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陪我去,我自然自己去喝花酒了。”她朝天翻了个白眼。 “不是让你在监内休息么?”裴照急忙道。她一个女人,喝什么花酒,若是让那些不规矩的花娘上下其手,还不被人看出端倪。她这样做未免太不小心了! “你不去,还不让我去,哪有这种道理!”薛容与也学着他的样子拂袖怒道,“裴日轮,看不出来你还是如此霸道刚愎之人!” “霸道刚愎”这顶大帽子便又给扣在了裴照头上,戴了个结结实实。 薛容与拍拍胸脯:“我堂堂七尺男儿,喝个花酒怎么了?你又不是我夫人,管我那么多作甚!” 裴照看着这位“七尺男儿”已经一挥衣袖,扬长而去,立刻上前:“薛容与!” 薛容与伸手推在他心口上:“作甚?” 裴照一咬牙,脸憋了个通红:“你……我同你去!” 薛容与冷哼一声:“你同我——等等?你同我去?” 她的脸就像是六月的天,顿时阴转为晴,一反方才高冷面容,又嘻嘻哈哈地勾住了裴照的脖子,把他往国子监墙边拽去。 没有什么比让一个一贯守礼的好学生堕落,更让薛容与感到自豪的了。她驾轻就熟地翻上院墙,又趴在骑墙上拽着裴照,像是拖人共沉地狱的水鬼,把裴照这个五讲四美的国子监行为标杆,硬生生改造成了逃课去喝花酒的纨绔。 裴照把那半截袖一直藏在身后,薛容与上道得很,立刻先带着他去了趟西市成衣铺子。 到了西市,薛容与显然是此地熟客,老板娘一见她来,立刻满脸堆笑,脸上像是开出一朵上阳牡丹:“薛郎君!您来了!我们这儿新进了一批布料,妾身想着是您喜欢的款式,特意给您留了!” 薛容与点了点头,那老板娘拿出来的布料,果真是上好,绣工织工都是绝佳,只是那上头绣着的巨大花团,裴照总觉得有些过分惹眼了。 他向来喜欢素色,可是薛容与的审美却颇为偏向灼然的花朵。她所有的衣服上基本都带着骚包的刺绣,混合金线或者银线的暗纹,旁人一眼便能瞧出她的富贵。 果然薛容与对这匹布料赞不绝口,当下又订了一单。老板娘立刻溜须拍马:“薛郎君长得光风霁月,唯有薛郎这样人中龙凤之姿,才能压得住这艳色,旁人穿来,不过是一个俗字儿!” 薛容与颇为受用,眉开眼笑,旋即拽了一把她身旁的裴照,把他拉到老板娘的面前:“那您瞧瞧我这位兄弟,可配得起?” 那老板娘看了一眼裴照,只见他长眉入鬓,目若寒星,薄唇微抿,端的是一副清隽面容,和薛容与比起来竟然不相上下。只是此刻他的眉心微微蹙起,神色不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寒意。 老板娘微微缩进柜台里,说:“这位郎君和薛郎比起,当真是不相上下。自然是配得起!” 薛容与听见旁人夸裴照,跟听人夸了她一样高兴,指了指柜台上挂着的一件外裳,说道:“你把这个拿下来给我兄弟试试。” 那外衣的布料虽然不比方才老板娘拿出来的那匹,但也是通体的富贵,衣袍的后摆上洋洋洒洒一副山水丹青,竟然是一针一线绣上去的,穿在身上,当真是疏狂不羁。再仔细看,外衣两片布料连接之处,图案严丝合缝,原来这幅山水丹青,乃是衣服裁制之后才绣上去的,乃是蜀中一位极负盛名的老绣娘的绝笔——此位绣娘据说为了绣制作此衣,日夜赶工,最后完成绣品后,竟然双目尽盲,再不能刺绣。这衣的价值可见一斑。 薛容与觊觎那件衣服已久,只可惜那衣服只有一件,尺寸比她平时穿的大了一点,因此一直没能买下。这回带着裴照来,对这件老绣娘的绝笔是势在必得。 