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想到 * ,误打误撞之下,竟投了这丫头的喜好。 仰头望着这天,风筝总归是风筝,看着飞得高,可线还是攥在别人手里,终究逃不开束缚,就连这翱翔的自由也是虚假的,等这股高兴劲儿过了,便也飞不得了,依旧锁在房中与尘灰作伴。 如此想来,倒是十分悲哀。 “哎哎,你的纸鸢要掉下来了!” 忽然间,萧曼的一声惊叫将走神的他拉扯了回来。 果然,他手里头的那只青色的纸鸢竟越放越低,这会子已从半空间坠了一半,而且还在往下沉。 他倒是不慌不忙,只是瞧那丫头抿唇皱眉,一脸焦急的样儿,反倒是比这纸鸢还有意思。 秦恪心思一转,握着线绳并没有动,而是等那风筝眼见着就要坠落的时候,才拉扯着引了下,没多久,那青鸢便徐徐上升,也爬到了空中高处。 这一下子,可算得上“惊心动魄”,萧曼瞧得过瘾,自然是忍不住将他夸出花来。 也不知是不是风忽然变大的关系,挨得很近的两只纸鸢不再悬停得稳稳当当,而是忽左忽右,摇摆翩跹,遥相呼应,连抖颤的样儿都是出奇的一致,瞧着还真像一对相伴相飞的鸟。 她偷眼瞧了瞧一旁的秦恪,只觉那牵在手里的线绳,这会子紧紧缠在怦然乱跳的心上,攥着线绳的指尖也轻颤起来。 “那两只纸鸢飞得好高啊,就像是一对儿,分也分不开,哈哈哈……”旁边放风筝的孩子不由叫了起来。 “什么一对儿,肚子里没点墨水,那叫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懂不懂!” 虽说童言无忌,可萧曼这会子真是半点也站不住了。 但再看那人,他可倒好,还在那儿专心放风筝呢! 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些生气也有些羞涩,至于气的是什么,她自己都说不清。 “不玩了。” 她有些赌气似的撇撇嘴,将那线绳往他手里一塞:“都缠一起了。” “嗯,那咱们去那边坐会儿歇歇。” 秦恪本就对玩意儿兴趣不大,当下就丢了手里的线绳,也不再去管那两只纸鸢的“死活”。 萧曼这会子也没心思去管那纸鸢,她只想着快些逃开,两下里倒是又合拍了。 走没多远,就瞧见那座石亭,亭子里倒是没人,她想进去坐坐也好,刚抬步想往那边走,手却被轻轻拉住。 “我知道有个地方比这处更好。” 那只柔软的手在掌心中挣扎,可他偏就不让,五指撬开她的指,反倒成了十指紧扣的模样。 萧曼哪里曾想会变成这样,当下整个人跟火烧似的热,脑袋更是懵懵的。 这个书呆子…… 胆子怎么能这般大! 周遭一片寂寂,风拂过耳际,拂动湖水轻潺 * ,照着岸边双影并肩,袍袖相挨。 走了好一会儿,萧曼这才将激散的魂魄都收回来似的缓过神来,只是也没再挣扎,任由他拉着自己。 “都走好久了,你说的地儿究竟在哪?”声音里不由自主带着一丝娇蛮。 对待人不是一味的好颜色,会怒会骂还会撒娇,他半点都不怀疑,若是哪天自己惹怒了她,她怕不会轻易绕过自己。 不过,他喜欢的,不就是这般真性情的她么? 若能可以,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够护她一辈子这般无拘无束,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到了,你瞧。” 他一笑,朝不远处一指。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萧曼看见了一片梅花林。 初春的时节,虽然天还有些冷,但许多花也开始吐蕊争春了,可是却都比不上这些梅花。 但见那上面重花藏蕊,层层叠叠,馨香馥郁,放眼望去,一片淡抹的粉红,在京城这繁华闹市中也不失清雅。 萧曼也喜欢这花,遥记得原来自家院中也有一株,样子和这差不多,也是初春时候开得最旺,只不过花是白色的,清新有余,却不及这里显得明艳动人,但也足慰爱慕之心。 原先一到这时节,她便总会撮一方短凳,坐在树下边读书边瞧,总觉那素白的花朵,像怅然无依的精灵,要有人陪着才有欢乐。 如此一天到晚也不嫌倦,直到春残了,花落尽了,依旧还是恋恋不舍。 后来母亲病逝,她就再也见不得那如雪的白色。 那白色,总让她想起生命中最悲伤苦痛的日子。 就在她忍不住回思之际,秦恪就已经拉着她走进了那片梅花林。 他那身天青色的襕衫,从前看时总显得太素净,但现下有这些胭脂映雪般的梅花衬着反倒少了些孑然孤寂。 “曼娘,来这儿,能看得更仔细。” 不知何时,他已松开了手,站在离她有些距离的一株梅树下微微仰着头。 萧曼正看得悠然出神,冷不丁被这话惊得一愣,怎么就改称呼了?哪个许了他叫自己“曼娘”的…… 她心里踌躇起来,总觉要是自己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只怕这书呆子还不知会“得寸进尺”成什么样。 于是,偏就站在那儿不动,小眼神儿瞥过去,刚想开口呢,就听秦恪委委屈屈地望着她,幽幽怨怨:“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都这般熟稔了,为何别人能叫得,偏小生叫不得?” 什么生死之交,别人叫得他叫不得。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呀…… “若真不愿小生这般叫,那小生还是叫验官吧。” 说到这里,他又一笑:“验官,这儿看花更好看。” 