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裴照他们似乎还浑然未觉——是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十八年前那件事情,所以对这裹挟着他们的洪流一无所知? 她开始惊慌了。 裴照察觉到她的失态,望向她的眼神颇为疑惑。明明案件开始水落石出,她怎的反而开始惊惧了起来,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被他所忽略了? 未等他深思,崔留后已经开口打断:“圣人!如今证据确凿,突厥使团入城当天,正是大腊祭典之前,燕王查获祭台黑火之时!突厥狼子野心,竟然勾结袄寺,运入硝石,意图炸毁大腊祭台!此番朝贡,也只不过是为了他们运送黑火,掩人耳目罢了!” 女帝的神色也变得严肃凝重:“看来确实如此。贵使可有话说?” 阿史那吒罗冷哼一声:“既然被你们发现,便无话可说。可惜未将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原人炸死——”话音未落,便有虎贲将他的脑袋狠狠往地上按去,以防他不知好歹之言,污了含元殿众人的耳朵。 女帝道:“将突厥使臣扣押,急传三省共商此事。你们先退下。” 霍莞领命,立刻出含元殿往门下省而去。几个人站起身来,退出含元殿。薛容与的手抖得厉害,被裴照一把握住,问道:“容与,此案难道还有别的疑点?” 薛容与点了点头:“我总觉得,此案针对的不是徐皇嗣,而是徐录成。” 裴照凝眉:“为什么?” 薛容与不言。 因为十八年前,她的弟弟横死,隆昌公主认为是当时的太子下的毒手,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陷害太子废黜。但是薛容与一直觉得此事还有很多的疑点。杀害弟弟的真凶另有其人。然而这件事被压了下去,弟弟死的时候报的死因是“暴毙而亡”,她不能光明正大地查是谁加害于他。 利用废太子之手杀死真正的薛容与,然后又设计镇国隆昌公主用计废黜太子,此举和大腊黑火谋害公主,嫁祸徐皇嗣是多么相似。 所以薛容与理所当然以为,公主和徐皇嗣都被裹挟进了这场阴谋,而黑手很可能是徐录成。正是因为如此,也是她一手推动大理寺查徐录成和突厥的关系,找到的白云山马场硝石。 但她现在觉得,自己就和当年的隆昌公主一样,掉入了幕后黑手所做的巨大圈套之中,可他不知道这个黑手究竟想要推着她到什么地步,是想看着她也和当年的隆昌公主一样,把徐录成和徐皇嗣统统拉下马么? 她直觉的认为没有那么便宜。她把徐皇嗣和徐录成都拉下马后,下一个轮到的就是镇国隆昌公主! 她思忖了许久,始终打不通这个关节,仅凭借自己的直觉,终究是要被此人玩弄股掌之间。如今再无任何人可以求助,于是她终于决定向裴照和盘托出十八年前那场旧案:“你还记得我姐姐么?” 裴照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夭折一事?” 薛容与说:“对,你且过来,我细细说给你听。” 十八年前,裴照和真正的薛容与正是感情笃深的好兄弟俩,他的暴毙也是裴照心头的一块旧伤疤。加上他知道薛家娘子为此不惜女扮男装,顶替弟弟身份,虽然说不出口,他也在为命途多舛的薛家姐弟心疼。听见薛容与终于向他提起这件旧事,他点了点头:“找个隐蔽的地方吧。” 两人出了则天门,靠着墙根坐了下来。 “那时候咱俩七岁,你不是总来我家么?有次你带了些水果过来,还记得么?” 裴照说:“是杏对吧?”那是他最后一次见真正的薛容与。 当时因男女七岁而不同席,裴照并没见到薛家娘子。他知道面前这个“薛容与”还不想暴露自己是女子的身份,故装作还以为她就是薛容与的样子,说道:“我记得你没吃。” 薛容与说:“后来吃了,我和我阿姐一起吃的。” 裴照心道,对,你和你阿弟一起吃的。 薛容与又说:“但是我俩杏子过敏。不过也是那次才知。” “我俩各吃了一个,阿姐吃完后,口吐白沫,继而抽搐,吐出鲜血,而我则是气管肿大,浑身发疹子。我这样,才是正常的过敏反应,不是么?” 确实如此,裴照也不曾见过因过敏而口吐鲜血的。而真正“薛容与”的死法,和周询的死法,乃至大理寺那只误食琵琶轴的老鼠的死法,一模一样。 无怪乎当时薛容与见到那只老鼠暴毙,如此失态——她这是看见了十八年前暴毙的她的弟弟! 薛容与声音有些哽咽,裴照将她的手抓在手心里,紧紧握住,问道:“然后呢?” 薛容与说:“你祖父又在那时候辞官,当时他是太子太师,故我阿娘以为,此事是当时的东宫所为。” 裴照眯眼:“所以?” 薛容与:“然而,她苦无证据,但笃信是东宫所为,所以苦心孤诣,罗织罪名,将东宫废黜。可我知道,东宫只是替罪羊而已。真的凶手另有其人,他算中了我阿娘会报复东宫,也算中了我今日会怀疑徐录成。” 裴照的逻辑线终于被打通,他抓住了薛容与未伤的那边肩头:“你为何不早告诉我此事!” 薛容与被他按住,神色晦暗不明,避开了他的视线。 裴照恍然大悟:“你并不完全信我?” 所以不告诉他十八年前的旧事。 裴照又说:“因为那杏子是我送来的,所以你怀疑此事我也有参与?” 薛容与垂着头:“不,我知道问题应该不是出在那个杏子,毕竟我也吃了,但只是普通过敏而已。” 裴照指节泛白:“我终于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了,容与,那如今你还信我么?” 薛容与却沉默了一下。 裴照被她这沉默弄得心急如焚,所以她要插手大理寺查案,所以她要屡次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所以——他突然按她入怀,将她死死贴在自己的胸口:“你果真不信我,就不能信我一次?!” 薛容与被他这样一拽,整个人僵住了,听着他怀中笃定的心音,半晌才反应过来:“等等,你做什么?” 裴照一惊,连忙松手,薛容与从他怀里忙不迭爬了出来,拉开两人距离:“我我我自然是信你的啊裴日轮,我怎么可能不信你!” “别说了,我知道了。”他沉下脸,站了起来。 夜色中,裴照的耳朵根红如炭火。
