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似乎已经无意再做口舌之争,在他振振有词之际,便转向教席上那两个真正手握邢狱生死的人。 “阁老、萧寺卿明鉴,除了字条之外,还有件事可以证明晚生的清白。” “什么事?” 萧用霖淡声淡气,眼中也藏掩着情绪。 “上月二十九那天,晚生从午后起就在房中闭门补画,一刻也没离开过,只需要传书院的打更人来,一问便知。” “传更夫来!” 萧用霖没去看吴仲涟是什么脸色,当即接口传令。 旁边的山长还在战战兢兢,见吴仲涟阎罗王升堂似的坐在那里,却半阖着眼不言不语,只好吩咐旁边的教习赶紧去叫人。 没一刻,更夫就被带了来,浑身雨水淋漓的跪在堂下。 萧用霖清清嗓子:“上月二十九那晚,可是你当值么?” 那更夫是寻常乡民,大约没见过什么场面,更没被官府当堂问过话,只顾闷声伏在地上点头。 “那好,抬起头来。” 萧用霖略顿了下,指向秦恪:“当晚值夜时,你可曾见此人离开厢舍外出过?” 那更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头立刻摇得像货郎鼓:“没的,没的,秦公子不曾出去过。” “你如何能肯定?” “回……回官爷话,小人半夜里给秦公子送过灯油,后来巡到五更天,看他屋里灯还,还……还是亮着的。” “送灯油,这么巧……” 一直没出声的吴仲涟忽然自言自语似的开了口。 他这一说话,张珪马上来了精神:“秦兄可真是好福气,能让一个打更的心甘情愿又是送灯油,又是看到五更,呵,这到底是巡夜呢,还是守人呢?” 阴阳怪气的话引得不少士子都笑起来,更有人干脆直指刚才是串通好的证词,根本不足为信。 形势陡然反复,秦恪却在嘲讽和质疑中 * 一言不发,仿佛事不关己似的,连旁观的萧曼都不由自主地替他着急起来。 几声干咳之后,笑声渐渐被压了下去。 萧用霖凛眉扫过众人,目光转回更夫身上:“事关案情曲直,只管据实说出来,便没有你的责任。” 那更夫抬起头,壮着胆子道:“小人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官爷不信可……可以叫另外两个打更的来问,哪个不知道秦公子是夜猫子,每晚少说也要读到三更以后,一宿熬到天亮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时不时就使钱叫俺们添些灯油……管库的仓头那里都记着呢!” 他说得结结巴巴,可事情却已经很清楚了。 厅堂里一时没人再吭声,萧用霖挥手示意那更夫下去,侧过身子叫了声“阁老”。 吴仲涟如梦方醒,恍然点点头:“事已至此,恐怕不是几句话能说得清楚的,反正物证已经在雨臣你手上,老夫就不便多过问了。” 这话敲打的谁很清楚,可随后那阵咳嗽却让众人都心头一凛,怔怔目送那绯红蟒袍的背影由仆厮搀扶着蹒跚走下楼梯。 萧用霖像根本没将那绵里藏刀的话放在心上,把字条递给身后的衙差收好,便吩咐所有下去继续问话。 见父亲被书院山长和几名教习缠住,萧曼索性也不着急凑过去了,绕过人群,悄声下了楼。 外面雨还没不停,檐头下像挂了幅水帘子一样,声音更是又大又烦。 萧曼拉下面巾透气,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下来。 这案子越查越复杂,除了死者的身份和死因,其他什么线索也没有,十日之内,父亲能破得了案么? “先回去吧?” 不知什么时候,秋子钦站到身边。 她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忽然想起要紧的:“那件事……查到什么了么?” 秋子钦轻摇了下头:“守了几日,除了几个乡民之外,山上没见到你说的人,也没寻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怎么会这样,真就没有一丁点蛛丝马迹?”萧曼忍不住失望起来。 “其实以我多年所见,能不借任何外力悬在半空里,肯定不是单凭武学内功就做得到的。” 秋子钦说到这里,见她颦眉不言语,又改口道:“时候还长,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在,一定能找得到。” 萧曼也有预感,那个人肯定不会就此消失不见,可谁知到时又会发生什么事。 尤其是丢失的那只匣子,关系到萧家的生死存亡,即便要找,似乎也不应该再这么大张旗鼓了。 她叹口气,望向秋子钦。 这是父亲当年放外任做按察使时,因一件案子收养的孤儿,后来索性收为义子。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在自己眼里,还真就把他当成亲哥哥一样。 而这个兄长也真的时时处处无微不至,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是答应了就会替她做得妥妥当当。 所以,不能再叫他为了这件半点摸不清头绪的事以身犯险了。 “哥,反正不像是冲着我来 * 的,这事先搁下别管了。” 秋子钦正撑开伞遮在她头上,闻言一诧,跟着淡淡点头“嗯”了一声。 萧曼也没再多说什么,掩好面巾,接过伞刚走下台阶,秋子钦又几步追到了雨地里。 “先等等,你这鞋子回头在车上不方便,我去找一双干净给你换上。” 萧曼下意识地垂眼,看着脚上满是泥污的靴子,脑中打了个回旋,想起的竟是秦恪朝自己递过来的那双翘头履。
