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走上前去:“崔大人也来了?” 崔留后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和他打招呼,一张脸顿时像是吞了个苍蝇似的皱了起来,转开眼睛去看裴照和薛容与二人。 “崔大人?”徐录成还没碰过这样的硬茬,又实在想不通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又上前一步,钻到崔留后的眼皮子底下:“崔大人怎么了?” 谁知崔留后竟然拂袖轻斥一声,转头走了。 被虎贲押着的阿史那吒罗此刻也被推上前来,他看了一眼徐录成,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嘲笑。徐录成只觉得浑身一凉,后背起了一串的鸡皮疙瘩,连忙向薛容与投去求助的目光。 但裴照很快冷着脸挡住了他们舅甥二人。 徐录成终于明白了过来。 他们俩小子说要带他来和圣人对峙,并非是真的要为他撑腰。裴照显然是在怀疑他与突厥有染! 两个虎贲把他牢牢架住,不是因为他醉酒难行,而是因为他是大理寺的头号嫌疑犯! 宫城正南则天门大开,此刻已过四更,入城的主道点起了熊熊庭燎,一队禁军已经等候在前,为首的正是女帝御前最为得意的女官霍莞。太初宫在二更就该阖宫下钥,而霍莞出现在城门口,可见女帝对此事的重视。 从则天门入宫直行便是含元殿,乃是大朝会议政之所,女帝平时燕寝所在并不在此。但此刻含元殿灯火通明,禁军整装待发,整个宫殿森严如同朝会。霍莞向薛容与、崔留后、扎哈尔度和裴照依次行礼,直接掠过了徐录成。 徐录成只觉得小命不保,拼命在肚子里搜索可以说服女帝的言辞。只可惜他浮浪半生,根本没那个本事。 他长得胖,喝醉了酒,被两个虎贲架着,走得也慢,慢慢缀在了一行人的最后。 薛容与本和裴照并肩前行,却在快要抵达含元殿之时突然慢下脚步。徐录成连忙蹿了上去,压低声音问她:“你们是在怀疑我里通突厥?”虽然有这个预感,但他还是想从薛容与口中确认一下,以免是他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薛容与看向他的眼神极为微妙。 徐录成已经从她的表情中读出答案。他连忙否认:“我怎么可能?” 薛容与说:“总之先面见圣人,再做定夺,何况白云山马场那边的关键证据还没有来。表舅你稍安勿躁。” 听她还称呼他为“表舅”,徐录成倒是松了一口气,转而又问:“白云山那里又怎么了?” 但此时人已经到了含元殿门口,薛容与也不再方便回答他什么,况且裴照已经发现他们两人在窃窃私语,回头望了薛容与一眼,眼神锐利。 薛容与连忙赶回他的身侧,眼观鼻鼻观心地往前走。 纵使她再纨绔跋扈,在含元殿前还是不敢造次的。 女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她显然是深夜已经休息下后被人惊醒,还穿着寝衣,但眉宇之间,依然带着不容逼视的威严。薛容与领头拜谒之后,女帝也未让众人起身,而是望向朔方崔留后,平静开口:“听闻朔方有军机要事?” 崔留后恭谨呈上此前朔方节度使传回来的那封军情,霍莞接过,递给了女帝。 女帝又问:“不过是有突厥人的活动,但此刻突厥使臣尚在国内,默咄可汗又怎会轻举妄动?是崔留后你多心了吧?” 裴照俯首一拜,向女帝陈述:“禀告圣人,此次漏夜谒见,是因今日突厥使臣,冲撞燕王殿下和鄞国公,且言辞中多有不臣之意。加上朔方留后的军情,臣等唯恐突厥来朝一事有诈。” 女帝望向裴照,又把目光转往薛容与的身上,继而又看了一眼徐录成。最后,她将目光重新移回裴照身上,神色看不出喜怒,似乎并不因为此事烦忧:“裴爱卿可能确定?” 裴照扫了一眼扎哈尔度。 扎哈尔度连忙俯首:“回陛下,今夜鄞国公和突厥使者宴饮,微臣一直在场。两人确实发生口角,甚至发展到动手。臣百般劝阻,突厥使者却接连口出狂言,扬言要带回白云山马场的良马千匹,不再向我朝臣服。” 女帝冷冷地说:“我问的是裴少卿。” 裴照恭谨地回答:“确实如此,口角的起因是突厥使臣求和亲于天子之子,不满鄞国公徐姓。” “哦,裴少卿,你倒是管起了这些事了?”女帝的言辞中突然带了一丝笑意。 薛容与听见了,顿时浑身一凛。女帝笑了可不是什么好事,裴照虽然目前怀疑徐录成和突厥勾结,却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就连白云山马场藏有硝石,也是他们的推断。她偷偷抬眼望向女帝,揣测着她的心思。 她确实今天给了隆昌公主一家天大的抬举,可这并不证明她就属意隆昌公主为储君。同样,她虽然将徐皇嗣从皇位上拉下去,却依然让他住在东宫之中,女帝似乎根本不想让人知道她究竟想立谁为储。 也就证明,徐录成确实是她心中的人选之一。 薛容与舔了舔唇,她毕竟是隆昌公主的“独生子”,铁板钉钉的公主党,裴照查案的全部过程都有她的参与。现在一行人在女帝的眼中,是不是在做戏夺嫡? 她偷偷推了一下身边的裴照。 裴照不动如山:“微臣查到了一些关于大腊祭台黑火的线索,和白云山马场有关。现在卫尉寺杨少卿正在排查马场,或许很快就能有证据验证微臣猜测。只是此前突厥使者一直拦着,不让臣等彻查,故臣等只能先来面圣,以求令符。” “还和黑火一案有关?”女帝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不是说已经找到幕后黑手,是个波斯袄僧?” 