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瞧见人群里是怎么忽然冲出一个人来,手持的利刃在夜里泛着泠泠寒光,直冲着沈清棠而去。 同时嘴里还喊着,“狗官!还我兄长命来!” 赵横本是故意留出位置给江齐言和沈清棠说话。 因此隔得老远,此刻根本赶不过来相救。 千钧一发之际,是江齐言先一步将沈清棠揽过。这一动,却将自己整个人暴露了出来。 那行刺之人颇有些功夫章法,一击未成,当即调转刀口往江齐言身上捅去。 这便再躲不过去。 沈清棠是眼睁睁看着江齐言在自己面前颓然倒了下去。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她来不及反应,只知道手忙脚乱的接住他。 手心濡湿一片,是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 百姓们瞧见这一幕,吓得四下奔逃,耳边响起的是嘈杂惊恐,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沈清棠霎时手脚冰凉,她看着江齐言,喃喃问,“为什么……”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不惜自己的命来救她? 江齐言在她怀里虚弱地睁开眼,分外无力的笑了一下,“我答应过的,要护你周全……” 他不能言而无信。 江齐言被送回了衙门,有吴牧为他诊治疗伤。 那行刺之人也叫赵横擒住,关在了狱中。 沈清棠身上那件墨青大氅浸透了血,她脱了下来。采薇接过去,看着这么多的血,不由蹙眉担忧,“流了这么多的血,也不知道江大人有没有事……” 江齐言到底在鬼门关前被吴牧救了回来。 “当真惊险。”吴牧拔了刀,出来净手,铜盆里的水一瞬间变成了血水。 他话里有庆幸,“那刀尖离江大人的心口处就差一寸,若是再过去一点,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赵横守在外间,五大三粗的一个莽汉,眼都急红了,“那我家大人现在可没事了吧?” “说不准。”吴牧道:“我已尽了全力,是生是死,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若是今夜能熬过去,应当就无事了。” 换而言之,若是今夜熬不过,人兴许就没了命。 赵横哪听得这种话,顿时膝头落地,径直朝吴牧跪了下去,“吴大人,我家大人可不能有事。南江城的百姓还等着他呢!” 瘟疫尚未完全退却,南江仍是封城。 江齐言是南江的主心骨,不能有任何闪失。 “你快起来。我若有法子,定是倾力来救。只是……” 吴牧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清棠,终是将话说出口,“他本就失血,体质孱弱,这一刀下去,没立即要了他的性命,已经算是万幸了。” 沈清棠垂着眼沉默。 她知道,江齐言是因为她才失血以致身体孱弱。 也是为了救她,现在才躺在那里,生死未卜。 这夜里,衙门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夜。 天将明,吴牧又进去诊治一番,见江齐言状况好转,再出来便对众人道:“江大人熬过去了。眼下,只需好生照料便是。” 赵横自是喜不自胜。 沈清棠听着,高高提着的心亦是终于落下来。 江齐言两日后才醒。 等到众人都来瞧过了,最后才是沈清棠来看他。 姑娘几日不得好眠,神色有些憔悴,看过来的眼眸也凝重无措。 江齐言见她这副模样,自然知晓她是担心自己,不由宽慰道:“让陆姑娘担心了,是江某的不是。陆姑娘放心,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话里其实有掩饰不住的欣喜。 她担心自己,是不是其实也说明,自己在她心里其实也有些不同? 这一点隐秘的小心思叫沈清棠窥穿,她垂下眼帘,抿了抿唇,终是开口,“有些话,我想跟江大人说。” “其实,我是逃婚跑出来的……” “我知道。” 江齐言未必没有如此猜测过。 一个貌美的姑娘,女扮男装,四处躲藏度日,为的是什么? 躲着仇家,还是躲着家里? 看她年岁不大,身边跟着的丫鬟也是个没心机的,想必不大可能是仇家。 那么便只能是家里,或是吵架出走,或是逃婚离家。 她这么聪慧的玲珑心,会和收养她的家人闹到吵架离家的地步吗? 便只剩了逃婚一种可能。 他问沈清棠,“陆姑娘逃婚,是因为不喜欢家中安排的亲事吗?” 她摇摇头。 并不是。 那是一桩在外人看来无比艳羡的亲事。她一个小门小户,没有父母亲人倚仗的孤女,能高嫁进承平侯府里,是多少辈子才修来的福气。 她也想过,要不就这样嫁了。 嫁给裴琮之也没什么不好,正室夫人,侯府主母,往后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在朝中又如日中天,说不定往后还能给自己挣个诰命,真是风光无限。 可是她不甘心啊! 她被他算计了太多。她的喜好,她的善恶,都被他看得通透,并牢牢把持在手里。 没有人想被谁看的一清二楚。 她就像被紧紧拉扯住的纸鸢,被束缚,被捆绑,生死由他。 沈清棠自心中缓缓吁出一口气,对江齐言道:“不瞒江大人。我心中,其实有心悦之人。” 她说这话时,沉寂的眼里有了微光。 她其实在南江这里,一直也是装得沉稳又寡言,倒是头一次露出这般小女儿的神态。 江齐言听着心里发酸,“那陆姑娘是为了他才逃的婚么?” 沈清棠眼里的光顷刻间黯淡下去,轻声否认,“不是。” 她没想过要去找燕城。 一路上走走停停,也听说了很多的话。 有一些,是朝廷里的事。
