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扬顾左右而言他,“那什么......今日上崇德门比试的都是些少年郎,少不了上京城里来围观的小娘子,女孩儿们多了,穿鲜亮些也不会出格,没什么可担心的。” 西兰只好满头困惑地去寻衣裳,要鲜亮,还不能显得太贵重......西兰没法子,甚至上了趟内廷司,才给她寻来套郡主的行头。 水青儿绿配胭脂红,鲜嫩又端庄,千扬终于点头说好。打扮完了拿着勤政殿总管潘丞的手令,从庆寿门出了内廷,再沿垂拱殿西边儿的天街直奔崇德门,便到了开阔的广场上。 适才挑衣裳耽搁了不少功夫,这会儿崇德门前已然人头攒动。西兰四下一通打量,最后视线又落回千扬身上,拖长音调喊了声娘娘,“您究竟打着什么算盘,您要不愿说,我就不问了。可我得提醒您啊,您不会以为今日放您出宫,官家没叫人暗中看着吧?您可别脑袋一热,又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回头官家又得同您闹。” 这个千扬倒是一点儿没怀疑,所以一路小跑,绕到广场南边儿,尽往人堆儿里窜,“替我看着点儿,”千扬边张望,一边晃了晃西兰:“有没有看见齐王?” 齐王!西兰惊得瞪圆了眼,“您三年来头一回有心情披红挂绿涂脂抹粉,竟是要来同齐王相会!”咂了咂嘴,仍回不过味儿来,“娘娘,不是我说您,你这把玩儿太大了,齐王可不是陈孟瞻,官家不可能轻易叫您糊弄过去的。” 这千扬知道,可她能怎么办?日日闷在深宫里想破脑袋,也变不出法子对付太后,总不能叫她穿墙盾壁,夜闯咸宁殿手刃了那毒妇吧!何况太后手上的人命数不清,单是叫她偿命,千扬犹觉不解气。 所以要找同盟。千扬根本没作他想,非齐王莫属。 西兰今日格外聒噪,千扬不得不请她小点儿声,“别嚷嚷啦,有空不如替我找人是正经。早点找着人说完话早些脱身,风险还小些。” 西兰不情不愿地应了,环顾了一阵儿,忽然撇撇嘴,“嗐,我都叫您绕进去了——您怎么知道齐王会来呢?人家堂堂王爷,什么场面没见过,才不像小老百姓那样爱瞧热闹。您在深宫他在外头,也没法儿飞鸽传书,难道您两位是心有灵犀还是怎么着?” 这话不好解释。不至于是心有灵犀,千扬只是直觉他会来。上元夜,不是齐王言之凿凿要助她一臂之力的吗?他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她也有,可她有多少机会能同他相见?她今日会来,他知道她今日会来,这是两个心怀相似不轨的人的默契。 可都快绕场一周了,还是没找见人。天棚下已经有礼部官员布置开了,要不了多少时候,太学学生同三位天子门生便要下场做文章,到时候万籁俱寂,大家都得立定静等,可不方便再四处流窜了。 “我说的吧,”西兰大摇其头,“娘娘,您就别折腾啦,咱们出来一趟,就当是放放风,也不算亏。” 千扬不甘心,难不成真是她料错了,齐王他其实安分守己之人?可念头一转,就叫她自己否决了,那不能够,黑灯瞎火的或许能看走眼,可身体的感觉是确凿的,一定不是她想多。 可一时寻不见人,只能先找个不起眼的角落等待。保不准儿齐王在哪处暗中观察呢,毕竟凤子龙孙,或许人家觉得亲自下场往人堆儿里凑热闹,太跌份。 还真是叫她猜着了。才在南墙边上倚了没多会儿,就有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上前来弯了弯腰,“昭仪娘娘,我们王爷等您有一阵儿啦,请您往那边厢马车中叙话。” 还真来了!西兰下意识扯了千扬一把,用眼神问她,真要去? 千扬也眨巴了两下眼——在这里等我,有事过来吱声儿。 崇德门前的广场开阔无遮,因宫城周遭百丈都不许有高大树木,防的是刺客偷摸挨近皇宫。不过护城河另一头就随意些,顺小厮所指一瞧,只见那古柏底下停了驾翠幄青紬车,周遭也泊了不少人家的车马,无甚出奇之处。 千扬由小厮引过去,才到车前,里头便掀帘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仿佛在诚邀她往上搭,“叫昭仪久等了。” 千扬只犹疑了一瞬,便搭上他的手掌,借力跳上车,坐定了先一笑,“皇叔别来无恙。” 齐王收回手,随意搭在膝上,不由上下打量她两眼。水绿衫子胭红裙,但凡换个人穿,抹个脸就能上台唱戏去。可她不,跳脱艳丽的颜色,她一样压得住。齐王有一瞬间的失神,是衣裳的缘故吗,那雪肌蕴着秾艳,盈盈眸光一转,便勾出道浓墨重彩。 偏她还望着他笑,有种计谋得逞的快意,又脆生生喊了声皇叔,“您在想什么?” 齐王十四岁上战场,托英明神武的明宗皇帝的福,这辈子没打过败仗,今日在这么个女孩儿面前,轻巧两句话的功夫,他就落了下乘。 齐王一手慢慢攥成拳,掩唇咳嗽了两声,将话头揭过去,“昭仪今日来见本王,一定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昭仪尽管说,本王听着。” 从哪儿说起呢,千扬捋捋思绪,曼声先提了范龟年的案子,然后是吴院判的命案,然后是除夕夜的那杯屠苏酒。 齐王静听着,幽深的眸子看不出情绪,“昭仪娘娘仿佛在疑心什么人。” “不是疑心,我很确信,先帝崩逝得有蹊跷,后头作妖的太后娘娘。”千扬不同他兜圈子,语气坚定而淡漠,“皇叔知道许多事,包括我的心思,那您势必能想见,先帝叫人所害,我不可能善罢甘休。” 