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彩灯彩绸,沿途鼓乐齐鸣,鞭炮隆隆,街市两旁人山人海,喧嚣鼎沸,似是阖城百姓都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争相一睹新登科的状元郎。 这厢你推我挤,那边跷脚探头,迎面便见开道的衙役背后那当先一人骑跨在枣红骏马上,绯袍彩绸,缀缨飘飘,唇红齿白,俊美无俦,瞧着至多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 如此年轻便已成为天下文魁,当真是令人惊叹,更是难得的是竟连模样也如此好看。 围观百姓都啧啧称羡不已,尤其是那些小娘子更是难以自禁,矜守自持些的都看羞了脸,便用帕子遮掩,拿眼偷瞄,性子大剌剌的,索性一路欢笑追逐,像是瞧不够似的。 如此一来,后面的榜眼、探花倒好像全然成了陪衬。 当快要接近醉仙楼的时候,一直漠着眼的秦恪忽然抬眸朝那楼上望过去。 二层的雅间有人推开了一扇窗,萧曼探出了半个身子,恰好就瞧见了那策马正行来的俏郎君。 她唇角盈着笑,眉梢也微挑着,仿佛比下面的状元郎还春风得意。 秦恪这一路上不知在人群中寻了多少遍,都没能瞧见那让自己放在心尖上的身影,却不曾想,她竟在这儿等着自己。 而且还包下了醉仙楼迎街的这一整片雅间。 瞧她洋洋得意的样子,他心中爱极了! 既然这丫头用这样的方式向自己表达爱慕之情,那么自己也不能落了下成,于是,袍袖下指尖一弹,劲力击中那窗下的围栏,一眨眼的工夫,萧曼便闷声从上头栽了下来。 她今日穿了红艳艳的纱裙,落下时候,红纱飞扬,像极了仙女下凡。 秦恪策马过去,就在她落下的同时,他伸手接住了她。 萧曼惊魂未定,耳边刚才才风声猎猎,这会子就喝彩声如雷,还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便听他的声音在耳边轻声道:“小娘子,你说这算是天降奇缘么?” “……”萧曼又羞又恼,只是想不明白好好的围栏怎么就断了呢。 “坐好,莫动,你现下要是下了马,定会被一堆人围着问东问西,与其这般,倒不如让状元公带你游街看景。” 秦恪低声笑了笑,让她坐在了自己身前。 这一出“天降奇缘”更是让原本就拥挤的街市变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都追着去看状元郎和仙女了,更是没人看榜眼和探花了。 萧曼先前只在楼上看热闹,不曾想现下自己变成了被人看热闹,虽然心里窘迫得要命,但面上还得端着温婉的笑。 秦恪垂眸望着她,眼中的神采越来越亮,只觉如现下这般带着她一起跨马游街,这个状元郎才当得有意思,仿佛先前所有的刻苦和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刻。 队伍继续热热闹闹的前行,又过不多时,便已到了左安门。 那里早设下了金亭,亭内张着今科殿试金榜。 萧曼这会子也坐不住了,侧过脸低声道:“都到了,快些让我下去吧,只怕这太不合规矩了,回头言官要参你一本……” 现在都这般处处替自己着想了,秦恪眼中的笑意更浓。 什么琼林宴,他全不在意,若是可以他还真想带着她一起去,只是可惜他目下还只是个状元郎。 “好。”虽是念念不舍,但还是勒马止步,扶她下了马。 随后,顺天府用车驾仪仗将状元、榜眼和探花接回宫中,于奉天门外颁旨。 秦恪因为是状元,所以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授七品翰林院编修,其余诸进士亦皆入翰林院,待馆选后封任。 众人跪拜谢恩,山呼万岁之后便由礼部官员引领,再入宫中,同赴皇帝专为庆贺今科进士及第所设的琼林宴。 琼林宴向来就设在内苑御花园中。 秦恪当先走在最前头,没多远到了园中空旷处,便见那里早已铺下了鼓乐宴席,礼部尚书领着在京三品以上官员代天子临宴,口传圣谕之后,便引席入座。 秦恪以状元之尊独坐一席,榜眼和探花二人一席,其余众进士皆四人共席。 坐定之后,遂开席欢饮,各种御膳精美菜肴琳琅满目自不待言,更有教坊歌舞礼乐献上,说不出的旖旎,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秦恪面色冷淡,席上除了萧用霖之外,倒是未与旁人饮过酒。 宴席将要结束时,上回那个殿试之后送他出去的内侍又来了,上前扶住他轻声道:“状元公,先不忙走,且随奴婢来。” 不知什么时候,黑云重又涌了上来,几道闪电划过,其后却不见雷雨,风有一阵没一阵的,没多久竟又云开见日了。 这天时透着怪异,果不其然,离傍晚尚早,日头就迫不及待似的现出彤郁的颜色,天光漫窗透进来,养心殿渐渐侵染上一层愈加迟重的金意。 那内侍领着秦恪候在通廊间,对面十来步远的殿门里,微微弓着背的身影越走越近。 “干爹,儿子已按吩咐将秦状元带来了。” 那内侍见了曹太监,依着规矩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十分乖觉地退了下去。 曹太监看向秦恪,温声关切道:“状元公要不要醒酒汤?” “多谢曹公公,不麻烦了,我没喝多少。”秦恪微笑作答。 “主子一直都在念叨着殿下,老奴在这儿恭贺殿下金榜题名,得了一甲头名状元。” “也是陛下垂爱了。”秦恪唇间勾起往常的笑。 “主子在里头,殿下快进去吧。”曹太监弯腰比手引着他 * 进了大殿。 