裴照一怔,黑火案的结案卷宗还未完全录入,应该并未上呈女帝。她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细节。 但是他还是冷静自持地说:“微臣怀疑此人只是幕后黑手自断一臂,丢出来的障眼法罢了。黑火案还有诸多疑点。” 女帝望向他:“若白云山马场无异,今夜之事,裴爱卿,你可知你毁掉的便是突厥和我朝两国邦交?” 裴照说:“回圣人,如今突厥已经陈兵北境,早有不臣之心。就算白云山马场无异,突厥人也会借机发作。阿史那吒罗借口国公姓徐,辱骂我朝,就是铁证。” 女帝的神色终于和缓,似乎对裴照的回答颇为满意,转而望向阿史那吒罗:“你不满我侄子的姓氏?” 阿史那吒罗冷哼一声:“可汗想将公主许配给天子之子,而非天子之侄。下官以为是鄞国公冒名,岂知竟然真是陛下懿旨?” 女帝道:“然天子姓徐,默咄可汗难道不知?” 阿史那吒罗不再做声。 此刻崔留后也说:“禀圣人,微臣也以为,突厥以国公姓氏发作,未免小题大做,实在是以此事在掩盖什么阴谋。突厥人狡诈阴险,我们不得不防。” 他作为节度使留后,此前也在朔方和突厥人打过交道,对那帮蛮夷的印象十分不好:“他们不过是在找理由开战罢了。因使臣入京,朔方定然会放松警惕,若非今日大理寺少卿遣人来报,微臣就差点将这份军报忽略过去!” “呵。”女帝轻笑一声,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裴少卿确实机警,如此看来,与突厥一战避无可避?” 裴照:“虽然臣等也不愿边关动荡,生灵涂炭,但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女帝望向裴照:“那裴爱卿说说,该由谁领兵,抗击突厥?” 裴照被她的尖锐问题问住。他只负责断天下刑狱,领兵作战一事确实不是他的职责范围所在。 就在他沉思瞬间,薛容与却突然插话:“禀告圣人,臣以为,当由鄞国公徐录成领兵!”
第42章 .制衡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徐录成更是吓得腿都虚了, 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 不敢相信地望向薛容与。就连裴照也万万没有想到, 薛容与竟然提议让徐录成出去带兵。 薛容与垂着头,并不敢看女帝,亦不敢看周遭诸人。 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里。 今日她跪在含元殿前,才发现她外祖母这一招三足鼎立、互相制衡, 玩得实在是妙极。 神都可能成为储君的三人,徐皇嗣、隆昌公主、徐录成, 她每个都要抬举。 徐皇嗣保留东宫居住权——东宫是储君之宫,虽然他遭到幽禁,可只要人还住在东宫,总有一天能东山再起。 隆昌公主食邑万户, 加上她这个封了燕王的“儿子”,更是在龙都风头无两。 徐录成虽然纨绔,但派他迎娶突厥公主,就是承认他是“天子之子”,储君人选。 她是在逼迫三人缠斗,最终胜出者,方能做她的储君么? 薛容与想起了苗疆传说的“养蛊”:将数十毒虫,置于釜中, 让它们自相残杀, 最后剩下的那只, 便是蛊王。她后背冷汗淋漓, 女帝将三人一个一个拔擢起来,让他们野心膨胀,就像毒虫一般,互相撕咬,最后留下蛊王。 昨日她拔了薛容与为亲王,今天又明显偏向徐录成,明日,是不是就要引诱幽居东宫的徐皇嗣踏出宫门? 女帝听见薛容与提议徐录成,饶有兴致地看向她:“你真这么认为?” 薛容与深深叩拜下去:“鄞国公早年游历突厥,对突厥极为熟悉,确实是一个好人选。” 众人皆是不解,包括徐录成也没想到薛容与这么看得起他,他去突厥也就是游山玩水,遍访风土民情。他虽然占了个剑南节度,但是根本不懂排兵布阵,别提领兵了,上了前线肯定是要被默咄打得屁滚尿流地回来的。 一旁的阿史那吒罗更是不掩饰自己的鄙薄之情,说道:“就他?” 裴照望着垂首的薛容与,她规规矩矩地跪着,双手按在膝盖上,腰杆肃直,一个小小的骨节凸显在她脖颈之上,神色极为凝重。裴照自然注意到了她鬓角一颗豆大的汗珠。 含元殿空旷寒凉,她绝不可能是热的,她在紧张些什么? “报——”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伴着佩刀刀鞘击打在黑甲上的飒飒声响,是一名虎贲。 “禀告圣人,卫尉寺少卿杨开元在白云山马场查获硝石三百余斤!” 那名虎贲解甲入殿,叩首禀报。裴照等人闻言,心中皆是一喜:本来就等着此事与黑火扯上关联,坐实他的推理,杨开元果然不负所托,查获硝石了! 唯有薛容与浑身一震,望向女帝。 女帝唇角含笑,似乎极为满意,她看向裴照:“看来果如爱卿所言。” 自一行人上殿禀告此事,女帝的态度从犹疑,到证据确凿的笃信,整个情感的变化非常自然,就像是一国之君在处理这种涉外事件该有的样子。可是薛容与却觉得此事不止那么简单。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一切的发展。 她本能地觉得这不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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