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 她摆足了刁难公主的派头,翘着精致的兰花指,颐指气使,“本宫就是要她来,谁也不许帮她!” 自家公主下了吩咐。 宫人们哪敢违逆,只能作罢。 不过一盏饭后漱口的茶,昭和也能想着法子来折腾沈清棠,一会儿说是烫了,一会儿又说是凉了,反正总是不如意的。 沈清棠也是咬牙忍着,一遍遍过去重泡再端来。 还是不行。 昭和喝也未喝,指尖一触杯壁就叫嚷着烫,装模作样来指责她,“怎得这样笨手笨脚,竟连一盏茶也泡不好,再去重泡。” 她轻飘飘一句话,沈清棠又得重新净手再泡。 端过来的,又是一盏温热的茶,茶气袅袅,氤氲着轻烟。 “不好,重泡!” 昭和不过略看一眼,便再度吩咐下来。 沈清棠再好的性子也磨没了,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平静道:“殿下这茶我是泡不好了,清棠不伺候了,还请殿下另请高明吧!” 说罢,她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倒去地上。
第168章 毒茶 本不过是赌气的行径。 却未料那茶水甫一淋在地上便滚滚如沸水,泛起阵阵白烟——这茶里有毒。 在场的人无不惊骇。 昭和更是抚着胸口,在宫人的搀扶下连连后退。 她后怕极了,指着沈清棠的手都在颤,“沈清棠!你——你竟想毒害我!” “不是我!” 沈清棠当即否认。 “不是你还能是谁?” 昭和半点不信她,当即就要出去寻人,“我要去太子那里告发你,让他来为我主持公道,将你这狠毒的妇人千刀万剐。” 她急匆匆要走,被沈清棠拦下。 她凑上前,低声提醒昭和,“若是此事是陈国太子所为呢?殿下还要去寻他来主持公道吗?” 昭和立即顿住脚。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若是慕容值当真如沈清棠此前所言,有狼子野心,那他设计想要毒害自己,也不足为奇。 若是自己此番贸贸然前去,不正是撞进慕容值手里去了吗? 昭和当真是犹豫不决。 她现在觉得,这陈国宫里上下,处处都是要算计她性命的人,她谁也不敢相信。 这般一想,反倒是处处与她为敌的沈清棠格外坦荡——她对自己的不屑与鄙夷,从来浮于面上。 迟疑许久,昭和咬着唇,反倒斟酌来问沈清棠,“那……又焉知不是你的阴谋诡计,你要如何证明你的清白?” 她要沈清棠抓住下毒之人,自证清白。 其实下毒之人并不难抓。 因为那人压根就没想在昭和死后独活,是以在她屋里搜出了她稍后用以自戕的胡蔓藤。 此药剧毒。 那意欲要昭和性命的茶水里便是搁了此药。 只是昭和不可置信,这人竟是自己身边的嬷嬷。 “为什么啊……” 昭和喃喃,她眼神沉痛,就连声音也在颤抖,“怎么会是你呢?” 嬷嬷姓苏,入宫二十年,其中十余年便是在凤阳殿伺候,可以说她是亲眼看着昭和长大也不为过。 昭和待她,自然也与寻常宫人不同。 如今说她要谋害昭和,昭和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不!不会的……” 昭和连连摇头,“这定是弄错了!嬷嬷,你快告诉她,这不是你下的毒。你也是叫人陷害了,是不是?” 苏嬷嬷始终垂着头,不发一言。 这便是默认了。 昭和心如死灰,誓要问清个原委,“为什么啊……嬷嬷,我自认待你不薄,为什么……你要下毒害我……” 苏嬷嬷在她的声声责问中,禁不住老泪纵横,痛哭出声,“殿下!我……” 她有难言之隐。 屏退了殿里的宫人,她单独告诉昭和。 谁也不知她们之间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说完这些话后苏嬷嬷就以头触墙身亡了。 不过死了个宫人,没什么打紧,人拖出去便罢了的事。 只是昭和受此打击,浑浑噩噩,将自己独自关在殿里,烛火不燃,连晚膳也不肯用。 殿里黑漆漆的。 宫人们怕她出事,若是昭和出了什么纰漏,她们这些远来陈国的大梁宫人都得受罚。 于是接连去求。 昭和不理会,殿里平平静静的,仍是一点声音也无。 宫人们无法,病急乱投医,来求沈清棠,“姑娘帮我们去劝劝殿下罢!” 若是说现在谁还能在昭和面前说得上话,便只有沈清棠了。 毕竟,方才揪出苏嬷嬷是谋害公主凶手的就是她。 沈清棠不肯去,“你们求错人了,她不会理会我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昭和与她之间的积怨有多深。所谓说得上话,不过是同被困在异国,暂时的同盟而已,脆弱得不堪一击。 但凡有机会,两人都是最恨不得对方去死之人。 可是宫人们不知。 在她们眼里,再没有比昭和更重要的事了。谁也不想落得和苏嬷嬷一样,触墙身亡的下场。 于是俱都来逼沈清棠,乌泱泱跪了一地,恳切哀求。 沈清棠被她们求到没法子,不胜其扰,只得依言去敲门。 未料昭和听见她的声音,竟当真从里面打开了殿门。 昭和眼里没有丝毫神采,面上却还算平静,看见了她道:“你来了,进来吧。” 她像是早知沈清棠会来,在这里等着她。 沈清棠只能进去。 里头黑漆漆的,只有一点月光从窗格里透进来,堪堪得以视物。 沈清棠去燃烛灯,被昭和拦下。 “你别点。点了灯,我看着嬷嬷自尽的地方,我害怕。” 