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凉侧身看向许安归,她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既然双方对这件事都没证据,只是有些流言蜚语,要么让流言蜚语自己散尽,要么就把这件事闹大,闹得人尽皆知。逼许安桐的养母惠妃,惠妃的母家解太保、太子妃的母家郭府一起来解决这件事! 赵皇后这招好像是已经拿捏住了郭府、许安桐还有许安归,但实际上,她是一句话把所有人都给得罪了。 东陵帝怎么可能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把太子妃下罪,把许安桐从南境召回? 眼下赵皇后与太子最大的难关,就是北境军饷。 这个事才是最要命的。 “既然皇后没主意,我这就去请陛下的旨意。”许安归说罢便要走,赵皇后与许安泽这里即便是揪住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许安泽的,也是他们理亏。 许安泽终于不再闭口不言,道:“母后没有别的意思,她就是看着赵家因为北境军饷被查,想求六弟帮忙。” “求?”许安归看向许安泽,“二哥确定是求,不是威胁?你们这嘴皮子一掀,想把四哥也牵扯进来,逼我在北境军饷的事情对赵家手手下留情,你们本来有许多方法可以化解这次危机,偏偏选了一条最差的方法,现在看兜不住了,这才把‘求’这个字放了出来。” 许安泽被许安归这话堵得没有了下文,赵皇后与许安泽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 就在这时,元宝在外低声道:“启禀太子殿下,东宫詹士府詹士,何宣求见。” 许安泽一听是何宣当即道:“让他进来。” 季凉听是何宣来,当即轻轻地扯住了许安归的长袍。 许安归想起来,之前季凉说过,许安泽最近大有颓势,颓势戛然而止,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的缘故。 当初他在暮云峰上与季凉促膝长谈,制定了回国的谋略,从冠礼开始太子与皇后一脉的势力就会被削弱,若是当时太子为了赵皇后而据理力争,那么他太子之位便岌岌可危。 可不曾想,赵皇后受罚,许安泽不仅没有争辩,反而自己日日跟着一起去明堂念经思过。 这才缓了自己与东陵帝之间的关系,阻止了他自己的颓势。 现在北境军饷案,牵扯的是皇后母家,只要前面两计成功,这第三计,便要利用赵家内讧,让许安泽彻底丢了太子之位。 但第二计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这第三计,恐怕也不把赵皇后一家赶尽杀绝。 从藏息阁的各项消息显示,何宣就是那个阻止了太子势力崩塌的关键人物。 今天终于要见到庐山真面目了,季凉有些紧张。 如说她是许安归的谋士,那么何宣就是整个东宫的谋士。她与何宣第一次相见,竟然是在东宫败局已定的情况下出现。
第249章 舌灿莲花 ◇ ◎何宣这个人很棘手。◎ 季凉很想看看, 这个几乎阻止了她整盘计划的何宣到底有什么本事,可以解东宫与赵皇后的困局。 何宣从外面进来,他身着太子东宫詹士府詹士的官服, 年纪不过三十出头,个头看上去与太子差不多高, 但是较许安归的个子还是差了些。 他长相极其普通, 不像许安归、许安桐与贤妃的长得及其出挑。何宣的长相属于那种把他丢在人群里,就会立即被人潮所淹没的普通。存在感极差。 就这样一个浑身上下写满了普通的男子进了雪霞宫, 季凉很快就察觉到太子许安泽的脸上原本凝重的面容有些舒缓。 这人不是等闲之辈,居然能让许安泽高看他一眼。 与这样一个人对阵,季凉心中没缘由地有一种潮水在澎湃着,她知道这是棋逢对手的一种激动,一种兴奋。 何宣进来先是规规矩矩地向四人行礼之后,缓声道:“请安王殿下与太子殿下移步到书房, 微臣有话要同殿下们说。” 季凉一听当即就把许安归的胳膊抱住:“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许安归沉下脸, 假意喝道:“不可胡言乱语。” 季凉当即就红了眼睛:“我哪有说错, 姐姐的孩子死了,还要被人栽赃, 平地起祸事。我再留在这里,岂不是要被人一口吃了?!” 许安归蹙眉,没有接话。 何宣当即向季凉一礼:“安王妃也来书房一齐听着罢,不妨事的。” 许安泽没说话, 甩袖先去了书房。许安归带着季凉由何宣引着去了东宫书房。 何宣进去之前对门外的元宝说道:“元大监, 请准备茶水,拿些点心来。” 元宝点点头, 替他们合上房门便退出去了。 许安归这么多年来, 是第一次来东宫, 也是第一次见到东宫书房。 许安泽的书房里面摆了许多座椅,以书桌为中心,左边一排,右边一排。大约是方便詹士府的人来议事,所以摆了这么多椅子。 