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邺蹭回她脑袋边儿上,千扬觉他迫近,勉强睁眼一瞜,只见他满脸的晶莹剔透。千扬往外推他,“别碰我,去洗了脸再睡觉。” 官家咬牙切齿,险些咬上发麻的舌头,“过河拆桥,用完就翻脸不认人,昭仪,朕对你刮目相看。” “爱来不来,”千扬翻过身去不理他,“谁求你了啊。” 一夜好睡,翌日醒来,千扬终于找回了久违的活泛,早膳也不想用了,搭着西兰就往外走,“差不多了,咱们这就回朝云殿吧,这勤政殿再尊贵,也多有不便,还是自己的地盘舒坦。” 官家一早又上外朝理政去了,虽说上元举朝休沐三日,可太后那头细碎的绊子没停过,官家铁了心要大刀霍斧斩乱麻,不叫范氏再轻易作妖,是以近来有的忙。圣驾不在场,她说要走,勤政殿上下也没人敢拦,闲庭信步拐出皇仪门,天色清朗,内廷窄窄的甬道,难得也走出开阔的味道。 西兰打量着千扬的脸色,“瞧您面色红润,眼带流光的,官家昨夜喂您吃灵丹妙药啦?” 千扬不理她,只漫漫想心事。这几日的遭遇称得上跌宕起伏,一直没功夫静下心来琢磨,这时候走马灯似地从眼前过,终于能细想往后的路要怎么走。 明明在斟酌生死攸关的大事,可渐渐又跑偏了。千扬忽然叹了口气,问西兰,“你说,是什么缘故,会让一个人梦见另一个才认识的人?” 她说得七拐八绕,西兰却一下就听出了门道,不假思索道:“您梦见男人还是女人了?要是女人,您恨她,要是男人,您馋他身子。” 千扬眉头一跳,板起脸来嘀咕,“......瞎说八道什么呢。” “您不认呀?”西兰不以为意,依旧笑眯眯的,“那您擎等着瞧好吧,我说的对不对,时间会给您答案。” 千扬抬起脸来无语望天,西兰却等不及要听细节,一个劲儿拿胳膊肘晃她,“您别恼啊,要我说,馋身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男人能这么想,女孩儿就不能了么?大家伙儿都是吃五谷杂粮长成人的,凭什么就要分出个你我了?哪儿来这么多规矩呀,圣人都说了,‘从心所欲不逾矩’,您甭管有什么想法,不伤天害理,也不妨碍人,那就完了,两厢情愿的事儿,别人管不了这么多。” 西兰千方百计勾着她开口,“您要同我说说么?您这是梦见谁啦,我也好替您参详参详。”见她依旧没声儿,西兰啧了声,“您即便不说,我也能猜啊,您这几日统共也没新认识几个人啊,不就是......” 千扬瞪她,“你快别说啦!”其实自己心里也知道,为什么恼呢,还不正因她一语道破了天机。何况明摆着呢,那场梦那样不含蓄,还有昨夜同齐王在一处时,动辄乱跳的一颗心。 是因为他同先帝长得像么,也并不,看着齐王想起先帝的时候,还不如看着周延邺想起先帝的时候多。真要论,还是因为他顶着一张舞弊相像的脸,端着深沉肃穆的架子,却说着有意诱人想歪的辞句,怀揣着高深莫测的目的接近她...... 千扬慢慢想明白了,这哪里能怪她,分明是齐王先动手的啊! 禁忌之果挂在那儿,确实诱人,若吃的到,是不错,可若不然,她也饿不死,她没有那样多执念。 千扬觉得安然了,她只走她的路,顺带看看这颗果子会朝哪儿落,再做打算也不迟。 回到朝云殿,才坐下要传膳,就听外头的女使来报,说圣人娘娘请她过朝云殿。 千扬挺喜欢这位范皇后,范家那样一个虎狼窝儿,居然歪打正着养出皇后这样有慧眼、有灵气的天才人物,简直能排上她此生遇见过头号稀奇的事。 