她声音低哑艰涩,里头的悲凉浓郁的化不开。 “那殿下换一间寝殿歇息吧。”沈清棠提议。 这宫里旁的不说,数寝殿最多了。 “不必了。” 昭和拒绝,她走去榻上,坐下来,蜷缩着身子环抱住自己。 许久,喃喃问沈清棠,“你有没有被至亲之人背叛过?” “有。” 沈清棠想也未想,便笃定回答。 裴家祖母,就是背叛她的至亲之人。 昭和恍惚又问,“她是如何背叛你的?” 沈清棠想了想,平静问她,“殿下还记得那年殿下找人在香山劫持了我吗?” ——她被送去了甜水巷里。 昭和要她身败名裂,她果然身败名裂,在成亲的前夕,从天上跌落进地狱。 现在回想起来,心里亦是酸涩难言,“其实在此之前,我已经知道我在她心里从来是最无关紧要的。” 裴老夫人面上说着疼爱她。 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西院和权势之间舍弃她,她心知肚明。 “我只是没想到,那么多年的祖孙情谊,她能眼睁睁看我去死……” 她本就寥落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那一夜,春寒侵人,沈清棠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 阖府里静悄悄,没有人影——裴老夫人下了吩咐,谁也不能出来,拦她出府。 她在所有人殷切的期盼下走出了承平侯府的大门。 护城河的水真凉啊! 她明明没有跳进去,却也能感受到那河岸的冷风裹挟而来,刺骨的凉,从骨头缝里钻进去,渗进她的四肢百骸。 她被这凉薄的寥近于无的亲情,冻到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最后走投无路,心甘情愿跳进裴琮之的陷阱里,不得翻身。
第169章 可怜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昭和。 昭和当然心知肚明,她苦笑一声,“我害了你。所以现在……我的报应来了。” 她是心高气傲,从来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大梁公主。 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被自己的亲人所弃。 苏嬷嬷临死前说的话还回荡在她耳边。 “殿下,我也是身不由己,您别怨我。皇命不可违啊!” 哪来的皇命。 这大梁国只有一个天子,是她嫡亲的兄长。 原来如此。 什么和亲,原不过只是个幌子。 他早已决定,要拿自己的性命来成全他的千秋功业,万里山河。 当真可怜。 她从前刁蛮任性,心高气傲,世人都道她盛宠无度。原来都不过是一场荒唐的笑话。 在他的功绩面前,自己原不过只是蝼蚁。 可肆意践踏。 可随意舍弃。 昭和想到这里,兀自笑出声来,那笑声苦涩又悲凉。 她问沈清棠,“我现在这副模样,是不是很可怜?” “你如今看着我,是不是心里很得意?” 沈清棠没有得意。 她原先也以为自己看到昭和跌进深渊,会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却原来心里茫茫然升起的,只有悲哀。 ——同为女子,身不由己的悲哀。 但她和昭和不一样。 她自幼便知无父母亲人,活得万分清醒。 可昭和却是一直活在父母兄长编织出的如梦泡影里,活得娇纵又任性。 如今有人亲手将那泡影打破,告诉她一切不过是虚假。 昭和如何能接受,她心痛如绞,抱着双膝,将头埋进臂弯里,双肩忍不住的耸动低泣。 “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是他啊……” 她喃喃不能解。 昭和可以接受那毒是沈清棠嫉恨自己所下,可以接受是慕容值想要谋害她性命所下。 却独独不能接受,是她自幼最亲近无间的兄长所下。 明明就在不久前,他还来送自己出嫁,殷殷嘱托自己,“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传信来告诉皇兄。” 他甚至对自己说,“昭和,别担心,皇兄和大梁永远是你的倚仗。” 彼时那眼里,满满都是不舍和眷恋。 可是那一盏下了胡蔓藤的茶水却叫她犹如当头棒喝。 昭和终于清醒过来,将头埋于臂弯里,痛哭出声。 此事干系重大,她谁也不能说,只能生生憋在心里。反倒只有在沈清棠面前,才能肆无忌惮哭出声,将心底里的委屈与怨恨统统发泄出来。 此时,她不过是个被兄长家国抛弃的可怜人罢了。 昭和哭得伤心,肝肠寸断。 沈清棠在一旁坐下,看着窗外落进来的明月,默然不语。 昭和哭到累了,才抽抽噎噎止了声。 是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和红肿不堪的眼,自臂弯里抬眸看沈清棠。 她微微仰首望月,若有所思的神色,平静无波的侧脸,皎皎堪比月光。 和此时哭得狼狈不堪的她形容鲜明。 昭和抽泣了一声,忽然道:“要是燕城喜欢的不是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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