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被她揪着领子,他比薛容与高半头,这么一揪他整个人俯下去,一双眼直直落在了她那双亮晶晶的星眸之中。他一时怔忪。 薛容与唾沫星子都快溅到他脸上:“是兄弟就给我找出幕后真凶!” 她松开裴照的衣领,后退一步,去牵自己的白马。 熹微的晨光中她裹着大氅的身影显得尤其纤弱,从太初宫探出来的旭日将她的影子落在则天门前的青石路上,拉得极为萧索。裴照望着她孤单单的影子,说:“你要小心。” 薛容与抬了抬手,露出一个无畏笑容:“还用你说?” 她如同一片秋叶,在晨风中翻跃上马背,踏着石板路上的浮沙绝尘而去。就在此刻,太初宫中响起了沉重的晨钟,宵禁解除了。 薛容与打马一路来到了坊前,几家胡饼摊子已经在更鼓中支了起来,朦胧的热雾里散发着粮食的香气。几个小贩都和薛容与很熟,见他是从坊外而来,无不惊异:“薛郎君怎么宵禁在外头游荡?” “宫里头有些事儿。”她随意答过,又问,“可见过鄞国公?” 徐录成和她一样,平时没事儿就在坊间闲逛,认识的小摊小贩比认识的朝臣还多。那几个小摊也是他常去光顾的地方,但是薛容与问了一圈,皆无人见过他。 真是奇怪,徐录成胆小,又宿醉,怎么隐匿起自己的行踪? 她复又自己想了想,浑身一凛,掉头朝着永泰坊而去。 烟花之地永远是在日上中天之后才能醒来的。 马蹄声踏破静谧的晨光,翠微楼的老鸨从栏杆上探出惺忪的睡眼,见又是薛容与这个杀胚,两道眉毛就垮了下去:大清早的也就是她才总来扰人清梦。昨夜大腊休沐,楼里宿了好几个贵客,虽然都不如薛容与尊贵,却也不是翠微楼能惹得起的主儿,于是她拍了拍自己未施粉黛的面皮,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走下楼去,顺道儿还敲了一把佩姬的门:“你那相好又来了!” 龟奴毕恭毕敬地把门打开,将薛容与请进来。佩姬下楼,看见她满身的风霜,立刻明白她不是来找她寻欢作乐的,急忙忙扑下楼,问道:“薛郎,又有何要事?” 薛容与说:“你们可知道鄞国公徐录成相好的姑娘有几个,分别在哪几家楼子里?” 徐录成也算是永泰坊的名人了,姑娘们之间这些消息传得确实多些。那老鸨掰着指头数了一数,突的道:“这……可不就数春深台的牡丹姑娘么!” 薛容与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发蒙:“他和牡丹?” 薛容与因为是女帝外孙,所以从来不碰官妓,又因为是女人,所以整个永泰坊里头,只和佩姬特别亲密。 徐录成却是花间老手,相好众多,他长得不算好看,但关键有钱有位,围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从来没有少过——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碰官妓,还是那个身负命案的韦氏女! 老鸨说:“徐大人相好太多了,今年特别宠那个牡丹。年前的时候还送人了一把琵琶呢,听说很贵。” 她一个胡女楼的老板,并不太关注这些中原式样的琵琶,所以和佩姬一样不把平乐阁放在眼里。但薛容与听见琵琶二字,眼前一阵发黑,差点站不稳,若非佩姬倚靠,她就要平地一个趔趄了。 “薛郎怎么了?”佩姬一双蓝色冰湖一样的眼睛忧虑地看着她,但薛容与此刻眼前都是一闪一闪的星星,根本没力气回答她。佩姬伸手一探薛容与的额头,立刻惊呼起来:“薛郎!你怎的如此烫!” “不妨事……我还要去春深台。”她艰难回答,努力甩头要把这围着自己的星星给甩出去。 