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是太后娘家侄女,又是国母,太后总不能为这个就叫圣人吃挂落,您就别替旁人操心啦。” 话也不能这么说,千扬还是挑了个尽量不显眼的法子,“这不是谢两句就能还得了的恩情,面儿上走个形式,只是告诉圣人我记下了。你去打听打听圣人喜欢什么,回头我借官家的手,给圣人送些新春贺礼,也算聊表心意吧。” 次日西兰出去打探了一圈儿回来,告诉千扬,皇后娘娘喜欢古画。 千扬正倚在南窗下翻棋谱,闻言支着下巴,说那正好,“我记得朝云殿有几幅米元章,你去寻出来,都送到皇仪门上,请官家代为送给圣人赏玩吧。” 结果没多会儿,官家收到皇仪门上侍卫转呈的米元章,兴冲冲将那卷轴摊开来,又有些郁闷地阖上,“她就没东西要给朕?朕也替她解围,救了她一命呢。” 潘居良现在已经历练出来了,在解读朝云殿这上头,有阖宫都赶不上的功力,“娘娘郑重其事谢圣人,那是因为圣人于娘娘而言是外人,自然要礼数周到地客套。可官家不一样,您于娘娘而言,那是自己人,是最亲近的内人,省了这些场面功夫,那是放眼长远的打算。” 官家满意了,示意内侍将几幅画送走,“朕前日阅军时同潞王射靶子,赢了他一幅万壑松风图,正好一道给圣人送去吧。” 年初一,天底下都没人办正事,朝廷也难得松泛两日。用过午膳,官家在西暖阁翻阅年前积下的奏报,其实多是些庶务,并不急迫,中书门下也早已拟完条陈,到他这里,至多是过一道眼。 翻着翻着,忽然一个名字引起了官家的注意,他将那条陈抽出来,搁在御案另一头,“审官院报上来的磨勘表,陈孟瞻绩评第一等,开年升任五品谏议大夫——不到三年连升三阶,这陈孟瞻是不是给审官院送银子了?一介寒门进士,能有这样大的能耐,他背后是什么人在捧他?” 提到这位陈孟瞻,官家就忍不住多留几分神,潘居良知道,陈孟瞻觊觎朝云殿这事儿,官家虽暂且摁下不提,可心里头指定过不去。 潘居良斟酌着道:“这位陈大人名声很好,在台谏为官,素有公正清廉的贤名。寒门士子里头自不必说了,隐隐有推崇陈大人为士林之范的意思,更难得的,是连世族子弟都挺待见他,说他不是那等沽名钓誉的言官,他讲道理。” 哟呵,官家哂笑,难不成真遇上了个不世出的人才!他拈着朱笔,欲在奏报上画圈儿,悬了悬却又撂下,“他都讲道理,朕可不能不讲。你去安排,朕要单独见见他,若真是个有能耐的,朕有更好的去处等着他。” 潘居良虚应了,那口气,一听就知道还有话梗着。官家瞥了他一眼,“别墨迹,有话就说。” 潘居良心一横,打算豁出去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那位陈孟瞻陈大人名声好,实际里头还个缘故。陈大人今年二十五,却还没娶亲,人有一回问起,他答说在家乡有一女孩儿,相识于微时,许过终生之约,前两年本已要迎娶了,可不巧,偏那女孩儿父亲过身,这不就得再等上三年。陈大人同人说了,待那女孩儿守完孝,便接来上京完婚。” “这等事,可比磨勘考绩更叫人喜闻乐见,一传十、十传百,而今人人都知道陈大人重情重义,发迹了仍信守微时承诺,三五年的功夫等下去,眉头都不皱一下,一时在上京城里传为佳话,连带着陈大人官声都见长。” 官家听得愣了,好一阵儿才回神,“陈孟瞻口里那女孩儿是谁?” “没那人,”潘居良答得很干脆,“陈大人十四岁上京求学,臣叫人问过,原先乡里压根儿没他什么相好的姑娘,偏他又言之凿凿的,喝高了还念叨那女孩儿闺名。臣问了陈大人两位同僚,都说陈大人念的,是......昭仪娘娘的名字。” 官家几乎气笑了,这世上竟还有胡编乱造男女之事,来给自己立牌坊之人! 借一个虚无缥缈的女孩儿涨行市,那也罢了,关键,他还念她的名字! 潘居良揣不透圣颜,“官家......那陈大人,您还见么?” 见不见的已经不要紧了,官家认定了陈孟瞻这人心术不正,再有手段有能耐,将来也指定走歪。 但在别处,说不准还有些用处。 官家琢磨着问潘居良,“你说昭仪她若见着了陈孟瞻,会有什么反应?” 潘居良“啊”了一声,“官家是疑心娘娘......” “朕不是疑她。”官家侧首望向北面明窗,忽然十分想去朝云殿看看她在做什么,“她心中若有朕,见到陈孟瞻,定会来同朕分辨,讨好朕,以免朕误会。” 这是个什么思路?潘居良脑袋转不过弯儿,只能说十分佩服,“那臣去安排昭仪娘娘同陈大人见面。” 官家颔首应准,潘居良却行退出去,正巧儿外头内侍来通传,说太医院吴院判到了。 “宣他进来 。” 作者有话说: **好圣孙,原来是朱棣选皇嗣的典故,指宣宗朱瞻基