第43章 .裹挟 两人在则天门前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一回儿,直到杨开元返回皇城。 他看见裴照和薛容与两个像是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地上, 好奇问道:“你们怎么站在这里?” 薛容与立刻后退一步, 和裴照之间的距离简直犹如隔了一道巫山峡谷, 杨开元不明就里,插|入两人之间,看了一眼裴照又看了一眼薛容与,才问:“你的身子好了?” 薛容与摸摸后脑勺:“六哥, 我皮实得很,皮实得很。”她身上还裹着杨开元借给她的那件大氅, 连忙拢了拢脖子上的那圈皮毛,把自己的脸塞进毛领子里,表示自己非常爱惜身体,“衣服到时候洗干净了送你府上去。” 杨开元点了点头:“行, 我先去面见圣人。白云山马场搜出硝石一事我想你们也已经知道了,现在硝石还在白云山,几个突厥人已经被我们放倒了,你俩倒是可以休息一下。宵禁就快解除了。” 薛容与展颜一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知道了,多谢六哥!” 杨开元眼睛在她身上扫了两圈,道:“行了,往后再皮实也仔细点自己, 今日若非裴少卿, 只怕我就要去白云山给你收尸了。要谢就谢你的裴九哥去。” 薛容与偷偷瞄了裴照一眼, 见他依然双唇紧闭, 神色严肃,只得尴尬笑笑:“是。” 杨开元急着向圣人汇报白云山马场的情况,急匆匆进入皇城。城门在两人面前再次阖上,薛容与皱了皱眉毛,转头发现自己和裴照之间的距离远得太过微妙,才磨磨蹭蹭地又凑了上去:“裴九哥,我方才同你说的那些,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裴照本来几乎都要入定了,被她一问,才想起此前薛容与告诉他的那件陈年旧案,和此事竟然颇多关联。他问:“所以你是怀疑,当初设计毒杀你的……阿姐,挑拨公主和废太子之间关系的幕后黑手,和安排这次大腊事件的幕后黑手是同一人?” 薛容与点了点头:“对。我觉得他抛出那个白袍僧其实并不是顶罪来的,他摸透了神都各方势力,把他们玩弄在鼓掌之间……” 袄僧们确实是想要炸大腊祭台,突厥也的确两面三刀,他们的诡计被此人利用,用于对付朝廷。他把朝堂中盘根错节的势力摸得清楚分明,并且利用各方势力之间的猜忌、合作、制约,他究竟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薛容与只觉得自己如同洪流中的一尾游鱼,被裹挟着,引诱着,往不见天日的深潭落下去。 裴照略一沉吟,立刻问道:“徐录成呢?” 他们此前光顾着揭穿突厥诡计,至于徐录成是否和突厥之间有什么暗中联系,还未来得及找到可以使女帝信服的线索,因此没有上禀。女帝急召重臣商议边关战事,几个人出了含元殿之后,他俩就没再注意徐录成了。 薛容与环视了一圈,之前两个虎贲一脸的无辜:“含元殿内未给鄞国公定罪,他就自己先行离去了。” 裴照脸色一变:“只怕他有危险!” 薛容与大为惊异:“为什么?” 裴照说:“徐录成已经察觉到我们在怀疑他,现在突厥使臣被捕,白云山硝石被查获,接下来很可能就会继续查他。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和突厥此次计划有关系,但是今夜他府上的闹剧人尽皆知,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他急于和突厥撇清关系制造出来的假象,女帝真要追查,到时候他百口莫辩!” 薛容与这才反应过来,徐录成究竟是不是和突厥有交易,只有徐录成自己知道。如果真有人利用这一层关系,嫁祸于徐录成,徐录成真的在劫难逃。 按她那个表舅的性格,只怕现在已经着急忙慌地要去逃命了! 这一逃,更加坐实了他的罪责! “怎么办!得去把他按回来一起商量对策啊!” 裴照连忙问道:“他往哪里去了?” 两个虎贲面面相觑:“似乎是回府了。” “不太可能。他脑子就一根筋,真要跑,只怕现在就准备出城了!”薛容与说。徐录成旁的不行,但当年游历各部落混战的东西两突厥,靠得就是一身脚底抹油的逃命本事,才能活着回到洛阳来享他的国公清福。她一把抓住裴照的袖子,急忙说道:“你派人先去将他的儿女们找来,我大约知道他会往哪里去,我去追!” 裴照按住了她:“你身上还有伤!” “我真没那么娇气!现在好端端在你面前站着呢!裴日轮,你让我信你,你他妈信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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