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 萧用霖诧异之际,萧曼也跟着心里紧了一下,脑袋里不自禁地又闪现出那晚见到的两个书生。 其中一人是死者吴鸿轩,另外那个的身形样貌她也记得清清楚楚,可今天在那些士子中却没有见到。 “不错,此人姓王,名晋云,赣省乡试举人。说来奇怪,晚生最后一次见他也是上月二十九那天,之后便杳无音讯了。” 秦恪说着,双眉蹙的更紧。 萧用霖捋着长须看他:“你如何肯定就是上月二十九?” “因为那日王兄专门拿了幅画让我帮着修补,说好了第二天来拿,可到现在也……” 萧用霖略一沉吟,又问:“已经隔了这么些天,书院里为何没人报官?” 秦恪鼻息轻吐,像叹气又像苦笑。 “东阳书院一向以治学严苛著称,慕名而来的多,受不了课业艰难,半途而废地也不在少数。晚生说句不知深浅的话,一名寻常出身的外省举子,在与不在,恐怕没两个人放在心上。更何况,他还好几次亲口说过想放弃春闱,就此回乡去。” 萧用霖狭起眸:“既然有这样的话,那你凭什么断定他不是回乡,而是意外失踪?就因为曾说过要来取画?” “萧寺卿明鉴。” 秦恪正色点头,眼中是毫不迟疑地肯定:“王兄将那幅画看得比命还要紧,从来不肯在人前展示,书院里许多同窗都知道,所以即使要走,他也绝不会把这东西落下的。” “嗯,照此说来,的确是蹊跷得很。”萧用霖脸上疑云重重,“那画还在你手里?” “是,晚生受人之托,不敢不尽心竭力,这件事也没有第三者知道。” “那好,眼下还是不要声张,老夫随你去看一看。” 刚说到这,厅堂外忽然有衙差踏着两脚雨水奔进来:“禀寺卿,吴阁老到了!” 正好奇也想跟着去瞧那副画的萧曼听得一愣。 身为官眷,她当然知道这吴阁老就是权倾朝野的当今首辅,可也没想到竟会这般神通广大,才刚查出那具尸骨是他孙子,人就已经得到消息赶来了。 父亲萧用霖也稍稍怔了下,但似乎早有预料,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先望了她一眼,然后淡笑着转向秦恪。 “看来老夫今日脱不开身,只好由我大理寺这名仵作代劳了,日后有需要,少不得还要请秦解元当堂作证。” 正没主意,没曾想机会居然自动送上门了。 照说该庆幸才是,但不知是心里有鬼,还是真有那么回事,萧曼总觉父亲瞧自己的这一眼怪怪的,就跟看穿了她对那个秦恪有“兴趣”似的。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目送父亲跟衙差出了前面的垂花门,暗地里拿眼角斜觑站在对面 * 的人,忽然满脑子全是那晚拿钱袋自作聪明的尴尬场面。 “烦请验官随我来吧。” 秦恪半侧过身,温然有礼的比着手势,完全不像上次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当然,她今天算是堂堂三品衙门里的人,办得也是官差,一个还没捞上一官半职的小书生当面客气点也是应该的。 萧曼心想这回有看画的借口,正儿八经属于“师出有名”,底气应该足足的才对,于是清了清嗓子,打起官腔:“在下一介公门小吏,秦解元不必多礼。” 话音刚落,对方便立马还礼:“哪里,之前验官挑取尸虫的手段,还有摸骨画像的本事,当真令人大开眼界。若天下间的仵作都能像这般技艺高超,心怀正气,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平之事,不白之冤了。依小生看,这与医者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一样功德无量。” 突如其来的好话让萧曼有点懵。 仵作虽然是公门职役,但整天里鼓捣尸体,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就连衙门里头也都嫌晦气。 可就这么个受尽白眼的低贱行当,萧曼却乐在其中,尤其凭着自己的检验使案情真相大白的时候,那种成就感简直无法形容。 可惜的是,大概也就只有她一个人这么想。 衙门里知道内情的人恭敬有加是因为她的身份。 父亲尽管默许她跟在身边办案,不时也会夸奖两句,其实却不是真的喜欢,只是没明说罢了。 至于义兄秋子钦,一贯少言寡语的,似乎自己做什么他都不会反对。 时候长了,她难免生出些孤芳自赏的感叹,像现在这样被由衷的称赞和认同,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萧曼冷不丁地被戴了顶高帽,霎时间觉得人都轻飘飘的,尤其是后半截那些说她“功德无量”的话,字字句句简直都说到她心坎儿里去了。 这么个知书识理的人,还是江南应天府的乡试解元,按说应该没什么不对劲,自己干嘛老对他疑神疑鬼的? 就因为瞧那身形背影有点莫名其妙的眼熟? 萧曼心里犯起糊涂,又客套了两句,跟着他从厅外的悬梯往上走。 她一边偷觑他的侧脸,一边闲话似的试探:“秦解元世居江南,没想到这官话如今还是字正腔圆,莫非也曾来过京里?” 秦恪也不知听没听出这里面套话的意思:“之前也说过,家中祖辈是京中人士,虽然背井离乡,却不敢忘本,一代一代就把口音传下来了,这大约便是乡情难舍吧。” 几辈子还改不了一副口音,可能么? 萧曼正暗地里揣摩真假,旁边那张好看的脸转过来,淡抿着唇望她一笑:“虽说从未来过京中,但小生瞧验官倒是有几分眼熟。” 