样子。 可是一直没有消息。 裴琮之散出去的人从北往南一点一点搜寻过去,她其实待过很多地方,留下过很多痕迹,却是虚虚实实,叫人琢磨不透。 直到大约三月前,沈清棠彻底失了踪迹。 就像一块小石子落进了大海里,杳无音讯。 “公子,还找吗?” 砚书将这些日子自家公子的阴沉不定看在眼里,他其实想不明白,沈清棠为何要逃。 做这承平侯府的当家夫人不好么? 非要出去颠沛流离,过躲躲藏藏的日子。 裴琮之沉寂着一双眼,平静出声,“找!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将她给我找出来。”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长时间的毫无音讯已经渐渐消磨了他的戾气,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殚精竭虑的恨意。 他也想不明白她为何要逃。 既然如此,总要将人抓回来,问个分明。 裴琮之从未度过这样的年节。 无人陪他守岁,无人燃烟火爆竹,放孔明灯,自然也无人提着裙,满脸雀跃的跑到他面前,笑意盈盈看着他,甜甜道:“琮之哥哥,新春安康。” 他又去衔雪院。 今夜宫中宴请群臣,席上觥筹交错。他如今身居高位,自然多的是人阿谀奉承的来敬他。他推拒不过,也有心让自己大醉一场,不由多饮了几盏。 待回府来,已是醉意蹒跚。 砚书扶着他在榻上躺下。 屋子里甚至还燃着香,也是沈清棠从前惯爱点的。 衔雪院里什么都没动,他也不让人碰她的东西。仿佛这样,她就还在这里,从未离开。 执念渐深,便成了心魔。 砚书知道,只有沈清棠回来,自家公子这心魔才能解。 熄灯出去,夜静无声,床榻上的裴琮之却悄然睁开眼。 床榻上的被褥都似染着她身上的香,他们在这榻上颠鸾倒凤了多少回。 曾经情浓时,说的甜言蜜语,应的海誓山盟,原不过都是些言不由衷的虚情假意。 他闭着眼,将这萦萦绕绕的香气嗅在鼻尖。 再恍然睁开眼,眸子深处沉晦幽寂。 天涯海角,你打算逃到哪里去?
第103章 刺杀 沈清棠忽然心悸,一阵绞痛后是惴惴不安的心慌意乱。 她身子本就虚弱,纤细单薄。再添这心头的胸闷,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愈发白的吓人。 江齐言察觉到她的不适,忙询问,“陆姑娘怎么了?” 她捂着胸口,强撑着摇摇头,“没事,许是这城门楼上风太大了,吹得头有些疼。” “那我们赶紧下去吧。” 江齐言领着她下城楼来。 沈清棠身上还披着江齐言的墨青大氅,夜色幽幽一遮,又被城墙挡住了大半身形,当真是叫人难辨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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