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祭酒被她这番言语气得吹胡子瞪眼:“薛容与!此处是国子监,不是你的公主府!” “正因为不是公主府,弟子才吃不下饭呀。若能吃得下饭,弟子又怎会漏夜在此,烤那个、烤那个薯蓣。弟子以前从来不吃这个的,都是到了国子监被逼的没办法了呀!” 她说得凄切,好像她夜间偷偷烤薯蓣完全是不得已的下下之策,吃这薯蓣还污了她镇国公主“独子”的金口,国子监祭酒脸色从青转红再转黑,一道戒尺从头顶横劈下来,落在她的肩头,只听见啪地一声,她那件白色的寝衣裂了一道口子,露出了莹白的皮肉,肉眼可见地泛出红色。 薛容与没想到祭酒真的会打她,还打得那么重,当下楞在原地,裴照更是大惊失色。错膝上前一步将薛容与拦在身后:“都是弟子的错!弟子不曾阻拦同窗犯禁,还助纣为虐!弟子自愿领罚!” 薛容与被他一拦,不敢相信地按住了自己的肩头,戒尺打下去也就是皮肉受苦,伤不到骨头,但是坏就坏在寝衣单薄,还破了,她下头穿着裹胸,一路勒到腋下,祭酒再往下打一寸,那抹胸就要露出来了——到时候才是真的完蛋了。 她无比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忘了祭酒是个脾气暴躁的老头。 裴照又说:“其实是因为容与这两日染了风寒,食不下咽,又不愿请假耽误学业,弟子才让她出来烤薯蓣暖身。这都是弟子的主意!” 薛容与一愣,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得风寒了,但思及是裴照在替她开脱,立刻福至心灵地做出一副病中强撑的姿容,哑着嗓子说:“裴兄,此等小事何必告知祭酒让他为我担心!我们领罚就是了!” 国子监祭酒素来吃软不吃硬,方才打薛容与那一下也是气急了没有控制好力道,当下语气便松软了一分:“真的么?” 裴照一脸坚定:“不敢欺瞒祭酒!” 薛容与捂着肩头瑟缩起来,还非常应景地咳嗽了两声。 在国子监里,薛容与之顽劣是有目共睹,但是她的文采学识也是顶尖,诸位博士助教对她是又爱又恨。她说的话,泰半是不可信的。 但是裴照素来为人正直,行事一板一眼,国子监祭酒又是看着他长大,知道他品行端正,有他作保,便打消了五分的疑虑,看向薛容与:“既然如此,便起来吧。” 薛容与谄媚一笑,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了。 国子监祭酒却又说:“然而此事依然触犯国子监条例,你们还是要去思过堂罚跪一夜!” 薛容与的笑容立刻就垮掉了:“啊,祭酒大人……”思过堂阴冷潮湿,跪上一夜膝盖都要废掉了。 裴照也有些担忧,他从小看族中的几个从姐都是极为畏寒,有了女人不能受冻的印象,生怕在思过堂跪上一夜会让薛容与落下病根,让她日后假扮男子更加艰难,于是道:“就让弟子一人领罚便可。” 薛容与望了望他,又看向祭酒:“可是裴兄他……” 国子监祭酒叹息一声:“往后不可再犯!你们两个带着被子去!——明日,休息一日!” 裴照长舒一口气,终于道:“是。” 祭酒走后,薛容与捂着肩膀垂头回到屋内,默默地拖了一条被子出来,丧气地说:“唉,祭酒真是铁面无私,这种苦肉计都不好使。” 裴照默默地递给她一个汤婆子:“本来违反国子监规定,就是我们的错,祭酒能容许你带着被子去已经是法外容情了。” 薛容与晃了晃脑袋,把他那个汤婆子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嬉笑着说:“那祭酒没说还能带汤婆子的。裴九你这样做又算是什么?” 裴照冷漠地瞥了她一眼。 薛容与却一副“没关系哥哥罩着你”的淡定表情:“放心吧,这事儿我不会告诉祭酒的。” 言毕一手揽着裴照,一手揽着铺盖卷,迈开腿朝着思过堂走去。 既然是面壁思过,虽然带了被子,裴照还是规规矩矩地在思过堂里的孔圣像前跪好,却不料薛容与摊开铺盖,把枕头一丢,像是一条滑腻的鱼似的,钻进了被窝里,一边还哆哆嗦嗦地说:“冷死我了!这地方真是够阴的。” 她怀里抱着裴照的汤婆子,把自己卷的像是一只化蛹的桑蚕,裴照本来目不斜视地跪着,可是忍不住就要被她哆哆嗦嗦的身形吸引过去,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薛容与这才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来,看见裴照竟然规规矩矩地跪坐在那里,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不睡啊?” 裴照:…… 薛容与说:“你不睡我睡了啊,那个,麻烦吹下灯。” 思过堂不是让你换个地方打地铺的好不好! 然而裴照再震惊于她的无耻,依然还是贴心地帮她吹灭了蜡烛。整个思过堂里仅仅余下从窗子里透出来的微弱天光,笼罩在垂眉拱手的孔圣像上,裴照渐渐听见了薛容与悠长平稳的呼吸。 他的意识也在这悠长平稳的呼吸中慢慢涣散了开来。 不知道这样跪着睡了多久,裴照突然觉得膝盖发麻,猛然醒来,却陡然间看见了薛容与一张放大到极致的脸。 “你!”他惊得差点跳起来,薛容与立刻缩回头去,被子裹在头上,整个人像是一只巨大的窝窝头,一双眼睛无辜地看着裴照:“你也睡啦?” 裴照:“我……” 薛容与像是见到同犯一般的欣喜:“我还以为你裴日轮会端端正正地跪倒天亮,没想到你竟然跪着也能睡着,还打呼噜!” 