第9章 搞事? 问讯结束,天也近黑了。 雨终于小了些,水汽四下里氤氲朦胧,雾腾腾的像蒙了层灰。 已经是掌灯的时候,从魁星楼开始,各厢各院相继亮起来,只有西边石丘上那座小楼迟迟不见动静,隐然遁入了夜色一般。 秦恪极少有的什么也没干,背手闲站在门口,垂睨着地上的云头履。 外面暮色四合,天光越来越淡,鞋身几乎全陷进了暗处,只有前头上翘的云尖轮廓依稀可见,莫名有种诡秘的异样。 可他似乎还是没决定好,该怎么处置这双业已被人沾过脚的鞋。 背后的窗子蓦然被一股力道涌开,穿堂风卷撩起襕衫的袍袖。 秦恪回神走过去掩上窗子,点起案头那盏油灯,再拿铜剔子轻轻拨弄。 蔫了吧唧的灯芯终于抬起头,火苗也有了精神一般舒展着腰身,小厅内恍然一新的亮起来。 夕阳最后那线光散尽之后,外面的灯火开始愈加显眼。 远远就见前后进的大门,各条出入要道上都布下了官府衙差,严加把守,一座研读圣贤文章的书院俨然已经成了软禁人的牢营。 不过,这倒正合他的意。 没多久,下面敲起晚食的钟,秦恪稍待了半晌,才去厅外换鞋子。 出门前,他又回瞥了一眼那双重新暴露在眼前一清二楚的翘头履,豁然想通了似的舒开眉,打消了丢掉的念头,索性就任由它留在那里不管。 沿着梯廊下去,刚走了一半,魁星楼里的吵嚷叫骂声就顺风飘进耳中。 等悠然来到学馆门口,朝里面一张望,搭眼便瞧见张珪半坐半靠在立柜边上,由旁边两个人搀扶着,一边大口喘气抹着鼻血,一边怒目望向对面。 那边的人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左眼淤青,侧脸挂着几道红印子,兀自还在那里咬牙切齿,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恨的。 其余士子大略分成两派,正气势汹汹地冷眼对峙。当然,也有些作壁上观,抄着手看笑话的。 秦恪这一露面,当即就被人拉进来围观。 “哎呀,敬忱兄来晚了一步,没瞧见方才那场旷世精彩的‘决战’,实在是可惜,可惜!” 这说话的叫周邦烨,在东阳书院中自称闲云野鹤,却向来不与人深交,也从不去跟任何人作对,相对而言,在他面前还算客气得多。 瞧着那张连声惋惜,又忍俊不禁的脸,秦恪也藏着眼底的笑,故作惊讶:“好戏?张兄和李兄这是为何?” “ * 吏部尚书与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当众比试拳脚,还不算好戏?” 周邦烨憋不住从鼻孔里嗤出声来:“你是没瞧见两人方才那阵王八拳,当真是疾风暴雨,气势如虹。只是可叹,章法上一塌糊涂,还不如那些市井里的无赖泼妇,哈哈哈……” 秦恪玩味地挑了挑眉梢,却拿折扇掩唇低声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龙川兄低声。” 周邦烨兴致正高,仗着没第三个人听见,撇嘴毫不在意地摇晃自己的扇子:“闹成这副样子,早就斯文扫地了,咱们正好瞧瞧待会子怎么个收场法。” “闹到这个地步,究竟为的何事?”秦恪摇头蹙起眉。 “这有什么,看着不顺眼,自然就动手了呗。”周邦烨嬉笑中透着神秘,“呵,其中缘由么,我倒是略知一二……” 话到此处忽然中断,他左右看了看,挨近了些,微微侧头抬手遮挡着轻声又道:“这事儿……嘿嘿,咱们边走边说。” 饭堂在书院的东面,与魁星楼之间隔着一片清幽的竹林。 此刻,因为这里的闹剧,去饭堂的人并不多,两旁石灯中的烛火轻曳,暗影在小径间扭动如蛇,搅得前路有些惝恍迷离。 “敬忱兄觉得张兄和李兄关系如何?” 周邦烨没有开门见山,而是拐弯抹角打开话题。 “关系应该不错吧,虽然平时不曾见他们往来。”昏暗的烛火中,秦恪的眸越发晦暗不明。 “啧!敬忱兄这眼力也是不错。张珪和李文宣从前可算是拜把子兄弟的交情,嗯……还得加上吴鸿轩,他们三个,从前就号称东阳三公子,干什么都形影不离。后来不知道出了何事,李文宣与他们就‘形同陌路’了。其实这事吧,书院里的‘老人’都知道,只是敬忱兄来得晚,所以就不知道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气氛的缘故,周邦烨一开了头,就收不住了似的,恨不得一口气就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全都告诉他。 “话说回来,我觉得他们三个肯定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没准吴鸿轩的死跟这都有关系,那两个肯定也是知道内情的,要不然能打成那样?” 秦恪脸上的神色也是很配合地随着他的讲述露出震惊和疑惑。 “龙川兄可同萧寺卿提过这些?” “提这做什么?我爹一个通政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闲差,惹得起谁?反正不干你我的事,管他那么多呢。”周邦烨仍旧没事人似的,一脸乐观好戏的样子。 但话刚说完,想起那张字条,他又笑道:“你也别担心,这瞎子都琢磨得出来,那张字条分明是栽赃嫁祸,哪个傻子作案还会留下自己的字迹,生怕官府抓不着么?是吧,哈哈哈。” 秦恪唇间微挑:“目下这案子怕是有些棘手,以吴阁老在朝中的威势,能容得了咱们置身事外么?萧寺卿十日之内破不了案,春闱怕是真会受到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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