这人可真是! 横竖所有的话全被他一个人都给说完了,还叫自己说什么呢? 她有些不想搭理他了,可那如云似棉般的花朵着实悦目诱人,又像在招手相邀,叫她情不自禁。 但是看秦恪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仿 * 佛笃定了自己一定会过去似的,她若真就这样过去了,是不是就失了气势,又让他占了上风? 萧曼不由开始踌躇起来。 该怎么好呢?她咬唇侧过身,但脚尖却是冲着他那边,挪也不是,不挪也不是。 正自踌躇难定,忽然一阵风乍起,从半空里拂过,所有的梅枝也扭错摇荡,花朵禁不住那股力道,胭粉色的花瓣被纷纷扬扬地抛撒而起,如漫天飞雨。 她“啊”的一声轻呼出来,就觉一件精美之物被人蓦然打碎了似的,毫不迟疑地便冲了过去。 风起时总会落花,谁也挡不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般急切,像是想起从前坐望落花的怅然,发自内心地想要留住那一片芳华,又像眼睁睁要瞧着它们离去,心中不忍,无论如何也要再送一程。 风乍起乍落,猝然而止。 无数花瓣打着旋儿飘飘而下,纷然若雪,落在肩头,再坠入脚下的泥土…… 这样的景致以前不知见过多少,却只是感慨枯荣凋谢,从没发觉落花缤纷竟是难以言喻的至美。 萧曼出了半晌神,直到扬起的花雨落尽了,才悠然叹了口气。 目光蓦地一转,就看秦恪垂眸驻足,无数花瓣在脚下铺起一片流溢夺目的胭脂雪。 花如胭霞,草是苔青,衣是纤尘不染的云。 萧曼只觉这些铺陈的颜色一下子不再鲜明,全然是在为他点缀。 尤其是那张俊逸无俦的侧脸,更是气蕴于形,难以描画。 灰蓝的天光只把四下里压沉了,像是专为他作衬,丝毫也压不住那丰润勾勒的莹色,当真是如砌如磋,如琢如磨。 这哪里是促然而生的景致,倒像原本就是如此,浑若天成,落落自然。 能生就这样一副好皮囊,也是罕见,她不由心里暗赞。 瞧着他,这时候人也静了,争强好胜的心也没了,她忍不住想,不提才学,怕是单单凭模样,这书呆子也不知会倾倒多少人,只是可惜身上被人下了蛊。 “叹什么气?” 她鼻间的吐息虽轻,却已被他听到了,这问话随即接踵而至,叫人猝不及防。 萧曼心头一跳,怕被他窥破了心事,赶忙别开眼:“没什么……就是觉得……嗯,觉得这花落得怪可惜的……” 她随口应着,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几不可闻。 说起来,先前她的确是这么想来着,现下却像在扯谎说瞎话,耳根不由一阵热烫得发胀。 秦恪没转头,依旧负手站在那里,仿佛入定了似的,刚才那句问话更像是妄然臆听的。 他的眼眸一片淡寂,就像是染上了一层说不清是愁是伤的情绪,静得让她的心绪也跟着不由沉重起来。 “可惜么?” 隔了半晌,他忽然轻声笑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幼时什么都不懂,也爱附庸风雅,大雪天也要摆起案子,在梅树下作画。结果画了半天,连根梅枝都画不好,那时只觉是树不好,一气之下就让人把那梅树给砍了。” “……” 画不好,便怪起树来,果真是孩子脾气。 只是萧曼觉得惊讶,他这样的人,小时候也会这般任性么? 但是听他说这些时的神色,似乎这些对他而言,半点也不像是舒心开怀的往事。 说起来,对他的事,萧曼还是很好奇的,就比如说,他说自己的祖辈曾是京里人,所以一口官话仍是字正腔圆。 他祖辈为何要从京中迁走呢? 她是个心里头有惑就得想法子解开的人,所以现下既是想起了这个,便忍不住试探问道:“你在京中可还有亲戚么?” “亲戚?应是没有了……我家就只剩我一人了。” 秦恪一笑,却又像在自嘲。 萧曼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回答,不过更是让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果然在京里还是有亲戚的,只是隔得久远了,不来往罢了,这也恰恰说明,当初他那一脉迁出京城应是为了避祸。 就正如父亲和她往后要走的路一样,没准许多许多年之后,她的子孙也会来京中考取功名…… 这般想着,她倒是觉得自己与他竟是有些同病相怜,不由心下更觉得亲近了几分。 只是好好的气氛一下子就徒惹了感伤,萧曼正思忖着要不要说点别的缓一缓气氛,就看他忽然侧了个身,往树下又走近一步,抬起手来揪下一截未落的花枝。 “验官经手过各种尸首,那么验官也见过多少种被火烧过的尸首?” 她听得浑身一震,怎么也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个。 这种她见得多了,被活活烧死的,死后被烧的,其中被勒死和被器具杀死又不一样,年轻力壮和老弱病残也不一样,就连在哪被烧的也是不一样…… 只是现下他突然说起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曼忆起他手臂上那块烧伤的印痕,猛然间倒是想起了一种可能,当下不由望着他双目圆睁,心中也是一阵悸悸,会是她想的那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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