裴照身材标准,店铺里的成衣基本都算合身。那衣服到他的身上,简直就像是量身定制一般。 老板娘看他穿上这衣服后的清贵模样,甚至都忘了他此前的横眉冷眼,赞叹起来:“果真是凤表龙姿!薛郎,您这位朋友同你,可堪为神都双璧呀!” 薛容与在裴照的身边转了一圈,也是一副被裴照惊艳了的表情。平时裴照衣着朴素,虽然是河东裴氏之子,但是丝毫看不出骄矜之气,如今穿上这衣服,当真有名士之风了。 她擦了擦要从嘴角上垂落的口水,非常中肯地说:“果真同我不相上下!” 裴照还穿不惯这么富丽堂皇的衣服,想要脱下来,薛容与却死活不肯了,掏出一锭银子拍在老板娘柜台之上:“这衣服我要了,送给裴兄!”说罢,一双眼睛还不住打量裴照,从上看到下,一边看,一边嘴里啧啧有声,仿佛在欣赏一幅绝世名画。 老板娘忙不迭地把那银子收下,成了一笔大单,心花怒放。 这衣服虽然是她店里的镇店之宝,可是普通人根本没有这个气质能压得住那副丹青。好多人来试穿,试完立刻被那画中澎湃河山压得如同槁木一般黯然失色。薛容与的气质倒是可以相配,只是那衣服对她来说太长一点,又因为丹青是整副图,不好修改,因此这衣服压在她店里好久都卖不出去。 果然好马配好鞍,这衣服简直就是知道自己是要属于裴照的! 薛容与把自己的“好兄弟”打扮得花枝招展,十分满意自己的成功,迫不及待地要领着裴照招摇过市。 也就是这一次“逃课”,两人“神都双璧”之名在洛阳传了开来。
第36章 .落水 然而又有谁会想到,“神都双璧”两位少年郎, 竟然是一男一女? 裴照抱膝望向背朝火堆的薛容与, 她正支着脑袋昏昏欲睡的模样, 因为不方便脱衣服,到现在她的发梢还在淋淋漓漓地淌水。 “容与!”他唤了一声。 薛容与并未作答,反而是摇了摇脑袋。她那张瘦削的脸隐匿在火光之中,勾勒出柔和的线条, 一双眼低垂着,睫毛在眼眶中投出浓密的阴影, 当真静谧。 裴照几乎要看呆了去,半晌才反应过来薛容与似乎是要睡着了。果然薛容与脑袋一歪,整个人朝后栽倒过去。 她背后就是火堆! 裴照连忙跳起,扑到她的身后, 将她撑住:“你在做什么?薛容与!” 可平时一定会跳起来和他耍嘴皮子的薛容与却一言不发,安然地躺在裴照怀里。 裴照顿觉事情不对,探手摸上薛容与的额头,果真是一片滚烫。 他就不该让薛容与插手此事! 裴照满肚子懊丧,让薛容与枕在了自己的腿上,她身上的衣服穿得厚实,落入水中之后却干得很慢,而且她身上还有伤口, 这让裴照心急如焚。 若裴照不明她女子身份, 此时大可以帮她把衣服脱下来烤干, 然而裴照偏偏知道这些。这叫裴照踌躇两难, 思索良久,他终于决定,整个人俯下去,圈住薛容与,把她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反正薛容与也从不排斥同他肢体接触。就当是兄弟之间相濡相亲好了。裴照想。 毕竟她也算是大理寺的功臣,她身上所受之伤,她如今所困之险境,无不都是因为大理寺的缘故。 裴照抱着她,她领口干净的皂角气蹿入鼻尖,分明是很普通的气味,却在他鼻腔里丝丝萦绕。此刻薛容与安静下来,终于像是一个女人了。 裴照的手指不自觉地抚摸到了薛容与喉间那枚柔软的喉结上。 他在国子监初见薛容与时,就偷走了她的一颗丹丸,找人多方查探,后来才知道这竟然是使得女子闭经的极重阴寒之物。 