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自己是如何行到此处的,更不知自己为何会来此。 他知道的,不过是桑桑起身了,朝着褚夫人怀中扑过去。估摸着,当是哭了。 是如小时候一般,哭成小花猫,还是别的什么模样。 他不知道,他瞧不见。 只能俯视着她头顶的珠花,看模样,像是珍珠桥梁簪。不知是不是前些年,桑五郎送给她的生辰礼。 姑娘家的东西,真是遮人眼。 他怎的越发瞧不清楚了呢。 一时崔道之提醒道:“纪兄,侍者已然候着了。” 宋禀顺着纪明的目光往下看去,见是桑家那姑娘。这姑娘,他在纪明的绛雪轩见过好些次了。 登时解围:“兄长,若是有甚急事,归家便是。这里我和崔兄替你顶着,横竖无甚大事。都是公子姑娘之间的热闹,且放宽心。” 宋禀此言,看起来俨然是文会之事,可话里话外也有宽慰纪明之意。 纪明略一思索,欲抱拳致歉。这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狼毫。 沾了墨的狼毫,不知何时于纪明袍子上落下几道暗影。忽明忽暗,虚虚实实,恰是他此刻的心绪, 乱得叫人心惊。 作者有话说: 预收《细作美人》求收藏啦 【骗人骗心女细作*乱臣贼子节度使】 身为被送入节度使府中的细作,十二终于有了个像样的名字,窈窈。听他说取自《关雎》。 长月无眠,他常常在她耳边轻声道:“窈窈……” 一声声,一句句,宛如弄琴高手,幽幽荡开。使人生了妄念。 然她终究只是个细作,多得是魅惑的手段和下作的招式,与高高在上的节度使隔着天堑。 忽有一日,他要娶亲了。虽说只是联姻,可十二还是觉得很庆幸,她终于不再是窈窈了。 她笑着流泪,如此结束再好不过。 * 王朝覆灭,天下大乱,堪堪三十左右的幽州节度使,雄踞一方,身侧无人,膝下无子。眼看他即将入主中原,众人纷纷送女入幽州,盼望一朝升天。 节度使:窈窈,你在哪里?
第22章 骗我 ◎先生,你为何要骗我◎ 心大如桑沉焉, 也是未能一夜好眠。 前半夜她睡得不安慰。不好扰了桑钰嫣的清净,独身一人,披着外衫, 蹑手蹑脚下得楼来,晃荡至庭院。 桑府狭小, 庭院自然也不甚宽广, 不过是几株松柏, 几株盆景。月华清辉穿过熙熙攘攘的松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六月的天,桑沉焉却觉得有些冷,沾着露水的寒风轻拂, 令她脚步略显沉重。 她今日委实太过冲动。 为了先生的声誉,合该如此。 可不能不顾念二姐。 二姐已实打实一十六岁。京都的姑娘, 大都十五六定下亲事,再准备一两年,十七八出嫁。 若是因她今日的冲动,为二姐惹来诸多闲话, 那真是罪该万死。 她的二姐,样样都好的姑娘,不该如此耽误。 她自己亦是一介姑娘,除了舅舅家几个表哥, 隔壁的齐二,绛雪轩的先生,也不认识几个好儿郎。 如何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呢? 桑沉焉许久未能想到好主意,一筹莫展, 分外泄气地于庭院中继续晃荡。夜半的寒气越发明显, 从脚底窜起, 顺着经络积于肺腑。 忽的,她听见正房传来桑翊的惊呼,“什么!夫人你真是这般跟程夫人说的?!” “我为何不能这么说。都是她儿子不安好心,不能赖在咱们姑娘头上。堂堂崔相公,也不能这般糟践咱们姑娘。” 桑沉焉一听,登时来了精神。这说的,莫不是今儿来请阿娘叙话的那个老媪。 于是她蹑手蹑脚上前,又偷听了一回壁角。 桑府主家、仆妇以及小厮拢共没几个。她悄悄避开他人来看自家阿爹笑话,早已不是一两日了。往日来将她拖走之人,一个眼下在逐星小筑安眠,一个在东面祠堂跪着。 不仅轻车熟路,而且畅通无阻。 不一会儿,桑沉焉便将渭水雅间之事,听了个明明白白。 当即暗叹一声,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翌日一早,不用她如何说话,褚夫人一早就遣人去明理堂和绛雪轩,替兄妹二人告了假。直言说道,他们昨日受了罚,眼下有些不好,不能上学。 一夜未能好眠的桑沉焉,分外精神。趁着花厅早饭,偷偷瞧了瞧桑翊夫妻二人,以及桑钰嫣的神色。见着跟以往自己闯祸之后一般情状,登时心中偷笑。 哎,她三姑娘今儿要干件大事。 半个时辰之后,桑沉焉佯装在逐星小筑习字,实则偷偷从后角门溜到东华门外一分茶铺子。花两文钱遣个小子,往东华门守着。若是见着京都二公子之一的崔道之,则将其请来。 说来也巧,眼下崔道之正在离东华门不远的内廷值房,替官家抄录文书。 午时刚过,崔道之火急火燎到得分茶铺子雅间。还未入门先朝内行礼。拱手僵在原地,不知如何称呼。 纵然他知晓内间是何人,却真是说不出口。此处靠近东华门,嫌弃内廷午膳之人,大都来此打尖。 诸多同僚,相熟之人不少。孤男寡女来此相会,传出去可是不好。然,三姑娘都已等候小半日了,也不好再叫人换个地方。 崔道之有些头疼。是以,也不说话,权当自己来此午膳。 