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郁离骑虎难下、行将“中招”之时,终于有看不过眼的仆从大着胆子上前。 “沛大小姐,”一青丝少白发多的老妪一把掣住她,“此院住着的,皆是烟二小姐新结交的友人,您如此唐突,恐怕不合适吧。” “少拿那个庶出的丫头压我!”雷沛满脸晦气一甩手,声音透着厌恶:“常妈妈,这是我自己家!您不必次次给我找不痛快吧?” “大小姐,私下里肯定可着您高兴,”常妈妈处变不惊,看上去应是府里的老人,颇有些身份地位在,“现下当着客人的面,您实在是不该如此行事,让二小姐和客人都下不来台。” 雷沛盯了她半晌,常妈妈神色如常,不卑不亢地回望,对峙片刻,还是雷沛率先败下阵来,不耐烦地嚷道:“得得得,让他们住!住!住得够够的,最好住上个十年八年,给你们这帮奴才的月钱都败个精光才好!住去吧!” 说罢,雷沛一脸怒意拂袖而去,身后跟上几个战战兢兢鹌鹑似的小厮。 “老奴看顾不周,让贵客受惊了。”常妈妈边说边委下身子。 “常妈妈言重了!”郁离立马恢复常态,赶忙搀住妇人,“晚辈还要多谢常妈妈解围相救……” “贵客不必谢我,”常妈妈面善懂礼,没有执意要跪,一跪不成便微弓着腰回话:“烟二小姐养在深闺,北鞍县小,鲜少有地位对等的人家,致使二小姐从小就没有过相熟的闺阁姐妹。” 常妈妈觑一眼郁离神色,她自知话缓,见后者并无不耐之色,心下添了几分好感,接着道:“当夜救下贵客三人,许是天意使然,二小姐对你们一见如故,执意将你们留府医治,她大哥最是宠她,夜猎也是因着二小姐随口一句想养兔子……” “哎哟,让您看笑话了,这人老了就是话多,扰您静听了……” “没有的事,”郁离拱手还礼,面上微笑谦和守节,“我们都是柊州小户里出身的人家,绝非什么可疑之人,二小姐之于我等恩同再生,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必定也将舍命相报。” “哈哈哈…贵客说笑了,”常妈妈对他恭谨的态度很是满意,看来沛大小姐属实多虑,“咱们北鞍也是小地方,虽不比大县富贵,但胜在清静闲适,等几位养好伤病,定要在咱们城中好好转上一转。” “那是自然。”郁离笑答,宋柏对二人你来我往的试探逐渐感到烦闷,少年人的小脸再绷不住,一下垮了下来。 常妈妈一瞧便知那点小孩心思,寒暄几句,又指派了几名手脚伶俐的下人在院中伺候,便告辞离去了。 主人家送来的下人不好不用,郁离强打精神随意安排一番,遂带着宋柏回房休息了。 - 一连数日,众人相安无事,直到小暑这日。 缮州地处北上,却也躲不过夏日高温,小暑这天更甚,艳阳高照,大清早伊始就晒得人热汗淋漓。 除了腿伤未愈之外,顾南枝身上的创口好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几道深邃的血痂仍留有痕迹,郁离、宋柏两人伤势也各有好转。 “阿织阿织!” 雷烟欢天喜地冲进小院,一眼望见顾南枝在郁离搀扶下踩着树荫缓步走动。 “烟儿来啦,”顾南枝一手紧抓郁离小臂,抬起另一手冲她挥了挥,“今天来的早,不用修女学吗?” “不用不用!”雷烟蹦跳着上前,自觉托起顾南枝空着的手臂,“今天太——热啦,白先生害了热病,来不了啦!” 顾南枝哑然失笑,扭脸看她:“可不许这样幸灾乐祸,听你口气……师长病痛,怎生至于这般高兴?” “哎呀阿织没听过他讲学不知道!”