裴照的脸顿时涨红一片。 薛容与又卷着被子躺下来,仰面朝天盯着房梁看了一会儿,突然又问:“裴照,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为什么突然回河东去么?” 裴照不明就里。 七岁那年,他的祖父裴韫官至太子太师,为东宫诸官之首。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女帝,才刚刚临朝,东宫的势力依然稳固。朝野上下无不以为将来等圣人故去,太子会继承大统,裴韫会成为一代帝师。 裴家那时候在洛阳如日中天,裴照身边的玩伴不是世子皇孙,就是薛容与这种公主之子。 薛裴两家同出自河东,自然交情更好一些。尽管知道面前的薛容与已经不是小时候和他在一起玩耍的那一位,裴照还是小心地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你是在恼我那种时候不告而别么?其实我送过帖子去你们家,但是他们说你的……姐姐病重。” 他心中其实有点猜测。 当时的太子是女帝和先帝的长子,与镇国公主年岁相差有点多,兄妹俩的感情只能算是一般。裴韫辞官一事毫无预兆,就像薛容与那个所谓“姐姐”暴病身亡一样突然。裴照是出了河东之后才知道,后来因为薛容与“姐姐”的死,镇国公主大发雷霆,整个人就像变了个人,开始不断插手朝政,把太子活生生从东宫之位拽下去了。 如果薛家“姐姐”之死和太子没有半分关系,裴照自己都不信。 他的祖父十之八|九是提前获知风声,知道自己既和薛家交好,又是东宫太师,夹缝中难以求生,所以赶快走为上计。
第35章 .逃课 薛容与侧着脸过来看他,熹微的晨光下那双眼睛深如寒潭, 叫裴照无端端背心发凉。 半晌, 薛容与又闭上了眼睛, 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到底是谁打呼噜啊! 第二天一早,薛容与睡得神清气爽,大摇大摆地收了铺盖卷回宿舍,而裴照却因为跪了一夜, 站都站不直,薛容与一脸“你这个人不行啊”的眼神, 纡尊降贵地抬手要扶他一把,却被裴照冷冷拍开。但薛容与素来脸皮厚如城墙,对裴照也是当成亲兄弟一般看待,依然不依不饶地痴缠上来, 卷着他的脖子说:“今日祭酒既然放我们的假了,不如出去浪啊!” 裴照自然是沉下脸来:“祭酒准假,只是因为你风寒未愈。又与我无关。” 薛容与笑嘻嘻说:“我有没有得风寒,咱俩不是门儿清么?给我摆出这幅臭脸做什么?昨天骗祭酒说我得病的是不是你?” 裴照道:“昨日只是权宜之计。” 薛容与像是一条蛊惑人心的毒蛇,一双潋滟的桃花眸直勾勾盯着裴照,似乎要在他板正端方的君子脸上烙下同她一样的“小人”二字。但裴照一身凛然的正气,纵使膝盖酸麻也要往教室里走,丝毫不理会薛容与“出去浪”的邀约。 薛容与顿时气急败坏起来, 还没见过请人一起出去玩, 还被甩脸色的。 她一把抓住裴照的衣袖, 嗔怒道:“你若不去, 我便告诉祭酒,我压根没得什么风寒,昨天的话全都是你瞎胡诌的!” 随后她抱臂冷冷看向裴照:“你说若是祭酒知道,雅正端方的裴家九郎,竟然敢在他面前扯谎,看他不抽死你!” “你!”裴照被她一口噎住,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素来平和的脸顿时涨红起来。薛容与死猪不怕开水烫,斜睨着他,鼻子里哼哼了两声:“怎样?” “无耻!”裴照气得一挥衣袖,要把她拽着他的爪子拂去,谁料薛容与的手像是鬼爪似的有力,裴照没有掌握好分寸,硬生生叫薛容与扯下一截布料。 两人登时都呆立在了那里,薛容与愣愣地看着她手中那块布头,半晌,抬起头来憋出一句: “裴照,你断袖了……” 裴照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这死丫头难道不解断袖究竟是何意!竟然用在此等情景之下。他一怒之下也不管自己袖子被扯了半片,转身离去。薛容与却立刻飞扑上来,像是一条八爪鱼似的紧紧攀住了他,几乎让他往前一个趔趄。 “我错了裴日轮!我再也不敢了!我给你赔罪!” 她向来没脸没皮,气人的时候能把人气死,缠人的时候也能把人缠死,完全没有女子的自觉。——算了,她都混进国子监了,这种自觉对她来说反而是一柄悬剑。 裴照费了好大劲才把她从他身上薅下来,戳在地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究竟想要作甚?” 薛容与腆着脸:“我带你去买衣服吧!” 裴照心道,你这借口倒是找得快。他挥了挥手,冷着脸说:“不必。” 但薛容与不肯松口:“别啊!你这样我会心里过意不去的,裴九,裴九哥,日轮哥,您别让我的良心受谴责啊!” 裴照:你逃课难道良心就不会痛么? “裴九哥,去吧,我给你介绍姑娘!” 裴照:不必了,我才不想认识你介绍的姑娘! “裴九哥,去吧!——哎算了算了,我自己去好了。”薛容与见他丝毫不为所动,把袖子甩给他就轻易放弃了。 带他出去见世面是好心好意,怎么还被他嫌弃,她薛容与堂堂镇国公主之“子”,不要面子的? 这回倒是轮到裴照拽住了她:“你去哪里!”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8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