第20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按说新年头几天总要和和气气的,讨一个平安祥和的好彩头嘛,可太后不,太后等不了那老些时候,初二那日,就叫皇后过咸宁殿叙话。 皇后早备着会有这样一出,见了太后先端足了笑脸与恭谨,“给太后娘娘请安了。恭祝太后凤体康健,新春百事如意,但愿今年胜去年。” 太后同皇后,姑姪加婆媳的两重亲,今日传见,太后却在正殿上升了座儿,远远地端坐在上头,态度不言自明。 太后抿了口茶,才悠悠开口,“百事如意?那是不成喽。想来是打量我老了,在这宫里说话,已然没什么分量。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往后只求你们这些小辈儿们尚能顾念一二,也就这样了吧。” 其实大不至于,太后是年长先帝几岁,而今也只四十出头。一辈子的人上人,富贵与权势皆写在脸上,瞧不出半分暮气。 太后说话这样不客气,皇后只能诚惶诚恐地叩首请罪,“太后言重了,您是满天下人的老祖宗,阖宫也绝没有一个不敬服您的。都是儿臣无能,惹太后不顺心,只求太后责罚儿臣。” “你是无能。”太后冷不丁出声儿,一点没客套,“你抓不住官家的心,那也罢了,可过往这么些年,官家除了福宁殿,鲜少踏足内廷,凭这个,你却都没养出个孩子来,实在令人着急。” 太后这话无异于戳皇后肺管子,她肩头一颤,愈发躬下身去。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身为皇后,最大的责任便是为国朝、为太后诞育一个有范氏血脉的嫡子。像她这等出身的女孩儿,打小就被教养以家族利益为重,男丁可以沉浮宦海、纵驰沙场,女孩儿就只能养儿育女,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挣功名。 刚嫁入东宫的时候,她也努力过一阵儿,想着要讨爷们的欢心,好早早生完孩子,也算是对所有人都有个交代。可她对官家感情很淡,更似臣僚对主上的敬爱,哪怕努力说服自己,也过不去心头那道坎儿。 至于官家呢,虽不会明说,可她也能瞧出来,他一样没什么旖旎心思。官家想起来了会上她房里坐坐,却多是话几句家常,同房的次数寥寥可数,一来二去,她那一点儿为范氏振门楣的心志,渐渐也磨没了。 怀孩子这种事儿,大约还得看心情。两个都不太情愿的人,就算步骤到了,照样没那个缘分。 皇后伏在地上请罪,太后在上头,忽然叹了口气。 “鸣珂啊,”太后改了口气,唤她的闺字,“我知道你难,官家性情不好相与,你心里头有劲儿,怕也没处使。依我先前的打算,你若迟迟不生养,便退而求其次,叫内廷里旁的姑娘怀个孩子,养在你名下,也总好过没有,只是这人选上得慎重......放眼后宫,娘家最没根基的,就要数朝云殿。我原想着,官家念旧,旧人兴许好过再选新人呢,便挑中了她。” 提起朝云殿,皇后便知道太后早将她那点儿手脚看透了,便也不再遮掩,只茫然问:“那太后为何又......” 太后的目光倏地凌厉,“因为她是个祸害!上回我还没同你说明白吗?” 上回太后交代她,除夕宫宴后三日要将内廷看牢了,以防朝云殿向官家报信儿。可皇后并不敢细问,只知道太后要对千扬下死手。 “昭仪她其实性情谨小慎微,也不爱掺和内廷争斗,即便得宠,也恪守本分......” 是了,张才人而今一跃晋为昭仪,这更叫太后来气,“人家都要爬到你头上了,你却还替她说话,范家怎会养出你这样不顶用的女儿!” 皇后泥首乞罪,太后犹不解气,“朝云殿那个狐媚,这才现形几天?就已经叫官家神魂颠倒到那个地步,为着她,连前朝的事都开始胡来。若放任下去,你这皇后之位还坐得稳么?你身后范氏一门弟兄靠谁提携?家族要是败了,你有脸去见范家祖宗么?” “我为你打算,趁这祸害还未冒头,先给它掐灭了算完,可你倒好——圣人娘娘好一副慈悲心肠!” 说到激动处,太后一口气喘不上来,回过头去,咳得惊天动地,好半晌才直起腰。再开口时,语气显得十分疲惫,“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圣人自己回去思量吧。只一样,我要告诉圣人,在这皇宫里头,没人是为自己活着,孰轻孰重,心里头该有杆秤,认准了走下去,才可能活出自己的路,不然宫里头的日子,迟早会将你吞噬得骸骨不剩。” 太后漠然别开脸,“圣人退下吧。记好了,这样的事,再没有第二回 。” 皇后走后,蔺姑姑扶太后往东次间坐下,束起袖口替太后捏肩,“太后何必动气,圣人是个明白人,您同她分辨清楚利害,她如何会拎不清呢。” 太后轻哼了声,“年轻一辈孩子,好日子过惯了,哪里知道事态轻重。好声好气同她讲道理,她只怕还在心里头埋汰你浅陋无知。” 蔺姑姑只好说是,“但凡生在太平岁月,富贵窝里女孩儿,哪个不是千娇万宠着长大?圣人娘娘没经历过您经历的那些,也不怪她不晓事,背着您自己拿主意。” “范家养她一场,她长到这么大,却还没想明白娘家的紧要,也实在不是个伶俐的。”太后嘴角勾出一个冷笑,“古往今来,哪朝江山能一统千秋万代?坐上百余年已算了不得了。可阀阅之家,世宦何止百年!我南阳范氏古来簪缨,便是他周家当了二百年天子,真论起来,仍不在一个牌面儿上论。” 言及此,太后透出无比失望的神色,“家族兴盛,才是世家子弟的立身之本、毕生之责,圣人却悟不透这个,真是家门不幸。” 蔺姑姑含笑宽慰道:“圣人娘娘是个好孩子,只是手段上差些,您慢慢教养她就是了。左右官家的内廷,还有您在看着,出不了什么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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