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还是一片昏昧。 隔着檐下那遛风灯,依稀可见东边的天际里有点莹熠的光。 那是兆晨的启明。 天快亮了, 夜风依旧, 裹蹿进通廊内,浸浸的凉。 萧曼走出寝阁, 一边走,一边整理着腰间有些散乱的束带,挽起的发髻也不知怎么时候全都松散了,长过腰际的头发被迎面扑来的风撩起,飘飘若浮浪盈波。 她绕过影壁, 走出小院,风立时更大了些,像是怕这风将长发胡乱吹打结,她又抬手将长发打卷随意在头上挽了髻子。 萧家的管事 * 望见她这个时候才能够隔壁小院过来,不由一愣。 小主子从前也经常忙到半夜, 天明时才回家, 可这一回…… 管事的偷眼朝隔壁的小院瞄了瞄, 当下就决定一个字都不往外说, 也当自个儿什么都没瞧见。 说不定小主子只是给状元小郎君治病呢?先前不也是衣不解带地在东阳书院里看顾着他好几日。 这般想着,他更是吃了颗定心丸。 萧曼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 可一路回到闺阁, 总能看到大家伙怪异的眼神, 仿佛她这夜里去做了什么不可说的事儿。 这会子也是懊恼得不行,明明秦恪是在给自己展示了一下那位秦先生的针灸“障眼法”,可她居然瞧着就睡着了…… 他可倒好,也不喊自己, 就任由自己这么睡过去。 也不知回头会被传成个什么样儿,在要是落到父亲耳朵里,她都不敢肯定父亲会信自己说的。 忍不住幽幽一叹,双手从小婢端来的热水里掬起一捧扑在脸上,想要温开这清晨的凉意。 扑了几下之后,又拿面巾盖在脸上,想让这温热在还没暖开的脸上多留一会儿,可脸还没温开,那边小婢就战战兢兢地告诉她,主子让她去静斋。 萧曼惊得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热面巾也“啪嗒”一声落在了膝上,浸湿了那一片袍子。 小婢见状,着急忙慌地去寻了裙裳帮她换了,怕父亲久等,随便挽了髻子,拿花簪钗住,这才奔下楼去了对面的静斋。 她到时,父亲正坐在椅子上看卷宗。 萧曼小声试探道:“爹?” 萧用霖的目光从手里的卷宗移到女儿脸上,瞧着那张惊惶却还强装镇定的模样,心下不禁一叹。 “骆家的婚事,爹已经退了。” 没想到,一开口父亲说的便是这个。 萧曼倒是没有松口气的感觉,仍是静静站在那里等着他后面的话。 “曼儿,你可知道你娘当年是因何过世的么?”他垂下眸,声音淡缓却满是浓得化不开的郁郁。 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在这时提这些:“娘不是身子不好……” “你娘她,身子骨一向很好,只是她们家有一种怪症,孕育子嗣之后便会日渐衰弱,药石无医。” 萧曼脑际中一片空明,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目光怔迟地望着父亲。 “之所以和骆家订下亲事,也是想着往后……若是你与你娘一样的话,至少骆家是自家人,哪怕你没有子嗣,理应也不会受气。” 这些或早或晚都是要告诉她的,虽然有 * 些残酷,但现下已是这般局面了,也应该让她知道。 “曼儿,如今你与秦恪越走越近,爹,并不是反对你们在一处,只是你得多想想以后,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么…… 那么梦中的时候,表兄也是知道的吧,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送”出去。 “表兄也是知道的么?”她漠着眼问。 “小川并不知道,这事只有你姑姑知道,想着等小川与你成婚之后,感情深了,再说这事,如此的话,也有你们夫妻情分在,小川也不至……做得太过分。” 明明该是为自己着想的,可萧曼听着听着却是忍不住心里头憋闷,到后来竟是模糊了双眼,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久久也没落下来。 她憋着泪,看向父亲:“爹说的,女儿都明白,至于往后,其实也没什么好琢磨的。” 朦朦胧胧间也瞧不清父亲现下的神色,她顿了顿,又道:“爹,母亲她……并不是鲜家人吧?” 萧用霖稍稍一愣,望着她淡然笑了笑:“无论她是何人,你只要记得她是你的母亲,她……很爱你,只盼着你能一生幸福安康。” 看似没有给她回应,其实已经回答得很明白了。 毕竟有些话并不用说得太仔细。 原以为这一刻自己会惊惧,但真的得知答案的这一刻,萧曼却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想,这或许是早有预感的关系吧。 “爹,咱们离开京城吧,去一个别人谁也寻不着咱们的地方。” 纸永远都包不住火,只要这世间上还有鲜家人,别说皇帝了,就是那赵王父子就不会放过萧家。 如果只是她一人倒也罢了,可还有父亲,还有萧家那些仆婢,真到东窗事发的那一天,谁又能逃得掉呢? 萧用霖此时已经站起了身,负手走到窗前。 才片刻没抬头而已,天色已一片铅沉,风声啸啸,远处院中那些花草也在摇颤。 要下雨了。 他叹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儿又是咱们的藏身处呢?爹这一回想放手搏一把。” 说着便转过身来望着她,目光中满是坚定:“曼儿,你敢不敢?” . 萧曼不知道先前还有辞官打算的父亲,如今为何打消了念头。 