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端午晒得干蓬头,十片高田九片浮,老人的话果真不假。 幸而食肆养熟了几个客人,而且都住在近旁。 每到饭点就让家中仆妇来拿菜,若非如此,钱阿姥的脸都要皱成核桃了。 过了饭点,就很少有冒着雨来食肆的客人了。 即便有,也是家中咸齑渍菜吃完了,买了便走的。 这一日门前忽停了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人,在门外抖落了一身雨水,脱掉了身上的蓑衣,在门口又站了一站才进来。 “大人。”钱阿姥瞪着眼迎上去。 泉九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大人,阿姥叫我阿九就行。有吃的吗?” 岑开致掀开门帘,正听见这句问话,道:“有,你想吃什么?” 泉九有些疲惫,声音都轻了。 “不拘吃什么,就要快,要多,六七个兄弟们忙了一宿,饭堂里连口干的都没有!全是些烂菜叶子!大人心疼我们,叫我来买些荤的,能吃饱的,回去犒劳犒劳。” 天井的水缸里养着几尾活鱼,可以全杀了配个瓠瓜丝做鱼羹。 赶巧,她昨个还浸了两只花雕醉鸡,本是留着给熟客的,也可以先给了他们。 再拿几条咸肉配蒜苗炒上一锅,差不离了。 岑开致把食材琢磨了一圈,想来想去,总得还差一口实在的,抿了抿唇,道:“你们愿吃饺子吗?” “吃啊。什么馅的?” “荠菜猪肉。” “行啊。” 可岑开致和钱阿姥却有些不自在,她不好意思的说: “我和阿姥不大会包饺子,赶巧练了一上午,馅大约是不错,就是模样差点。” “到肚子里都一样!”泉九满不在乎的说。 虾肉荸荠馅的馄饨很受欢迎,只是常有客人道:“包成饺子吧。” 逢年过节,南人吃的不是年糕就是汤圆。饺子么,其实是不吃的。 岑开致练了好几回,堪堪有点模样,只是她自己不大满意,留着自己吃了,暂时还没卖过。 泉九陪着阿囡玩,她和钱阿姥在厨房忙得打转,一样样菜装出去,香气简直像带了勾子,把泉九的心肝肚肠都要扯出去了。 泉九不想吃独食,竭力忍着。 等那盆饺子端上来的时候,他实在没忍住,捏了一个,拿到眼跟前了,才瞧见是个团子模样,胖乎乎,圆滚滚。 “这,这是阿囡包的!”岑开致急忙申辩,不是假话啊! 泉九憋笑憋得脸红,连连点头。 味倒是很好,就是皮厚了点。 “昨晚下雨,你们岂不是冒雨忙了一夜,什么事儿如此紧要?” 岑开致也是无心,也是有意,随口问。 “北桥再过去些,有座蕃坊,知道吗?” 岑开致点点头,她常去那里的蕃市上买些香料。 “他娘的撞了邪了,一连死了好几个蕃商,蕃长查不出来,这才掀了出来,催逼得紧,上头又压下来,这不,累死我们这些喽啰,审了一夜。” “可查出些什么?” “那多了,这几个蕃商来临安都十来年了,快在咱们这安家了,生意场上,风月场上,光记那些乌七八糟争风吃醋的屁事都秃了我一支笔!” 泉九真怕自己把口水滴进菜里,忙不迭把菜弄到马车上,用绳子捆住扎牢。 临走时,泉九视线扫过对面巷道墙壁上一片幽绿的苔藓,迟疑道: “我刚来时,瞧见个男的站对面盯你这铺子呢。” 岑开致一愣,视线里烟雨朦胧,路人行色匆匆,游伞如浮萍。 “罢了,许是我这两天查案子查得疑神疑鬼,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会留意的。” 听岑开致这么说,泉九就也不再多言,上了马车,匆匆赶着回去喂兄弟了。 七八个大小伙蹲在大理寺门口嗷嗷待哺,瞧见马车一来,简直如饿狼扑食。 “别把油纸扯掉了!别给老子弄撒了!” 泉九在后边鬼吼鬼叫,扯了个小的让他去拴马,自己也赶紧追去了。 拿碗分筷,坐下开饭! 鱼羹是用桶盛着的,不怎么雅观,可羹汤很透亮,不混不浊,鲜味四溢。 瓠瓜丝细细的撒在上头,像落了一把银针细芽。 醉鸡真是漂亮,皮肉紧滑,肉嫩而清,清却不淡,酒香浓郁,鸡骨红髓都恨不得嚼吃。 蒜苗辛嫩浓辣,够劲,腊肉肥瘦四六,够香。 就连他们素日不怎么吃的叶菜,只要够鲜灵,化了猪油加点盐一炒,原来就能这么好吃了! 泉九连鼻涕泡都吃出来了,江星阔端着鱼羹嫌恶的瞥他。 “这饺子是别处买的?” 江星阔看着那几个模样粗陋的饺子,总觉得不像是岑开致的手笔。 “不是,也是岑娘子做的,额,也可能是阿囡包的。” 泉九翻捡翻捡,夹了个还算小巧精致的。 “您看,岑娘子学得多快,这几个估计是以后包的,已经有模样了。” 江星阔哑然失笑,随口问:“你那几个手下可有安排饭食?” 泉九一脸你怎么在吃饭的时候提这个的表情,十分怨念。 “他们几个估计没胃口,肯定要泡皱了皮才肯起来,岑娘子送了些鱼酢瓜酢,等下给他们送粥吧。”