两人一左一右携着顾南枝慢慢行着,算是雷烟少有耐着性子慢踱的时光了,“这白先生陈腐愚昧,动不动就扯一些女子不如男的歪理,与我争辩不过,就只会找大哥告状!此番害了病,定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啦!” “呸呸!岂能乱说!”顾南枝嗔怪。 “嘿嘿~我就是瞎说着出气的,呸呸!”雷烟笑靥如花,有样学样地一吐粉舌,端的是机灵可爱,娇娇憨态浑然天成。 就连郁离也不禁暗想:比之她那夜叉似的二姐,不知是要胜出多少倍不止! “丫头片子就是丫头片子,”宋柏在树下躺椅里老气横秋地摇着扇子,“小孩子才会相信鬼神之说。” 两人帮着顾南枝走了半圈有余,正好绕至宋柏跟前,雷烟急急反驳:“我才不是丫头片子!我…我……再有十日,我就要嫁人啦!” 话音刚落,小丫头才反应过来言语之意,羞得脸颊红透,一直蔓延到耳根都泛有赧色。 “嫁人?!”顾南枝与宋柏异口同声呵道。 “嘘——!”雷烟搀着顾南枝到阴凉角落,“大哥说此事还不能宣扬,是我实在心切……又无人分享喜事,这才…这才……” “你…你……”顾南枝惊得一双乌黑瞳仁止不住地轻颤,启唇不忘压低嗓音,奇道:“烟儿今岁方才年满十五,尚不过舞象之年,怎可嫁人?” “阿织有所不知,”雷烟眼眸忽闪,仍是露出笑意,小声解释:“我们北鞍小地方,女子及笄后出嫁很是普遍,不比关内,女子嫁龄要更晚些……” 顾南枝拉着她左看右看,眼前的少女稚气未脱,小小年纪竟待嫁做人妇,一时间大受震动,继而结舌失语。 “敢问烟儿姑娘,侯府为您寻的夫家…是何门何户?”郁离打破片刻沉寂开口。 “对对,夫君是谁?”顾南枝经他提醒反应过来,附和着一同询问。 雷烟小女儿家的娇羞神态尽入众人眼底,可顾南枝见了却不为她高兴,心里总不是滋味,只觉此事荒唐——放着大好年华未享,早早洗手为人作羹汤,是从小长在京城的顾南枝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的。 宋柏听闻此事也是惊异非常,支棱起耳朵一同留神听着。 “我当你们是相近的密友,才说与你们听!”雷烟抿抿嘴,眼眸湿漉漉的,再三强调道:“不许告诉别人!” “我们在北鞍无亲无故,能告诉谁去!”宋柏等得不耐,“快说,你到底是急着嫁给谁啊?” “我没有!”雷烟小脸绯色更甚,情急之下冲口而出:“这些年阿爹身子每况愈下……二姐与大哥商量着给爹冲喜才……” “什么?”顾南枝仍不解,“那也不应随意为你指婚,婚姻终身大事,怎可……” “阿织你误会了!我与茂哥儿青梅竹马,自是情投意合才谈婚论嫁!” “茂哥儿?”郁离微蹙起眉心重复道,“你的未来夫君是你那小哥哥雷茂?” “兄妹□□即为□□!”顾南枝难以置信,不自觉收紧雷烟手腕,险些失声惊叫,看看四周又压抑下来:“这在本朝可是重罪!……烟儿你糊涂啊!怎至于此?” 一句说完,顾南枝实在难忍满腔抱不平之情,复又开口欲再规劝。 “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雷烟又羞又急,慌忙伸手去捂顾南枝的嘴,抢先辩道:“茂哥儿不是阿爹亲生,是抱养来的孤儿!爹娘将他视如己出,挂在名下当儿子养着罢了!” 说罢,雷烟又脸红红补充一句:“……与我没有亲缘血脉关系,当然可以通婚呀……”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顾南枝看出雷烟对这桩亲事很是满意,也就不便再说些什么,岔开话题也就由她去了。 