但既然父亲愿意放手一搏,她自然也没有任何理由后退,只能摒弃一切杂念,披荆斩棘,努力前行。 但想起秦恪,心下也不知该如何好了。 她就是鲜家人,但相对于真正的鲜家人而言,她对蛊虫就可谓是“一无所知”,真是埋汰了鲜家的名头。 心情郁郁间,她独自一人骑马去了母亲墓冢前。 白天的山林自然与夜间不一样,她跪在墓前, * 盯着那三炷香燃尽,又换上三根,反反复复,直到一阵怪风吹起了那厚厚的一层香灰。 “心里头有话便说出来,想做什么便去做,跪在这儿做什么?” 一声讥笑在半空里响起,仿佛近在耳畔,又仿佛远在天边。 萧曼回过神,想要站起来,可跪得太久,腿脚早就麻木了,只得扭着身子四下里瞧:“谁?” “呵呵,咱们见过的,不记得了么?” 忽然间一条白纱从她眼前飘然而过,打个旋,又拂过她的发。 她伸手去抓,那白纱却在触到她手指的那一瞬就化作了点点白色的花瓣,飘落,消失。 萧曼不禁睁大了双眼,方才她明明碰到了,那感觉就是纱,可是怎么一下就变成花瓣,然后消失了? “好看么?这是幻术。” 那人的声音又响起,可是却依然看不见人。 “你是鲜家人?”她定了定神,也不惊惶了。 他既然敢出来,还展示了这一番,那么是不是刻意想同自己交流? “不是。” “那你怎么会幻术,不是说,鲜家有门绝学便是幻术么?” “想知道?” 萧曼下意识点点头,但也不知他能不能瞧见,又出声应了句,只听那人又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也不能白告诉你。” 话音未落,便见那个白衣白发的人就如鬼魅一般半悬在母亲的坟茔后面。 这一次虽然是面对面,可仍还是瞧不清他的模样。 兜帽压得极低不说,整个脸瞧上去就像是蒙着一层散不去的浓雾,不禁让人怀疑那兜帽里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脸。 “谁稀罕知道似的。”萧曼故意横了他一眼,“藏头露尾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闻言,他一笑:“本座既藏着头也没露尾,而且也没说过自己是好人。你真的不想知道么?嗯,包括你母亲陪葬的那个匣子,当真一点也不想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么?” 听他提起那匣子,萧曼登时就怒目而视。 果然就是他拿走了! “那你想要什么交换条件?”他不是鲜家人,但必定也是与鲜家有关。 “这样吧,我回答你一个问题,同样的,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当做交换了,如何?” 萧曼轻蹙起眉,望着那诡秘莫测的人,眼中满是疑惑。 真就这般简单么? “行吧,那你先回答刚才的问题。”她索性也不跪着了,这样子倒是感觉跪他似的,于是就地坐着。 “自然是有人教的。” “何人教你的?”萧曼忍不住又问。 那人又笑道:“你为何在这里坐了一整天?” 好么,还真是他回答一条,自己也得回答一条,不过这问题也没什么,暗暗权衡了一下,她便回道:“心里头烦闷便来这里坐坐。” “是我师父教的。”他也依着规矩回答了她的问题,接着又问,“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萧曼一怔,猛地抬眸盯着他,但还是决定依着规矩来,应了一声算是作答了:“东阳书院的命案可与你有关?” “啧,本座要犯案,还用得着那么麻烦么?” 好大的口气,但想想也是,他有这般本事,想做什么案子不是轻而易举,可萧曼也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他虽然是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但只是含含糊糊,这只能说明一点,他与那些案子确是有些关系,但并没有动手犯案而已。 想到这里,萧曼望着他的目光变得严肃:“哪怕手段再高明,只要是做下案子了,就一定会被抓住,希望你悬崖勒马,适可而止。” 裹藏在白袍中的秦恪看她这情形下,还一本正经不忘劝人向善的模样,不由感叹自己真是遇到了个宝贝。
第45章 想要自个儿的小娃娃么?…… “那你知不知道那幅鱼戏莲叶图?” “说说吧, 在烦些什么?” 两人同时都开了口,萧曼紧抿起唇,不用提醒也知道这次该轮到自己了, 可他问来问去全都是这些问题, 让她想不疑心都难,想了想便斟酌道:“烦所有那些不可解的事。” 他轻哼了两声, 身形一晃,眨眼间就到了她身侧。 萧曼当即惊得挺直了腰杆,鼻间嗅到的也是一股檀香味,只是不知这味道究竟是他身上的,还是坟前的那些香。 “鱼戏莲叶图是我师父画的。”他语声淡淡, 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他师父是鲜家人,那是为了替鲜家灭门复仇而来的么? 略略一想似乎说的过去,可再仔细想想却不可能,从吴鸿轩开始到最近的周邦烨,哪一个是跟当年的灭门案相关呢? 就算往上推及父母长辈, 似乎除了一个首辅吴仲涟之外, 其它人都没什么关系。 “要下雨了, 回去吧。” 正反复思量间, 他又出了声,这一回什么都没说, 只是让她快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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