佩姬紧紧攀住了她的胳膊,硬拉着她到大堂里坐下。老鸨和龟奴又是煮姜茶又是奉糖水的,好不容易才把人稳下来。 薛容与脑子终于清醒了点:无怪乎徐录成出了太初宫就想跑,他真的和这件事儿脱不了干系!他早就也掉进此人构建的连环陷阱之中。江士铎拙劣的表演,并不是为了让他们怀疑徐皇嗣,是因为他知道裴照和她一定会深究,最终肯定能查到突厥。 佩姬还想按着薛容与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可薛容与强撑着自己手里拿把雁翎刀站了起来,一拍桌:“不行,我还得去春深台,人命关天的事情!”
第44章 .徐录成 一路上薛容与一直在想,她放跑牡丹之后, 牡丹是否去找过徐录成? 答案应该是否定的。牡丹自己都不知道袄僧在追杀她, 明白过来之后只会恨透袄僧, 连带着也会认为送她琵琶的徐录成也和袄僧有所牵连,所以徐录成应当不知道牡丹已经不在春深台的事。 她追至春深台,一日一夜之间,这春深台便又恢复了销金窟的模样, 仿佛初六至初七那一夜混乱未曾发生过,“死了”的牡丹也不是春深台的人。 婊|子无情, 寻欢场的欢乐和痛苦往往都消弭得很快,不过之前虎贲搜台的影响尚存,原本门庭若市的春深台比之之前的盛况还是萧条了不少。 守门的龟奴一看到薛容与来了,吓得脸都发白了, 一骨碌从台阶上滚了下来:“薛大人——您怎又来了!” 薛容与一把揪住他,把他戳在地上站好了,抱臂居高临下地说:“我今儿个可没带虎贲,但若是你们不配合,只怕一会儿虎贲和不良人就又来了。” “别别!咱们小本生意,真的经不起你们这样折腾了!”龟奴连连求饶,薛容与冷冷地睥睨着他,问道:“可见过鄞国公徐录成?” 那龟奴一双眼睛滴溜溜一转:“这, 国公爷好久都没来台里了。听说他要娶突厥公主, 牡丹的事儿, 他估计还不知道呢。” 薛容与眯起了眼睛:“你怎么知道他不知牡丹的事儿?他可是我的表舅舅, 你就不怕我告诉他么?” 龟奴见被她看穿,大惊失色,连忙跪下来求饶:“薛大人饶命啊,那徐大人也是咱们台里的贵客,他说不要和任何人透露他的行踪,这……这……”这帮子皇亲国戚在搞什么名堂,弄得惊天动地的还不是要让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来吞苦果! 薛容与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拽近了一步:“告诉你,我是为了国公爷好,你赶紧说出来他往哪里去了,没准还能立功。否则一会儿虎贲来了,又要绕着你们春深台搜,这次跑掉的是国公爷,可不是什么宵小妓|女,卫尉寺会不会把你们春深台整个地皮都给翻出来,你自己个儿掂量掂量!” 龟奴大气都不敢出:“国公爷听说牡丹没了,就……就说要出洛阳!” 果然! 如果徐录成不知道牡丹已死,或许还会抱着侥幸心理留在洛阳,可他一旦知道牡丹出事,立刻就明白过来自己钻了个死套,是怎么都逃不了了! 薛容与松开龟奴,立刻上马,从永泰坊出城最快的路是沿着东西向的玄武街从城东建春门而出,只需要穿过绥福、怀仁两坊就可抵达城门。现在坊门已开,卫尉寺还未接到搜捕徐录成的通知,徐录成想要出城轻而易举。 可是他一旦出城,就是把黑锅往自己的背上扣了个扎扎实实啊! 薛容与不敢多想,立刻打马朝南,一路蹿出永泰坊,往城东建春门飞驰而去。 徐录成雇了辆小马车,此刻正在建春门排队等着出城。 他虽然没啥政治敏感度,但是对于自己的项上人头是极为宝贝的。去了一遭含元殿,夜里头喝的小酒早就全醒了。