进得雅间,适才在门外的不适还未散去,见着果真是他心中猜想的桑家三姑娘,不适之感又添上三五分。真是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动作。 他上赶着和桑五郎交好,可还没同二姑娘说上话呢。 这……这就要跟……未来姨妹单独说话,委实有些不可言状。 他也不安坐,远远地朝桑沉焉再次拱手见礼,“某来迟,还请三姑娘见谅。” 而后摁下那股子不适之感,佯装得很是坦然落座。 “三姑娘寻我何事?” 一言罢了,颇有些热汗淋漓。 已经等了好些时辰的桑沉焉,只想赶紧将这事了了。实乃没工夫闲话,恍若没见着他满脸的尴尬,径直说道: “崔公子,我知此番寻你,颇为不当。你大人有大量,先且原谅我这厢。 我也不耽误公子,我来此是为了个给公子递个信儿。” 说道这里。桑沉焉突然觉得自己莽撞。她这般急匆匆来说崔公子阿娘的是非,着实有些不太好。 他们可是亲母子。 倘若他人来她跟前说她阿娘的不是,她桑桑能拎起手中的茶壶给人扔过去。 如此,往后的话咽在口中,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崔道之见状,了然道:“可是有什么令姑娘为难之事?某愿相帮。” 桑沉焉尴尬一笑,“倒也无需崔公子相帮。” “那是何事?三姑娘说来便是。” “这……”,桑沉焉思索再三,还是作罢,“崔公子今日权当是没见过我可好?” 桑沉焉分外唾弃自己。她这办的都是什么事儿。 见着她为难,崔道之眨眼之间便涌现数个猜想,既然三姑娘不好说,那他来问便是。 “昨日家母于明德楼,对褚夫人多有得罪。我在此替我母亲致歉,还请三姑娘转陈于褚夫人,说他日定当上门赔罪。” 桑沉焉听罢,惊得险些从玫瑰椅上滚落下来,好歹是因着有个圆桌挡着,这才安定住。 她双目圆瞪,话都不利索了,“你……崔,你……怎么……” 知她要说个什么,崔道之接过,“昨日家母虽然轻车从简,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不过是个早晚罢了。” 昨日程夫人出行,将满府之人瞒得彻彻底底。崔道之也是从早膳的蛛丝马迹,以及桑沉焉的相邀才知晓的。 晚上一日,已是不妥。崔道之再次致歉。 桑沉焉仍旧有些惊讶,连连摇头。 二人又闲话三五句。 桑沉焉待到这般时辰,已是瞒不住家中。为了少受些责罚,草草起身行礼打算离去。 哪料她还未出口,崔道之便直言道:“三姑娘,而今恐是不妥。内廷班值出门午膳。三姑娘还是稍待些为好。” 桑沉焉弯腰行礼的动作顿住,想想还真是这个理。 遂二人相对无言。 桑沉焉心中不停念着,这人这般聪慧,跟先生比起来,孰强孰弱。 而神色如常的崔道之,心中却是异常艰难。还未跟二姑娘说上句话,就已经给人惹下偌大的烦忧,也不知她心中是如何看他的。 一时无话,空气凝滞。 好容易到了上值的时辰,崔道之拱手,飞快出门。 临出门前,念着这位很可能的未来姨妹,也想着在二姑娘跟前讨个好,轻声道: “昨日见着姑娘摔倒,某家中有上好的药膏,改日托人送给姑娘。” 桑沉焉此刻倒是想起来男女大防,“谢过公子。如此倒是不必了。” 见状,崔道之又开始大汗淋漓,怎的给男女大防之事忘了。传出去多不好。 “是我思虑不周。还望三姑娘海涵。”心思转了几个来回,桑五郎被阿娘发现,已然不能再用,那再寻个什么样的中人合适呢。 他陡然想到纪明,昨日瞧着他也很担心桑府的姑娘呢。 这事儿一准能成。 崔道之改口道,“纪府戚夫人乃川南戚家姑娘,戚家的秘药专克跌打损伤。昨日瞧着纪大公子担忧的模样,想来是我多心了。” 戚夫人出自川南戚家不假,可戚家乃是井盐起家,而后方从盐仓监入了仕途官场。 跟跌打损伤、秘药甚的,半分关系也没有。 崔道之这话,饶了好几个来回。一者是为自己先前的唐突致歉,二者是言明药膏托纪明转交。 桑沉焉时常混沌的脑子,今儿不知为何很是清明。转瞬之间就明白崔道之言下之意。 可她在乎的,哪是什么药膏不药膏的。 她惊呼,“崔公子方才说什么,昨日纪大公子怎么了?” 眼见情状不如自己所料,崔道之只得草草将昨日魁星雅间发生之事说来。 话未说完,桑三姑娘一阵烟似地走开。 徒留崔道之在原地。 这又是怎么了? 目下的绛雪轩,很是冷清,跟日前的温暖宁静截然不同。 纪明于日常所居的书案后端坐,手中握着的,照就是《北地山川地理志》,手边放着一碟子点心。 五香糕,是以往桑沉焉在时,最为喜欢的一道点心。纪明心知她今日不会来,却仍旧命落玉去厨房吩咐下这道点心。 午后的烈阳,炙烤着窗扉。绛雪轩无冰,越发火热。 那碟子点心,从早上安放到如今,动也未动。 因桑正阳告假,桑沉焉告假,不知为何,纪明也告了假。如此这般,本该在明理堂上学的时辰,他却已于此枯坐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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