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看她还有心情开玩笑, 道:“突厥人未免对这批马太宝贝了些。” 薛容与:“那还用问吗?我看那批你找不到的硝石八成就在马队里,赌不赌?” 裴照没空和她赌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与她蛇形奔逃躲避鸣镝已经让他极为忧惧薛容与伤势。 薛容与到底是刚刚受了重伤的人,一条手臂甩不开,肚子上还豁了一个大口子,没跑多远就有些气喘吁吁,可偏偏她自己忘了自己昨天才刚从病榻上爬起,还有些惊异:“小爷的体力怎么变那么差了?” 裴照顾不得什么了, 一把揽住她, 连拖带拽地拉进树林。 他俩听见追来的突厥人不停叽里呱啦地说些什么, 语气恶毒得很。薛容与扶着膝盖喘了两口, 又是愤怒又是不解:“咱俩对他们做什么了么?追我们跟追杀父仇人似的,累死小爷!” 裴照拍着她的肩膀给她顺气:“好了。先想想要从哪里走,一会儿他们就追过来了。” 薛容与每次来白云山都是气定神闲,何曾有过如此狼狈,她还想着这回也能同他们上次偷马一样神鬼不觉,谁曾想那突厥马长得比中原马高大,制造的排泄物也比中原马销魂太多,她一个“公子哥儿”哪里受得了这味道。此刻那股子臭味还像是在她的鼻尖萦绕,她两眼发黑,指了指树林前头:“沿河走……等一下,咱们现在是在瀑布的上游还是下游了?” 他们俩跑出来的时候太着急,没有仔细辨认方向,她记得这条河流有一个小瀑布就在附近,但具体在何处她未曾留意。 裴照看了看四周,皆是黑魆魆的树木,也分不清楚他们两个到底是在上游还是下游。 薛容与心一横:“不管了——”话音未落,一直鸣镝电光带火花地穿过二人中间,哗啦一声将裴照错愕的脸照亮了半瞬,直通通没入了他俩身侧的树干里。 裴照一把拉住薛容与的手,带着她沿着河流往山下奔去。 薛容与还没来得及感慨,那鸣镝再偏半寸,就要把她那根笑傲神都的鼻梁给戳穿了,后头的突厥人已经像是蝗虫一样跟了上来! 她低喝一声“跑”,浑身的力气都往脚底下使去,野兔似的蹿出丈余,后头又一支鸣镝尖啸着刺了过来。 “他们到底有多少啊!”薛容与怒骂,谁知道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前头溜了过去! 天寒地冻,河床边结了一层薄冰,加上林深夜重,薛容与没有看清楚脚下,竟然被那冰块带着一头栽进河里。 裴照只觉得一颗心被一只枯手紧紧攥住,往喉头拉扯,然后卡在了气管里。他连忙伸手拽住薛容与,可是薛容与向前的力道太大,裴照下盘不如她稳重,竟然活生生被她带了下去。 两人滚落至冰面,河上的冰层本来就不厚,根本承受不住两人的力量,歘拉拉破开,露出流动的如同黑色缎带一样的河面。薛容与呛了两口水,才刚浮出来,又一枚鸣镝掠过,她摁着裴照的脑袋一同沉了下去。 两人的水性倒都还不错,反而是突厥人从小生长在草原,会水的几乎没有。只可惜腊月里的河水冷得刺骨,薛容与觉得自己肚子上的伤口好像崩开了。 但她依然咬着牙,顺着河流往下游了一会儿。他俩借着水面上的漂浮物和浮冰,倒是躲过了突厥人的搜捕,好不容易稍微喘口气,薛容与突然说:“裴九,你不觉得水流好像越来越快了么?” 裴照一惊,前方的水声越来越重,就连薛容与也白了脸色——他俩落水的地方竟然是在瀑布的上游! 