他哪能看不出来女帝是在偏向他,所以刻意不提突厥内应的事情,只讨论突厥大军压境的问题。可就算女帝要保他,叛|国的帽子扣下来,三省六部哪个不想让他死? 牡丹那个小蹄子竟然失踪了,死活不知——多半是死了的,否则裴照他们为什么要怀疑他,还推波助澜地让他请阿史那吒罗吃饭,来试探他! 徐录成可算是明白了,有人花了好几年的功夫做了个圈套让他钻,现在到了收网的时候,他百口莫辩了。没准就连突厥人也以为他就是那个洛阳内应呢! 清晨出城的人很多,建春门前排了好长的队伍,他从小马车上探出头来,看着凝滞的人群,脑门子上沁出一层的冷汗:“怎么守门的那么慢,放人出城都要查半天。” 车夫答道:“今日初九,好多行脚商在洛阳过完大腊,都要回乡去过年了。这不才刚戒除宵禁,就都出来了?” 徐录成看了一眼天色,又把头缩回了小车里头,心里却像是擂鼓一样。 现在趁着卫尉寺还没反应过来,守门的肯定就直接放他出城了。但谁知道通缉令什么时候会下发,他不占着这个先机出去,通缉令来了,他想走都走不了了。 人群还在缓缓移动,徐录成如坐针毡,恨不得有一身飞天遁地的本事,能咻的一声就蹿到洛阳城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轮到了他们。徐录成佯装镇定,从袖中掏出鄞国公的令牌,对守城将士说道:“本官出城玩玩。” 他一个洛阳街头闻名遐迩的纨绔,四处游山玩水也是常事,守城的也都知道这么号人物。但见他今日一反常态,坐了辆朴素狭小的马车,而非鄞国公府上那架华丽宽敞的大马车,所以随口问了句:“国公爷今儿个怎么坐这么辆车就出门了?” 徐录成心里咯噔一下,一边把这多事的守门郎将祖宗问候了个遍,一边垂眉善目,神色如常地扯谎:“前两天自家车掉了轱辘,最近忙着大腊也没来得及修。今天赶着出城随便雇了个车——怎么,本官还不能艰苦朴素一回?” 那郎将听他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连忙堆了个笑脸,说道:“国公爷这是与民同乐呢,好事,好事!”说罢,错开身子给小马车让出一条道儿来。那车夫立刻一催马车,朝着城门外行驶出去。 城门厚九丈,徐录成从小窗里看见洛阳城外朦胧的晨光,提在喉咙口的一颗心终于要放了下来:一出洛阳,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他倒是不在乎自己的国公身份,钱财权势都是身外之物,相比起来,还是小命要紧。 他立刻盘算着出了洛阳该去哪里。他早年游历过突厥,对陇右也很熟悉,除了洛阳之外,哪里不是他徐录成能扎根的地方? 可还未等他盘算好,身后的城门口立刻出现了一阵骚动。急促的马蹄声穿破等候出城的人群的尖叫,朝着他飞驰而来。 车夫不明就里,还要回头去看出了什么事情,而徐录成一探脑袋,立刻就看见了薛容与的那匹白马,和缀在马腹上的大理寺银鱼袋! 这小子来捉他了! 徐录成吓得脸色惨白,一骨碌滚出车厢,外头的车夫一个没坐稳,直接被他挤得从马车上掉了下去,可还未等他爬起来,徐录成就已经牵起缰绳,用力地抽打了拉车的马,马匹吃痛,朝着城外没命狂奔! “卧槽!表舅!快停下来!你不要命了么!”薛容与见他傻兮兮地朝前冲,不由高声怒吼,就算是为了找到幕后真凶,她也会竭尽全力保住徐录成,可是这个表舅见了她就像是见了罗刹鬼,慌不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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