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找我卖猫?” 岑开致没心情玩笑,道:“大人明知故问。” 江星阔伸手扯猫胡须,竹篮空隙大,他好险给咬一口,悻悻然收回手,道:“刘吉的案子如今在临安府,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了。” “这我知道,可你那日只睃了一眼,就看出刘吉来钱不正,经了这些时日,又有两个蕃人在手,难道就没有查出更多的线索吗?” 有。但他不好说。 岑开致见他不语,十分失望,自觉看错了人,提着竹篮头也不回去的离去。 泉九的脑袋蹭着江星阔的臂膀探出来,自顾自的说: “这小娘子真摸不透,老太太小丫头都被她带走养了,敢情只对男人心狠呐?” 江星阔不说话,泉九早就习惯他忽然的沉默,又嘀嘀咕咕道: “大人,我看今日也别去饭堂碰运气了,刚阿录去摸馒头吃,瞧见婶子做菜,白菜估计买来就是烂芯子,烂糊得都捞不起来,蛤蜊没吐沙,一锅泥巴水,我他娘这造得什么孽啊!岳将军死的时候,我都还没生出来呢!” 见他嘴都要堵不上了,江星阔皱眉道:“混说什么。” 绍兴十一年,岳飞及其子被奸佞下令杀害于大理寺。 虽说孝宗皇帝拨乱反正,追复岳飞原官,以礼改葬,但大理寺这块地界,已经沾上了洗不脱的原罪。 虽说王婶子厨艺粗劣是一点,可这临安城里好些菜农屠夫,都不愿把好菜供给大理寺,这也是一点。 问起就说老天爷要下雨,沾了雨水的菜就是烂得快! 又或是天热呀!肉多少有些味,你煮煮就没了!不爱吃,别处买去! 大理寺拿他们不是没办法,只是办起来不好看。 岳将军是百姓心里的一根刺,嚷嚷起来,还得是大理寺的不是。 江少卿还不知该上哪打发五脏庙去,岑娘子已经从西市上卖了猫,拿着银子回来了。 这猫论起来是漏网之鱼,她也不跟人纠缠着讨价还价,千八百两是不敢要的,人家也怕她的猫来路不正,只给了个二百两。 “得亏你把猫儿逮来了。” 钱阿姥喜不自胜,把银票推过来又让过去,最后好说歹说,一人一张收下了。 岑开致不在的这个时辰里,钱阿姥也成了几笔买卖。 夏日闷热,大家都没什么胃口,血蛤、呛蟹这些生腌的吃食卖得很好。 钱阿姥渔民出身,自然见惯吃惯,只是偶有客人旁观,龇牙咧嘴的嫌弃腥气,她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那个一买就买一大瓮的小娘子看不过眼,道:“我就喜欢吃这口腥甜,你自己个没口福吃不来,偏生杵在这损老娘的胃口作甚!?” 那男客被骂得急急遁走,钱阿姥想起来还想笑,眼神柔和的看着岑开致,道:“临安的小娘子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有主意,真好。” 岑开致有些担心,道:“阿姥,她买了一瓮走?这个放久了可是要坏肚子的。” “我问了,小娘子说她家人多,一餐就吃得完,绝不留到下一顿。好了,你歇歇,阿姥给你下碗面去。虾籽面好不好?” 岑开致本要推辞,但想了想,又笑道:“好。” 钱阿姥起身要往后厨去,忽想到什么,又钻进柜台下面,道:“对了,有人家给你送来了端午节礼,是个比我还大些的老姐姐,你在临安城里还有亲戚呐?” 她把一个精致的食盒放到桌上,里里外外共三层。 一层是粽子,裹白线的是豆沙猪油馅,裹红线的是瑶柱腊肉馅。 一层是米糕,左边是芝麻花生红糖馅,右边是艾草莲蓉馅。 最下边一层是龙须酥和芸豆夹糕,还用冰镇着,怕化了。 阿囡没见过这好些吃食,嘴都合不拢了。 岑开致轻轻从夹缝里抽出一个纸卷,上边曲氏的字迹如旧,只是笔力不胜从前了。 “你崔阿姥做的,放心吃。” 阿囡困惑的摸了摸自己头顶的一点湿意,抬头见岑开致正在擦拭眼角,见她看自己,又笑道:“吃吧。” 岑开致也拿了一块艾草莲蓉馅的米糕,入口松绵,清香薄甜。 钱阿姥听说曲氏是她前头相公的祖母,一时愕然。 “祖母她没有自己孩子,都是过继来的。” 钱阿姥也没有自己孩子,感同身受,默默了一会。 岑开致记得崔阿姥在临安置了家业,逢年过节都是要家去的,只是要提前几日,到了正经过节的时候,还需得回来。 算一算,崔阿姥大概就是回家过节才顺路给岑开致送来的节礼。 曲氏离不得崔阿姥,她通常只在家中过一夜。 岑开致在记忆中使劲翻腾出崔阿姥的住址,细细做了几道曲氏素日里爱吃的,想要托崔阿姥送去。 崔阿姥的住所位置略有些偏,越走越僻静。 岑开致在闺中时,从自家后院小楼外望出去,能瞧见不断吞吐商船的港口,日夜不息,永恒繁华。 相比较而言,临安比明州还多一分沉静。 不过河对岸便有一间茶馆,听客的叫好声让岑开致心下稍安。 好不容易寻到崔家,却说崔阿姥连夜回去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岑开致有不妙的预感。 “说是老祖宗身子有些不适。” 岑开致心不在焉的往回走,被茶馆说书人一声醒木拍桌弄得回了神。 倏忽抬眼看去,一旁的是夏夜众人纳凉,听说书,吃茶,另一旁灰蒙蒙的巷道里,寂静无声的宿着一片浓重的阴影。 那影子动了动,一个颧骨高高,细眼扁鼻的女子脱离了出来,很快垂下头往西边去了。 这张面孔并没有什么稀罕的,可又同这街面上的临安小娘子们不大一样。 