后头是突厥人,前面是瀑布,薛容与用了半个弹指做了选择:“快回去!” 裴照连忙掉头。他还有些体力,但是薛容与此时伤口崩裂,鲜血流出,她转过身后根本无法逆流而上,裴照想去拉她,可他一旦拽住她,两人的游速根本不可能抵消地了水流的速度,还被推着倒退。 薛容与大叫:“你松开我!” 裴照在轰隆隆的水声之间听清了这句话,咬紧了牙齿:“不行!” “你先跑啊裴日轮!”她伸出右手去推他,却被裴照捉住了手臂,卡在腋下。裴照的呼吸喷在她的脖子上,是四肢百骸唯一的热源:“不行!” “掉下去咱俩都得死啊!你回去!不就是突厥人嘛!拿出你大理寺符节他们还能把你怎样!” 但裴照抓住了她,语气坚定:“你死不了的!” 他比薛容与高半头,肩膀也宽许多,整个人像是一个龟壳把她罩住,薛容与感受到了他背水一战的决心,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瞬间,他们被浮冰和枯木裹挟,越过断崖,顺着瀑布急速坠落下去。 冬季的水流虽然没有夏季那样雷霆万钧,但夹杂着碎冰,刮得薛容与浑身都疼,胸腔像是遭受了重击一样闷闷地疼,牵扯到腹部被水泡烂了的伤口,痛到几乎让她以为进了地狱。裴照长手长腿把她禁锢在怀中,两个人像是一整只受惊的穿山甲似的一同落入了瀑布下方的深潭里。 沉入水底不知道多深,深得薛容与都觉得水温比上头有明显升高了,他俩才停止下坠,裴照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朝着光源处带了上去。 吸收到第一口凌冽的空气,薛容与终于忍不住大骂了一句:“妈的,老子还活着!” 从陆路到这深潭要绕很一些地,薛容与这回不怕突厥人追上来了,扒住一截浮木叹息:“咱俩真是作死,早知道刚才就举手投降了,还沿着河道跑。回去让突厥人逮住又能如何?老子是王爷,你是大理寺少卿!” 裴照幽幽地说:“只怕他们以为事情泄露,会急于将你灭口。那么多支鸣镝,哪个不是照着命门而来?” 听完他的分析,薛容与怒击水面,拍出一大片水花:“就算他们没有藏硝石,肯定也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咱们得回去,把证据找出来。” 裴照单手划水,把薛容与的浮木往岸边带:“先上岸再说吧。” 薛容与肩膀上还有伤,身上又添了无数新伤口,爬得极为艰难。裴照虽然也被落水那一下击得头晕,但情况比薛容与好些,又是一通连拉带拽地才把薛容与拖上岸。 谁知在水里还行,上了岸寒风一吹,衣料贴在皮肤上简直要冻进骨头里,薛容与还掉了一只鞋子,正好是脱了袜子的那一只,此刻一只脚露在猎猎寒风之中,可怜得像个叫花子,那里还有燕王殿下的尊荣。 她哆嗦着叫着“冻死了”,一边找可以避风的地方。只可惜这深潭开阔,什么山洞啊大树啊全是不存在的。 裴照也被冻得脸色发白,待他看清楚薛容与的衣服,脸立刻又黑了:那件浅色的胡服上已经渗透出血迹,被水泡过之后像是一团牡丹似的氤开了,月光下狰狞诡丽。 他说:“你的伤。” 薛容与低头看了一下,想打个马虎眼说不打紧,但这血流量好像根本诓骗不过去,一想到一会儿可能裴照就要来关心她帮她包扎了,她立刻慌了神。 被突厥人追赶,落下瀑布,都没见她那么害怕过。 裴照知趣地转过脸去,闷闷地说:“你先处理一下,我看看有没有柴火好用。” 薛容与如蒙大赦,加大了嗓门,仿佛这样才能给她壮胆:“快去,冻死我了!” 