千扬朝他霎了霎眼,放缓声气儿,“可我没有力量,我必须要借助旁人的手——皇叔曾说过,愿意祝我一臂之力,那么如今,到您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齐王不置可否,垂眼避过她的目光,“昭仪说不是疑心,而是很确信——可您需知道,这样大的罪名,不是光凭您几条似是而非的疑点串在一处,就能拍板定案的,您心里可以这样想,但要说服人,这远远不够。” 千扬也不同他争辩,点点头说是这话,“皇叔说的是正理,可我适才就说了,我没有力量,除了一双眼睛与满脑子昔年回忆,我什么都没有。您要的证据,该去查太医院,查吴院判的私邸,查昔年勤政殿替太后办阴私事儿的内侍,这些我办不到,可您......您办得到么?” “昭仪可以去同官家说。” 千扬淡淡地摇头,“官家都知道——皇叔若懒得查,也可以径直去问官家,您要的证据,想必他手头也有,可是他心软......也是的,一头是生母,一头是敬重的皇父,天底下,大约也没有更叫人难以抉择的题了。” 车厢里有片刻的静默,千扬也不急,慢悠悠的样子,随手撩起帘子朝外望。齐王忽然开口问道:“昭仪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要公道。”她回过头来,干脆利落地说:“先帝是勤政爱民的君王,他有着这世上最纯粹的一颗仁心,良善之人最后惨遭毒手,那不公平。”她加重了语气,重复道,“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样不对。” “昭仪可有想过后果?” 千扬嗤地一声笑,“有什么后果呢?其实大节儿上,我同官家、同朝廷所谋求的大势是相同的。只不过官家的视线放得远些,他在乎财税、田地、人口,在乎为国朝上阵御敌的究竟是世袭兵户,还是四海征召的儿郎......可我在乎的很简单,我只是想让太后她老人家痛,痛到骨子里,我便别无所求了。” 齐王沉吟了下,“本王是问,如若昭仪真走到那一步,昭仪同官家之间,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昭仪也说了,官家心软......” 千扬忽然探身去拉齐王的手,“官家心软,可您看,”将他的手搁在心口,“我的心很硬。” 这就是表明了态度吧,他要什么,她能给什么,尽在不言中。 齐王定定望住她,这才惊觉她不是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起先以为她就是个惹人怜的柔弱美人。先帝三十来岁遇上的所谓真爱,那会儿她才十七八,穷苦人家的女孩儿,生得好简直是桩负累,在内廷这样的吃人地方,天底下头一份尊贵的人物揽她入怀,护她疼她,她哪有抵挡的可能?攀缠乔木的菟丝花,何况那棵乔木本身也不粗壮,颇有些伶仃孤苦相依的味道。 后来在咸宁殿中、在上元节夜相见,他才发觉她其实主意很大。三年多过去,纵然已成小皇帝的宠妃,她偶尔看着他流露出来的神色,分明显示出她仍将自己当做先帝未亡人。她漫不经心地游离在人世间,几乎没什么东西能将她动摇。 直到今日,她又一派妖娆媚骨,浑然天成地魅惑人心。将他的手往她胸口放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流畅得像是理所应当的事。 ......她究竟有多少副面孔? 齐王眸色渐深,一点一点将手掌抽出来,“昭仪不必如此。” 千扬也不以为意,睨着他轻笑了声,“皇叔不想要,那便算了。”她往后倚,好整以暇地准备听故事,“现在我的话说完了,该轮到皇叔说。您一介闲散宗室,却愿意搅进内廷这摊浑水——就像我上回说的,您身份尴尬,合该避嫌才好,可您不。既然如此,说明您所谋者必大,您说吧,我且看看我是否出得起。” 齐王此生活了三十余载,第一次有种被一个女孩儿牵着鼻子走之感。他显得有些狼狈,“我愿意襄助昭仪,并非我要图谋昭仪什么,我同范家也有旧怨,就是这么简单。” 千扬略想了想,那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当年明宗皇帝立储时挑中先帝,最要紧的缘故便是范家将宝押了先帝,齐王错失储位,从而与范家不对付,似乎也合情理。 他不愿细说,千扬也不多追究,只拍了拍手说好,“那便这么说定了,扳倒太后这件事,我就仰仗皇叔您了。往后皇叔在外,我在内,我随时在内廷静候皇叔的吩咐。”
第34章 皇叔未免欺负人 这就算是结盟了。是早预料到的事, 千扬也没有多惊喜,转而问道,“皇叔这么些年不显山,不露水, 却似没什么事儿是您不知道的, 想必您在内廷必有不少耳目。往后我若要同皇叔传递消息, 该去何处寻人?” 她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始探听虚实,齐王听着却觉得有趣, 有种小孩儿装大人样的声势。他没答话, 却闲闲地问:“昭仪还不知道本王的名字吧?” 他唇角微扬,和第一缕春风吹破冰封河面似的, 千扬看得直晃神。名字?她不解其意,只摇摇头。 齐王将她的手牵过来, 拿指尖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描摹, “寄邈, 是这两个字。” 噢, 周寄邈,他说起来,千扬倒有了些印象。昔年在御前的时候大约是听人议论过,明宗皇帝为藩王时韬光养晦,连带着给子孙取名字, 都不忘向朝廷彰显闲散气度, 两位嫡子先是“熙怡”,后是“寄邈”, 不知道的, 以为是哪位高人的法号都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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