岑开致微微思索着,随即,江星阔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也被茶馆泄露的烛光一一勾勒。 “怎么老是撞见他同女人有牵扯?”岑开致有些费解想。 双腿今日算是被使唤惨了,岑开致只想早点休息。 即便见到江星阔眼神敏锐的发现了她,她也只是一挑眉,自顾自走路。 江星阔的功夫真是很好,近两丈的河面,他一个点足就越过来了。 “这个时辰怎么来城东了?还是这样偏僻之处,再过去几步都要出城门了。” “你不也是吗?” 江星阔知道她还有些不痛快,不与她顶真,就道:“我有事在身。” “我自然也是有事。” 两人说了半天,什么也没说。 江星阔腿长,岑开致步子快,几句话的功夫,就把那个先行离去的女子赶上了。 那女子似乎早在关注他们二人,见岑开致瞧过来了,慌张低下头去,在一个岔路口朝北去了。 岑开致步子一顿,看着她往一间灯火通明的馆驿里去了。 江星阔自她驻足起就知道,这鬼灵精的,肯定猜到了。 “这里是怀远驿,听说是负责与阇婆相干的事宜,你还在查那两个蕃商?” 她虽是问,心里已经肯定,方才的女子肯定是怀远驿里蓄养的高丽女婢,难怪相貌上与汉人女子稍有不同。 岑开致的性子倒也坦白,想明白了,神色渐渐柔和起来。 这种柔和却又莫名灼热,烫得江星阔移开目光,故作随意的道:“饭吃一半叫人端走了,我自然也会不爽。” “可打听出什么?”岑开致关切的问。 “刘吉的家产根本不够赔的,但是蕃商还是认了,因为不得不认。” 江星阔得了消息,兴致却不是很高,像是餮足后的大野狼,走路都懒洋洋的。 “若不是我前脚刚把蕃人带回去,后脚被他们给放了,其实你那日给的线索也足够我盘问他们了。今日再问过贞姬,更肯定了蕃商的确在同金使在做生意,刘吉是他们的中人。”
第6章 李氏 “刘吉好大的胆子!” 往轻了说,不过是帮着金使逃了一些税款,往重了说,那可是通敌卖国! “人为财死么。” 江星阔的口吻过分平静得有些低迷,岑开致想到前些日子金使来朝,那声势浩大的阵仗,有些愤然的问: “这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可,可也不一定是金使所杀啊。只要事情没捅破,金使与刘吉之间只有互利互惠,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龃龉?” “其实这案子,我亦觉得还有古怪之处,他们夫妻的死因一直是个谜题,虽然测了银针没有变色,但尸首的喉头肿得有些过分了。” 岑开致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脖颈,喃喃道:“喉头?” “而且如你所言,金使的动机也不明朗,寺卿大人曾私下与金使面谈,金使拒不承认自己对刘吉有印象,更不承认杀人,而且言谈间表现得颇为愤愤,似乎,那批货也不在他那里,大人也不清楚他是否在做戏。” “如若金使所言是假,那么就是他侵吞货物,杀人灭口。如若金使所言是真,那就还有中饱私囊的第三人。可即便如此,刘吉死得也并不冤枉。” 说着,岑开致摇摇头,抬眼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清冷孤寂的圆月,哀声道:“那我的馥娘呢?她难道活该吗?” 钱阿姥是馥娘的乳母,她的惶惑印证了馥娘对此事的无知无觉。 虽说夫妻一体,可男人做事又何曾问过女人的意见,大难临头,也不知自己为何而死。 江星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 河畔边的小径窄窄,迎面走来一个洗完痰盂的妇人。 她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面皮老得有些皱缩,神色困倦的拐进了一间民房,房内隐隐响起老人撕裂的咳嗽声。 “女子嫁人实乃一场豪赌。” 岑开致似有所感,道:“赢了虽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琴瑟和鸣,可赢面太小了。输了,重则失了性命。轻则,要么是夫妻不和睦,公婆难伺候,更甚者所嫁非人,日日挨打。” “这么烫的水,你想谋杀亲夫啊!” 铜盆倾覆的声音从另一间民房里传来,随即便是响亮的耳光声和女子哀哀的哭泣声。 说书都没他这么会捧场! 江星阔听得胸闷,一掌就劈裂那人家的窗户,怒道:“有本事再打,我抓你去大理寺镬烹,让你知道什么叫烫!” 里边两人吓得惨无人色,男人更是差点失禁。 江星阔以为这样岑开致心情能好一些,可她却道:“他此刻在你跟前失掉的面子,只能从他夫人那里找回来。“ 江星阔哑口无言,虽说他从小生就一双异目,引来不少好事者的戏耍挑衅,但他根骨好,又聪慧,刀枪棍棒,拳脚轻功,样样精通,也再无人敢来讨打。 他鲜少处于弱势,自然很难感同身受,从弱者的角度思考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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