待雷烟燕雀似的飞出庭院,顾南枝望着她离去的俏影若有所思。 日光炽盛,院儿里闷燥起来,三人一道返回室内小坐。 郁离扶着顾南枝在背椅里坐稳,宋柏会意,搬来软垫矮凳为其伸腿垫脚。 若在寻常,顾南枝每每被他二人如此周全伺候,定要调侃打趣一二,现下却是一言不发,咬着下唇陷入沉思。 “阿枝在想什么?”郁离斟茶,随口问道。 “太奇怪了,”顾南枝喃喃,“真是太奇怪了…” “如何奇怪?”宋柏坐在一旁,乖顺地为顾南枝打扇。 “堂堂侯府已是儿女皆全,何苦抱来养子与亲子争势?”顾南枝呷了口茶,锁着眉继续道:“而且就算要为定北侯冲喜,这些天听烟儿口风,她大哥未娶、二姐未嫁,按理说…轮也轮不到以她的婚事来破霉冲喜……” “看来,这定北侯府颇存怪异,”郁离目光幽暗,对顾南枝所言深以为然,“咱们此行,却是误打误撞地来对了。”
第54章 雷府家宴 “不想去。” 宋柏一屁股坐下,屈着身子以手托腮,满脸写着“我不愿意”四个大字。 “好啊,你耍小孩子脾气,想不去就不去咯,我还能强迫你不成……”郁离斜他一眼,故意道:“不过主人家邀请岂可拂人面子?我与你阿姐同去就好。” “你敢!!”宋柏怒目而视。 “有何不敢?你吃了我?” “……你明知我不喜与陌生人打交道!”宋柏梗着脖子试图做最后抵抗。 “放心,没人会为难你一个小孩子,”郁离小心翼翼托起一足,缓之又缓为其套上软底白靴,“只当是去吃顿便饭,可好?” 宋柏见与他说不通,转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顾南枝。 榻边女郎一袭薄柿色的轻衣便装,乌发高绾成一束,面施薄粉,颊边酡红,丝毫不显病容,见宋柏望过来回以弯唇一笑,道:“听闻缮州特产河鲜,其中以黑鱼最是闻名,刺少肉鲜,还有生肌补血之效,知道咱们身上有伤,人家雷家主人花了心思的,阿柏不想尝尝?” “以食补身……确实有利于身体恢复……”宋柏有些动摇。 “那还磨蹭什么,”郁离说话时动作不停,帮着顾南枝将裤腿布褶掖拢展平,“好了,走吧,赴宴宜早不宜迟。” 宋柏鼓鼓脸颊,在顾南枝安抚的眼神中颇为幽怨地走了出去,将一架木制轮椅推至阶前。 “抱紧我。”郁离起身,抄起顾南枝腿弯将她打横抱持。 “……嗯。”顾南枝微垂着头,伸手环住男人脖颈。 郁离面上不显,一步步将顾南枝在轮椅中放稳,心里却乐开了花——若非盼着阿枝早日痊愈,这样光明正大与心上人亲近的时光恨不得越长越好! 院门外一名婢女侍立多时,见三人走近盈盈一拜,垂首道:“劳驾三位上宾移步花厅,请随我来。” “有劳带路。” 木轮滚滚碾过平整的青石板路,郁离弯腰,凑近顾南枝耳畔低声打趣道:“茵州时有你推我,想不到风水轮转得如此之快,这便轮到我为阿枝鞍前马后了。” “谁稀罕啊!”顾南枝笑着回眸,天光暗淡难掩她眸中星光。 ……只有宋柏仍是闷闷,落后前头三人两步有余,不情不愿地跟着。 不多时,引路婢女停在一处白墙灰瓦的月洞门前,平摊手掌略一横摆,做出“请进”的手势,口中言语:“由此入内即是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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