裴照转身消失在树林之中。 薛容与赶快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肚子上的皮肉翻开,边都被水泡地发白了,她草草地用湿掉的绷带捂住,重新系上了衣服。 裴照等她把衣服都穿整齐了,才装作刚刚出现的样子,说:“那边有个倒下的枯木,下面可以避避风,我们先去把火升起来。”说罢去扶薛容与。 薛容与捂好了胸口,胆子又肥了起来,心安理得地靠着裴照,就势被他拖去的那块枯木底下。 她在国子监的时候经常拉着裴照后半夜在宿舍外烤薯蓣,生起火堆来是一把好手,不一会儿就把火点着了。两人靠着枯木端坐火堆前头,胸口烤得热烘烘的,后背却依然冰凉。 于是薛容与转了个身背朝火堆,裴照看了她一眼,两人的目光便又接触上了。 薛容与看着他映照着火光的黑色瞳孔,那火苗像是跳跃在他的眸中一样,一颤一颤,挠得她胸口一阵发痒。她愣了一下,半晌才道:“你看我干嘛?” 裴照耳朵也开始热了起来,立刻别开目光,盯着火堆下的枯枝:“谁看你了……” 话还没说完,又听见薛容与长叹一口气:“这个时候要是有薯蓣就好了……”
第34章 .薯蓣 裴照仿佛回到了当年还在国子监的时候。 他和薛容与宿舍毗邻,共享前头一片空地, 再加上“幼年的那点交情”, 薛容与经常后半夜来敲他的窗。 国子监的食物皆有定量, 但薛容与胆子大,仗着自己是镇国公主“独子”,经常叫家仆给自己送各种各样的零嘴进来,裴照这个好兄弟自然也有一份。 吃的最多的还是薯蓣。 后半夜万籁俱寂之时, 薛容与在门口空地上生起一堆火,把薯蓣裹了湿泥丢进火里, 两个人抱着膝盖聊天,直到薯蓣的甜香气味升上来,就把火熄灭了,拿枯枝把红薯从火堆里头扒拉出来, 敲掉泥巴壳,扒了皮,吃一嘴燎泡。 那时候裴照也没有多在意薛容与是个女子。 她顶着她弟弟的身份,已经是够辛苦了,就算是为了年幼时期和真正薛容与的交情,裴照也觉得要保护好她。 有一次他们烤薯蓣的时候被来巡夜的祭酒发现了。 平时查寝的都是国子监的年轻助教,他们岁数不大,思想开明, 看到两人违反纪律, 最多也就训斥两句, 有甚者用一根薯蓣就能贿赂下来, 坐着一起吃还能聊聊书经,开个小灶。 但国子监祭酒大人是为年过六旬的老学究,学问撑了一肚皮,把心眼给挤小了,最是不能容忍国子监内出了这种枉顾明文规定,不守规矩之事。薛容与还妄图用薯蓣收买,这下立刻触及祭酒的逆鳞,怒吼着让他们去跪思过堂。 薛容与把剩下的半根薯蓣一口气塞进嘴里,烫的不住张嘴哈气,裴照其实压根没吃,却还规规矩矩跪在祭酒面前请罪——思过堂太冷了,他怕薛容与是个女子,膝盖会受不了。 “裴日轮啊裴日轮!”国子监祭酒和裴照的祖父裴韫有些私交,算是看着裴照长大,怒极也开始叫他小名,“你幼年之时是多恪守规矩之人,如今怎么也做出这种事情!” 裴照不言语,只是低着头说:“弟子知罪。” 薛容与跳着脚把半根薯蓣吞完,立刻也普通一声跪倒在地,伸着被烫大了的舌头口齿不清地说:“不干、不干裴兄的事儿!就是国子监的食堂太难吃了,弟子根本吃不下去!祭酒大人,您不如去把那个厨子换了吧!找不到人,让我阿娘给你推荐一个,或者找我表舅——神都哪个厨子做饭好吃他最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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