萧曼脚步一顿,幸好脸上惊愕的变化都被面巾遮住了,否则在他眼里,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可笑之极。 难道打扮成这样子,还被认出来了? 不管是不是,现在无论如何 * 也得绷着劲儿不承认。 “这可真的说笑了,在下是什么身份,况且也从没出过京,怎会有幸见过秦解元?” 她稳住方寸,回给对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垂眼间无意中瞥见他襕衫下摆露出的方头履,忽然灵机一动:“在下也有个不解之处,不知秦解元能实言相告么?” “请说。”秦恪的目光依旧谦然和煦,毫无异样,仿佛刚才真的只是开了个玩笑。 “那就恕在下直言,雨这么大,别人脚上多多少少都沾了泥水,秦解元不晓得是从哪里过来的,鞋上竟会如此干净?” 萧曼说话之际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但始终没从里面看出哪怕一丝小小的波澜。 而这时候,两人也已经走上了二楼。 偌大的学馆空荡荡地,两边对开的几扇门全敞着,雨中的楼台廊榭都一览无余。 “验官请看,书院这座魁星楼两边各有一条梯廊可通东西厢舍,不才正是从西巷过来的,鞋上自然不会有泥水。” 萧曼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见西边远处矗立着一座几丈高的石丘,上面果然有座二层小楼,一条不算太长的廊道向下而建,不光遮风挡雨,还真就径直通到这里的学馆。 她并不清楚东阳书院的规矩,但这么清静又便捷的下处,应该不是谁想住便住的,而且看起来那里也不像合宿的地方,瞧来应天解元的待遇果然非同一般。 疑问算是解开了,只是略显尴尬。 其实刚才起疑的时候,有一瞬她竟想起那晚飘在半空里的白袍怪人,但现在看来又是想多了。 她有些窘的抱拳致歉:“在下唐突,请秦解元恕罪。” 秦恪当即君子气十足的拱手还礼,半点也不介怀的笑了笑:“言重了,验官只是不知实情而已,但却足见心思细密,观察入微,小生衷心佩服,怎会怪罪?” 说着朝前比手,先一步走上通往西厢的阶梯。 萧曼没想到阴差阳错又换来句夸奖的话,耳根子不禁有些发烫,心里却是挺受用的,愣下了,赶紧跟了过去。 两人沿廊道往上走,萧曼一向不习惯爬上坡,区区不到两百步的路,中间竟然停下喘了几次气。 秦恪也陪着走走停停,连一下眉头也没皱过,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终于登上石丘,来到那座小楼前。 门刚打开,一股淡如清风的墨香就从里面飘了出来。 萧曼刚想跟进去,秦恪却在门口停了下来,弯腰从木架子上拿了双鞋,换上之后才往里走。 这里进屋还有换鞋的规矩么? 她垂着自己那双泥水淋漓的靴子,不知该怎么好了,怎么进去怕不成,可总不能真脱了鞋,只穿女儿家的罗袜在他面前走吧。 正左右为难,也不便开口的时候,秦恪又转了回来:“这里的地板是有年头的上好木材,山长特意嘱咐要好生爱惜。” 说着,纤骨细润的手从宽大的袖筒里伸出来,将一双崭新的翘头履 * 搁在她脚边。 “这是前几日才买了,原本打算春闱应试的时候穿,只好请验官将就着用吧。”
第7章 鱼戏莲叶间 就算真没上过脚,可好歹是双年轻男子的鞋,叫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好意思穿? 萧曼的脸一阵阵发烧,也不知道究竟怎么说服自己下脚的,往里套的过程更是一言难尽。 那鞋意料之中的大,穿好之后脚头足足空了三指,前面一踩就露脚后跟,走起来很不利索。 这会子没得挑拣,她再别扭也只能忍着,就这么拖沓地步子进了旁边的小厅。 秦恪站在翘头案后面,早已经把卷轴铺展开了。 萧曼有些尴尬的走过去,见那一幅工笔绘就的“鱼戏莲叶图”,单说骨法和气韵,可以算上乘之作,但从成色看似乎年头也并不太长。 她仔细端详了一圈,很快就瞧出荷叶下有几条锦鲤的彩鳞是新着的颜色,其他像都原样没动。 照理没什么意外损伤,画应该用不着修补,现在这样表面看不出什么来,内里却隐隐透着不寻常。 “除了补画之外,那位王相公可曾与秦解元说起过作者来历什么的么?” 萧曼问完却没听秦恪应声,抬头见他正纠蹙着眉头,双眼一眨不眨地垂着画卷。 她不知这是出神还是沉思,于是又叫了两声。 秦恪这才回过神,看她的表情略显错愕,就像刚刚瞧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怎么,这画有问题么?”萧曼觉出不对劲来。 “花开了……” 秦恪轻轻吁了口气,纤长的手指移向画中一朵绽开的红莲。 他还是又淡又轻的语气,听着却叫人心里莫名发紧。 萧曼盯着那朵莲花,之前没看出什么不妥,现在也是一样,但那种不寻常的感觉愈发明显了。 “花开?什么意思?” 秦恪放下手,视线上移动,迎上她的目光:“王兄托付我修补时,画上这几株全是未开放的花苞,上月二十九那晚,我补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晾透了才收好,中间再没有拿出来过,这株花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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