第8章 烟花戏法 这几日虽下雨,可老天爷一点也没客气,依旧热得厉害,加起来就是潮闷烫的澡堂子。 最早的那具尸体都快七天了,即便尸身经过清洁熏香,甚至拿冰块镇着,尸臭也已经蔓延开来了。 饶是江星阔人前一贯冷肃,乍然进入存放尸体的冰窟时,也被气味熏得呆了一瞬,夺门而出。 泉九手下的阿田、阿山更是倒霉,一跤摔进融化的冰水里了,可谓浸透泡透。 他们回来之后除了一身衣裳,又用香笼熏蒸了半日,总算没有异味。 还是仵作精乖,说反正都叫蕃长收殓过了,现场也无证据,不如直接拉回来,省得他去,便在仵作房里一通熏香,掩鼻蒙口,严阵以待。 碍于蕃人丧事风俗多有讲究,蕃长又不肯托给替大理寺做脏活的帮工,只能可怜了几个小的。 其实也只不过比他们多待了半盏茶的功夫,竟就腌入味了。 几个大男人泡了半个时辰的香汤,不知味道去了没有。 呜呼哀哉!泉九摇摇头,美滋滋的夹起最后一个饺子,大快朵颐。 老天爷也似乎觉得自己太过分,雨丝渐渐变得飘忽,最后成了蒙蒙水雾,笼罩着临安。 月亮在夜空中时隐时现,街面上总算是热闹起来了。 蕃坊之中出人命案子的事已传开了,百姓心中难免惴惴,蕃人脑子也是活络,即刻就用烟花戏法来笼络人了。 被雨关了那么多日,实在心痒,再一想,那些人也不全是死在蕃坊里的,况且死的又全是外来的蕃人,与我何干呐!?便都去了。 阿囡也关不住,她这个年岁的孩子最是贪玩了,白日里睡得足,此时精神头正好,眼睛亮得像猫! 不怪阿囡想出去玩,乔阿姐昨夜就去看过烟花戏法,说是如梦似幻,仙人醉梦,岑开致自己都心痒。 “我听客人说,蕃市上有家茶馆,卖一种蔷花蜜羹,很是香浓甜蜜,糕点虽也是米面一类做的,却同咱们的口味很不一样。我带阿囡去尝尝滋味,远远的看一眼烟花就成,不在人堆里乱挤。” 钱阿姥心疼花费,但又实在无力陪阿囡折腾,就同意了。 看着岑开致用红绸系住自己和阿囡的手腕,钱阿姥松快的笑了笑,她是全然信赖岑开致的。 只是两人临出门了,她忽想起一事,悄声说:“你可看仔细了。莫要进那‘花茶馆’里去了!” 岑开致哭笑不得,“阿姥,即便我昏头撞进去了,人家难道不晓得拦吗?” 阿囡其实算是很懂事的小孩了,你以为她无知无觉,但岑开致好几回听见她夜里哭泣喊娘。 乔阿姐的夫君从书塾里领了儿子下学,又来铺子里接她回家时,阿囡就坐在门槛边看这一家三口的背影。 小小一个人,也不说话,喊她便仰起脸笑,没事人一样,倒把岑开致弄哭了几回。 不过此时她笑得露出一口糯米牙,栏杆外白光冲天炸成一轮圆月,随即化作碎星坠落,映在稚童乌黑澄澈的眸子里,又是一番奇异夜色。 单开了雅座什么都还没吃就得二钱银子,不过看着底下人头躜动,汗味头油味熏得人憋闷,倒是也值。 小二也是热心,搁下蜜羹还给她们讲解。 “娘子,这叫月光光。”他话音未落,半空中哗然绽开洁白梨花一丛,又复红粉桃花一捧,“花儿戏呦!” 花瓣火光坠落,瞬间引燃了地上一个硕大灯花。 岑开致本还以为是个摆设,却没想到那灯花飞速旋转起来,如个火球般骇人。 吓得阿囡爬过桌子,钻进岑开致怀里,又害怕又兴奋的盯着瞧。 火球渐小,却又‘砰’一声炸了开来,四散的火星点点很快湮灭,台上变出个女人,身上还沾着火星子呢! 人群霎时间爆发出一阵狂热的叫好声,岑开致却怔住,这女人不就是公孙三娘吗? 公孙三娘周身灰烟不散,一把抓住长杆,几个点足就攀了上去,单手抓着长杆,旋了个周身,张口喷出一团蓝火。 这戏法并不稀罕,只是岑开致从没见女人耍过,而且还耍得这么漂亮,不由得连连鼓掌叫好,连糕点都忘了吃。 公孙三娘在杆上表演时,台下又布置起了一樽竹架纸糊成的大炮,虽是假模假样的,但也十分硕大。 岑开致预感到这个烟花会响得厉害,就捂住了阿囡的耳朵,哄道:“这个太吓人了,咱们吃块点心吧。” 阿囡不逞强,缩进岑开致怀里,听话的吃起糕点来。 蜜羹热吃才丝滑,岑开致也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只觉口感十分香浓黏口,虽好吃,却过分甜腻了些,吃过只怕要喝盏清茶压一压。 百姓们都在翘首以盼,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岑开致恍惚间听见引线滋滋作响,抬眼望去,就见炮筒里冒出一阵阵黢黑的浓烟,半天没有响动。 “该不是个哑炮吧。” 似乎是叫这句话给气得,‘砰’的一声,剧烈得岑开致脑袋都有些昏。浓浓烟雾中喷了一堆零碎出来,灰扑扑的扬尘漫天,没有半点美感。 “这算是个什么把戏。” 岑开致正纳闷的想着,就听见‘咚’一声,手边金丝碗盏里落进来一个小东西,她下意识捏起勺子一看,就见是一截尾指,还戴着一枚金环! 那更多的肢块砸进人堆里,唯有脑颅坚实,没有彻底碎裂,同胳膊腿的碎块一起挤在炮筒口,眼珠子脱了眶,连着一点血肉挂着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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