不过或许也正因为有格外卓绝的天赋,所以打小就只将一件事放在心上,无意地,便忽略了范家那滩淤泥吧! 谁知进到福宁殿的时候,竟还有外客在,皇后在正殿里升了座儿,隔着一扇屏风同来客说话。千扬正踌躇不知该不该进,皇后已出声唤她,“昭仪快来,今日得了好东西,我头一个便想着请昭仪你来看。” 千扬行礼应是,从殿上经过的时候,余光扫及殿上的人物,不由暗暗“咦”了声。是个年轻男子,青色朝褂,犀角銙革带上不见鱼袋,千扬虽对朝制没研究,也能瞧出是个末流小官。 不入流的官员,怕是连大朝会上班列垂拱殿的资格都没有,却能得皇后召见? 绕过屏风去,却见皇后兴冲冲朝她举起手里的卷轴,“昭仪来瞧,这是前两日外邦使臣朝贺时的画卷,这画工可了不得,我瞧着实在喜欢,不同人分享,今日怕是睡不好觉了。” 千扬恍然大悟,透过屏风望向殿上的人影儿,这位想必就是宫廷画师了?好年轻的人物。 果然又听皇后夸口,“这是鸿胪寺卢大人的手笔——卢大人上年才入鸿胪寺,年纪轻轻的,就有这样的功力,这可是鸿胪寺拣着宝了。从前朝廷逢盛大排场,也有画师移景入画,可永远只拿按部就班的套路敷衍人,我看了两回,便再懒得过眼了,如今好了,有卢大人在,往后逢年过节,我可是又多一重期待了。” 皇后快将这画师捧到天上去了,千扬不由叫她吊足了胃口,捧过来那画卷细瞧,谁知皇后竟没夸张,果然是幅好漂亮的朝贺图!官家同皇后端坐于宝座上,下头的是形形色色的外邦使臣,宫殿与百官涂抹了浩荡的远景,端的是一派蓬勃繁盛的大国气象。 气韵灵动,细看技法也是卓绝的,难怪皇后会高兴成这样,这是高山遇上流水的惺惺相惜,像她这等凡人,只有瞻仰的份儿。 千扬捧着画卷递回去,笑着称赞道:“圣人所言一点儿不虚,真是好画。我原以为娘娘这样年轻,在绘画上就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已然是世间首屈一指,没承想今日又见卢大人——接连叫我撞见不世出的天才,可见是我撞了大运啦!” 皇后听她夸那画师,简直比听她夸自己还高兴,忙笑着摆手,“昭仪快别说我了,在卢大人面前,可没有我班门弄斧的地方。” 这就是皇后自谦了,千扬瞧过她的画,难说谁更胜一筹,若假以时日,那必是天下闻名的两派大家。 她还没说话,却听殿上的卢大人开口了,不知是不是隔着道屏风的缘故,声音显得很淡远,“圣人也喜爱作画吗?” 敢情连这都没说呢?千扬讶然望向皇后。这一眼可不得了,皇后面上那腼腆中带着雀跃的笑靥,着实在千扬心头重重一撞,嘿,原来还不止是天才间的惺惺相惜,这可是少女心呀。 千扬看准了,抢在皇后之前开口,“卢大人没见过娘娘的画,可我有幸见过,溢美之词就不提了,显得浮夸——就这么说吧,卢大人见到娘娘的画作,一定会有知己之感。” 其实一介鸿胪寺小官,实在不配同圣人论知己,可千扬知道皇后在乎的不是这个。只听卢大人疏朗一笑,“不知臣是否有幸,领略圣人的手笔。” 千扬看向皇后身边的女使,“去将圣人张挂在偏殿的那幅侍宴图请来吧。” 殿上气氛和乐,皇后主子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女使们也都跟着凑趣儿,千扬一吩咐,便应声转身往偏殿去。 可皇后忽然出声了,“好了,昭仪。”