因为一早知道了薛容与的身份,裴照时刻在旁观察她,发觉她甚少来月事,或者说,除了被他撞见过的那一次,国子监五年,竟无一次露出马脚。他俩朝夕相处,薛容与对他又荤素不忌,裴照心细如发,这种事情不可能没有端倪,可是纵使他明察暗访,薛容与始终没有来潮的迹象。 若非那颗丹丸,裴照都要以为自己当日闯进薛容与房间看到的一切具是做梦。 这药物虽然帮助薛容与不行月事,声音也比寻常女子粗哑,甚至还让她长出了以假乱真的喉结,但终究极其损伤女体。她为了真正的薛容与,几乎把自己的一生都搭了进去。裴照每每思及此处,便觉得心中抽痛难忍,不知道是为了他幼年挚友,已经夭亡的真薛容与,还是为了这个忍辱负重,假扮胞弟的假薛容与。 薛容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呻|吟,似乎难以忍耐,昏睡中手向腹上伤口按压过去。那处伤口本来就是新伤,又被水浸泡,此时麻痒难耐,裴照捉住了她的手,她却眉头紧锁,翻了个身贴得离裴照更近,口中喃喃:“阿弟……” 昨日上午,她重伤昏迷在上清院里,揪着杨开元的衣角喊得也是她的弟弟。 裴照将她搂得更紧了,颤颤巍巍地应了一声:“阿姐。” 薛容与终于满意了,抓着裴照的衣领发出了悠长平稳的呼吸。 林中夜枭响了几遍,半轮上弦月沉入地平线,星光舒朗,万籁俱寂。裴照突然听见远处散乱的马蹄。 他连忙扑灭面前火堆,只听见林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容与!裴少卿!” 是杨开元! 果然没过多久,杨开元便寻至此地,看见怀抱薛容与的裴照,先是一惊:“怎会如此?” 裴照见他身披大氅,立刻讨要过来,将薛容与从头到尾盖了个严严实实:“杨少卿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杨开元说:“堂堂卫尉寺少卿,怎能不在白云山马场有些耳目?晚间听闻徐录成设宴款待突厥使臣,还请了你们两位,我就有所怀疑。后来有听说马场骚乱,我一下子就想到是你们。捉了个突厥人问清楚情况,我觉得你们定然是掉到了这里,果然!” 裴照沉着脸:“那么你在马场可有所发现?” 杨开元摇了摇头:“没来得及搜。怎么,你怀疑突厥人有不轨之心么?” 裴照说:“还记得之前那批黑火么?和大理寺的档案数量对不上,我们怀疑突厥人押送硝石,虽然后来在鸿胪寺已经查证了他们的其他贡品,一无所获,但仔细想来,突厥人还有另一批贡品在洛阳城外——就是白云山马场中的良马千匹。” 杨开元皱紧眉头:“果真如此?那我方才岂非打草惊蛇?” 裴照说:“事已至此,蛇早就惊动了。但他们若真将硝石藏匿在此处,一时半会儿也很难转移。杨少卿,你可在白云山马场说得上话?如今恐怕只能直接搜索马厩了。” 杨开元说:“卫尉寺虽然不直接管辖白云山马场,但马场到底和卫尉寺有利益挂钩,我向他们长官说明情况,一般都可以查。但是那些人毕竟是突厥人,若以来使身份压我们,又要搬出扎哈尔度,又该如何?” 裴照思索了一会儿,这确实是个难题,如今突厥表面上确实是诚意来朝,且是否真能搜出硝石,裴照并无完全把握,看阿史那吒罗之前跋扈模样,只怕是还有后手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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