第104章 离开 原来当今圣上已是风烛残年了。这江山,很快便要易主。 在这种时候,朝廷上人人自危。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下一个登上至高无上皇权之位的是谁。 自然,身在漩涡当中的平南王府也是忧虑,生怕一个不慎惹来祸事。 想要自保,最好的法子便是联姻。 两个家族凝在一起,势力盘根错节,才是稳固。 平南王妃原先同意燕城和沈清棠的亲事就存了这个心思。 承平侯府虽然式微,但只是暂时的。有裴琮之在,焉能不复从前荣光。 只是没想好好的亲事最后还是没能如意。 燕城自打从上京城回了南境,亦是消沉度日,醉生梦死。后又知道了沈清棠嫁于裴琮之,更是承受不住打击。 他要回上京城再见沈清棠一面,却叫平南王妃拦下。 他已跑过一次,她自然上了心,不会叫他再跑第二次。 亦是苦口婆心劝他,“你如今回去也已是来不及了。南境离上京何止千里,等你赶到,她早嫁去了承平侯府。” “你难不成,还要抢夺他人之妻吗?” 也是此时,平南王妃起了心思,要给他再定一门亲事,彻底绝了他的念想。 她看上了自己母家的姚二姑娘,姚家一门也是煊赫显贵。 那二姑娘又与燕城年纪相当,正是门当户对的一桩好姻缘。 平南王妃原先便存了这个心,只是燕城当时满眼心思都在沈清棠身上,她想着成人之美,便将此事搁在心里不提。 如今既和承平侯府的亲事没了,这姚家的二姑娘便又重新入了平南王妃的眼。 两家的亲事定得很快。 这事没有燕城置喙的余地,平南王妃头一回板着脸对他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我们已定下,不可更改。” 沈清棠自然也是听说了他与姚家二姑娘的亲事,落寞着眉眼,语气怅惘,“他很快就要成亲了。” 那桩曾短暂拥有的感情,像是一场如梦泡影,一戳就破,再也触不可及。 “既然如此,那陆姑娘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江齐言一生清正落拓,从未想过强求什么。这是头一次,他想强留于她。 “姑娘总不能一直漂泊,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地方定下来,为什么不能是南江?” 他看着沈清棠,言辞恳切,“南江于姑娘而言不也是不同的吗?” 他知道她的心结。 幼时在陵川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她,最害怕见到的便是当年的那一幕吧? 她总说是江齐言强留下的她,可是割臂取血时,他瞧见她眉眼间的分明是释然。 那是十几年前陵川飘来的雪落在了南江。 她终于可以为当年心里的愧疚赎罪。 江齐言索性挑明,“南江不会是下一个陵川,这是姑娘以自己的血换来的城池。陆姑娘不如索性就留在这里?” 他知她心有顾忌,也是头一次起了以权谋私的心思,“陆姑娘放心,江某总算是七品知县。纵是陆姑娘家中找来,强逼姑娘嫁人,我也可在其中斡旋一二,来保全姑娘。” 江齐言只以为她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 “多谢江大人好意。” 沈清棠笑了笑,仍是推拒,“我不能留在南江,江大人也护不住我。若是大人真想报答我为南江百姓的恩情,便替我照料好我妹妹阿月罢。” 她特意交代,“若是上京城里再来人,莫要叫人见到她。” 江齐言恍然明白,“陆姑娘从上京城来?” 沈清棠并不瞒他,垂着眼帘“嗯”一声。 上京城是什么地方? 天子脚下,多的是世家显贵,煊赫齐聚。 她说他护不住她。 江齐言心中有了数,却是出声安她的心,“陆姑娘放心,你来这里一事,绝不会叫南江城外的人知晓。” 他纵是护不住她,却也能帮她一二,这是江齐言仅能为她做的。 沈清棠心怀感激,“多谢大人。” 过几日,江齐言身子略好些,便提了庙会行刺那人来审。 原是百姓衙门口示威闹事那日,被斩杀的三人当中一名男子的亲眷。 “我兄长犯了什么错?” 那人被押着身子跪在地上,头却还拧着,怒视着江齐言,“他不过是来为我求药,你个狗官却叫人斩杀于他,要了他的性命。” 他满眼都是滔天的恨意,“我只恨,没能杀了你,为我兄长报仇雪恨!” 江齐言在他的声声质问中说不出话。 他无话可说。 杀他兄长是真,江齐言无从辩驳。只是若再来一次,他仍会选择杀一儆百,来平息那场动乱。 这是他身为南江知县,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可是百姓不能理解,失了亲人的是他,活在兄长离世痛苦里的是他。 他恨不得用世间最恶毒的话来诅咒江齐言,要他为兄长偿命。 是赵横先听不下去,用棉布径直堵了他的嘴,再来问江齐言,“大人,这人要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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