声量不高,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千扬不由一愣,却见皇后顿了顿,眸中雀跃的光亮霎时散尽了,垂下眼帘,慢慢将手里的画轴收拢,“有劳卢大人了,今日就这样吧,往后朝廷再有盛事,少不了还要再劳动卢大人动笔,我等着看卢大人下一幅杰作。” 皇后发话,那再没别的可说,卢大人默然行礼,却行退出福宁殿。 千扬意识到自己大约多事了。也是最近她的日子过得太跳脱,官家给她搭了个玻璃罩子,由她在里头恣意蹦跶,时候一长,便忘了这内廷原本的模样,内廷阴冷的庄重,容不下丁点儿出格的遐思。 千扬回身冲圣人跪下,切切请罪,“是我放肆了,请圣人责罚。” 皇后沉默良久,幽幽叹了口气,说起来吧,“哪里是你放肆,放肆的是我自己......”让人搀千扬起身,又朝她背后一指,“你去瞧瞧,那儿还有一幅呢,连你也画上了。” 千扬转过身去瞧,还真是,这幅画的正是昨夜永定门上观灯场景,帝后并肩而立,连她都在官家身后,露了个浅青的影子,因为服色与周遭格格不入,倒显得挑眼。不由往随扈的臣工里打量,嗬,原来齐王殿下昨夜站在这儿呢!果真离得她不远。 说来这位卢大人确实了不起,不仅技法出神入化,连观察也细致入微,齐王殿下显著比寻常人高出半个头的特征,都叫他抓得精准。打眼看去,就齐王鹤立鸡群,昨夜站在他身后的大臣估计是没观上灯,尽观他的后脑勺了。 千扬感叹道:“昨夜永定门上观灯到此刻,也就半天多光景,又不是着急的公务,卢大人却愿意熬夜倾注心血,想必真正是位爱画之人。” 眼下人不在跟前了,皇后议论起来也没那样多顾忌,便顺着千扬说可不是,“这位卢大人名叫卢弘简,原也是世家子弟,却不爱在官场上钻营,上年领了个鸿胪寺丞的七品衔,也算对家中有了交代。” 千扬笑说:“荥阳卢氏么?圣人或许还见过这位卢大人呢。” “是见过,我现在一想,幼时当真有过一面之缘。”皇后往腰上比划了个高度,“那会儿才五六岁吧,后来卢大人父亲迁任河工,举家迁出上京城,就再没见过了——直到今天。” 河工监管年年修河堤,又掌漕运,那可是天下一等一的肥差,不说富可敌国,这位卢大人家中之富,至少可敌半个上京城,所以养出一位心无旁骛的闲散艺术家,也不是偶然。 千扬觑了眼皇后,圣人大约是羡慕这位卢大人的吧!换成女孩儿家,再高的天赋,再显赫的门第,都没听说把姑娘养在家一辈子不嫁人,专心钻研兴趣的。男人却可以,传出去名声还好听,人人上赶着赞一句真名士,自风流。 千扬辞别了皇后出来,饶有兴致问西兰:“适才我没顾上打量那位卢大人,你没在屏风后头,可有看清楚卢大人的模样?” 西兰偏头想了想,“卢大人瞧着挺成气候的,长得就像不愁吃穿的世家公子,面貌也清秀,干着文人骚客的活儿,通身却没有萎靡气,欢场勾栏应当是不踏足的......神色淡淡的,守规矩,同娘娘们回话时也不胡乱拿眼神儿乱瞟......”末了一锤定音,“总之像是个靠谱人物。” “你还懂得真多,”千扬听得有趣,“连不踏足欢场都能瞧出来,出宫后你该去陪同小娘子们相看郎君,保准儿你赚的盆满钵满。” 西兰却不理会她的玩笑,斜眼看千扬,“娘娘,您打什么主意呐?您尚没把自个儿折腾明白呢,就别替旁人操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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