里头已点起了灯盏,静谧中飘着淡淡的龙涎香,御案后,皇帝依旧还在批折子。 “今科状元秦恪拜见陛下。”秦恪伏地行了大礼。 上面欢喜地“嗯”了一声,紧跟着就听皇帝说道:“过来,到朕身边来。” 秦恪站起身,径直走了过去。 皇帝搁下御笔,打量着他,疲惫的眸中闪出一丝欢愉。 “你可知,你从前便像谁?” 秦恪凑近走到他身后,挽起袖子给他轻轻捶着肩,目光落在那发白的头发上,心下微叹:“像皇爷爷。” 皇帝含笑点了点头:“是了,你不像你父王和母妃,反倒是像极了朕。” 像么? 或许有时是像的吧,但如今秦恪并不觉得,但皇帝么,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的手法娴熟,拿捏有度,轻重合宜,这般熨帖的伺候能叫人悠然忘倦。 皇帝微微向后仰,又闭了眼,轻吐出一声舒泰的长叹:“这状元你都拿了,何时回到朕身边来?” 这一回自然不能再提父王和母妃,秦恪唇边挑着一抹讥讽,温声道:“朝野内外都知道皇长孙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了,如今就算皇爷爷你昭告天下,少不得会有人搬弄是非,不论回不回,我是您的孙儿,这血缘永远都变不了,况且,目下孙儿也已经成了状元郎,也算是长伴您身边了。” “是么……”皇帝目光沉了沉,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你可是看上了萧用霖的女儿?” 秦恪不慌不忙,淡定道:“是,孙儿觉得与她投缘。” 皇帝侧头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才道:“有密报说她是川南鲜家的余孽,朕还在查这件事。”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仍落在秦恪身上,定定的,仿佛能透进人的心里。 “她确实挺特别的,记得书院出了案子之后,她心中最疑心的人便是我。” “倒是个心思细密的。”皇帝不由惊讶。 秦恪却摇了摇头:“不,若她真是川南鲜家人,就不会疑心我。” 皇帝没有再言声,眼中的沉色却是淡了些:“她若是鲜家人一眼就会看出来你身中蛊虫,呵,他们鲜家的蛊虫,自己又如何不能分辨出来。” “这倒是朕疏忽了……”皇帝不由蹙起眉来,“萧用霖从前也是朕钦点的状元郎,满腹才华,确是国之栋梁,你父王十分赏识他,若不是你父王母妃出了事,他也不会自愿外放,去调查……只是可惜这些年,他仍一无所获,若他那已经过世的夫人真是鲜家人,那么女儿又有那样的绝技,为自保他也不会 * 让女儿在大理寺当仵作。” “是么……” 秦恪不由一愣,原来萧用霖是因为这个原因外放的,而不是为了他的夫人么? 不对,萧用霖肯定查到了些什么,那么他究竟为何连皇帝也要瞒着? “你自然是不晓得的,那会子你才多大。” 皇帝转望着他,眼中莫名透出一丝颓然,叹声问:“说起来……反倒是朕,年纪大了,就糊涂了。” 皇帝会糊涂? “皇爷爷正当年,是万民的天。”秦恪唇角噙着笑。 “说吧,又想求什么?你小时候一拍马屁,朕就知道你又有想要的东西了。” “孙儿想去大理寺当值。” “真想去?朕若是下旨的话,就不能朝令夕改了,你可得好好干才行。” “谢陛下隆恩!” . 秦恪负手面无表情地站在通廊间的一处窗口前,俯着那抬舆,慢慢地过来。 不多时,抬舆终于上来了,秦恪脸上露出一丝凉薄的浅哂,转身走出长廊,然后摄阶而下。 堪堪下到三分之一时,抬舆上的人也走了下来。 秦恪同样好整以暇,不紧不慢,等对方站定转过身来时,自己也恰好走下最后一级台阶。 “这位是……”那人乜眼负手觑着他,明明都瞧见他身上的公服了,但却还是选择视而不见。 “回世子,这位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一旁的内侍呵着腰。 “臣秦恪,见过赵王世子。” “哦,不必多礼,原来是状元公啊,早就听说了,今科有人连中三元,不曾想今日就有缘得见。瞧来皇爷爷也极是欣赏你,你可不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片拳拳惜才之心。” 秦恪拱手应道:“世子谬赞了,做臣子的自当尽忠社稷。” 听他回得恭敬得体,高慎一笑:“秦状元太谦了,要叫我说,这宫里宫外满朝文武,像你这般年少有为的,还真没有几个。罢了,我也还有些事儿,若是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向秦状元讨教诗文。” 抬步走时,却没等到他恭送的话,反听那声音忽然道:“世子且慢,臣有些疑惑想请教世子。” 高慎怔然回望,他已直起了身子,眼中淡淡的光像隐在迷雾中,半点捉摸不到。 “不瞒世子,此事与川南鲜家有关,不知世子可知赵王府上可有人私通鲜家余孽?” 高慎眉梢不自禁地挑弄了两下,嘴上淡然道:“竟有这等事?川南鲜家不是早就被灭门了么……” “臣也不知这事确不确,但毕竟臣现在去了大理寺,接下来要查便是此事,本来应该先 * 禀明陛下的,但想想,赵王殿下也是年关的时候才进的京,世子更是这两日才来,所以便思量着应该先知会士子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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