许安归把季凉引过去,示意她随便找个位置坐下,自己则是看向何宣,慢声说道:“何詹士有话直说罢,兵部官署里的事情还很多,我不得闲得很。” 何宣很是守礼,先是微微欠身,才道:“微臣是个口直心快的,安王殿下心中有明月当空,是个明事理的,微臣便不绕弯子了。微臣想说的是,北境军饷的事情,安王殿下要帮一帮赵家。” 赵皇后与许安泽都没说出来的话,居然让一个东宫詹士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许安归与季凉也不由得高看了何宣一眼。 毕竟要说出这句话,除了胆魄之外,还要有后话。 许安归笑了:“何詹士,说说看,我为什么……不,是有什么理由要帮助赵家度过这次难关呢?” 何宣也还以礼貌地笑道:“安王殿下这次清查北境军饷案,表面上看好像是为了剪除太子羽翼,削弱皇后母家的力量,但其实,是为了日后北伐打通南北的粮道。不知道微臣所言,是不是正中安王殿下的心思呢?” 何宣说到这里的时候,观察了一下许安归的表情,许安归一副淡然的神情,从进入东宫开始就没变过,他观察不到什么,只能继续说道:“微臣想,安王殿下在北境驻守八年,深知北境地面上的‘恶疮’结症之所在。所以安王殿下这次重提北境军饷,看上去是想要法办北境官场,肃清吏治,赢得北境军民一心,看上去是有夺嫡之嫌,但其实,殿下心思确实及其的简单,您只是不希望以后北伐的时候,军饷粮食过到北境还被人半路拦截,被人从后面戳脊梁骨……不知道微臣所言对否?” “有意思,”许安归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继续说。” “安王殿下的心思是好的,可是您只需要在仔细往下寻摸,就知道北境五姓氏族把控北境官场,这其中的制衡关系。”何宣顿了顿又道,“殿下您有没有想过,北境五族若真的全部被您一次铲除干净了,或许会变成一个更乱的局面?那些小有势力的家族看见五大家族倒台,难道就没有取代之心?若是有心取代,那么北方就会有一场四方群起争霸的乱局。” 何宣说的这件事,许安归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他没有往深了想。 何宣见许安归面目变得凝重,继续道:“殿下如此深思熟虑,可有想过北境五姓氏族被铲除之后由谁顶上,殿下才能保证日后北伐,后方不被自己人掣肘?北境官场沉积已深,不是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去了就可以在瞬间稳住局面的。” 这事,许安归倒是真没后备人选。 坐在一旁的季凉也是微微敛了神色,这事她曾经考虑过,这个地方确实是他们的难点,不曾想何宣竟然能够洞悉他们手上没有人震得住北境官场。 何宣不仅洞悉了,还要拿着他们为难的点来与他们谈判。 此人不可小觑。 许安归心思与季凉一样,微微扬眉,问道:“这么说来,何詹士心中是有了主意?” 何宣抱拳道:“微臣所言,在殿下听起来或许有些偏袒赵家,但是这确实是我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北境五姓氏族去四留一,或许可以保日后北伐顺利。” 许安归听到这里,哈哈大笑:“何詹士好大的主意,去四留一,留谁?赵家?何詹士不会不知道这次赵家是北境军饷案中贪墨最多的罢?” 何宣点头:“最多的,也说明赵家是五姓中,势力最大的。不然其他四家也不会平白无故让了赵家这么多。不是吗?” 何宣说这句话的时候何等自信,语速不快,但是每一句话却如磐石一般纹丝不动的落下来,宛若下棋一般,落子不悔。 “稳定住北境大局,就是需要势力大的人来做。赵家虽然在北境军饷中贪墨最多,这也正说明了,赵家在北境五姓制衡局面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在军饷案之后,殿下可以把赵家当做稳固北境局面的工具,可以敲打可以重罚,责令其严加反省自身的过错。近日,太子殿下与赵皇后就已经责令赵家退还贪墨的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赵家这次即便是保下来了,也是元气大伤。”何宣微笑着问,“安王殿下见过北境军队的鹰隼部队熬鹰罢?双方本就是一方霸主,想要另一方诚服,就必须比对面更有耐力、隐忍。无论安王殿下想当哪一方,都先要熬住了。” 许安归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何宣,何宣的意思很明显,赵家在北境熬了那么多年,最后终于抓住机会,助先帝起兵,最后成就赵家在北境五姓中的地位。 赵家在北境那么久,也没有把北境官场完全熬住,虽然没有熬住,赵家之前所做的努力都在还,既要继续熬下去,其他的烂鱼臭虾就翻不起风浪来。 何宣道:“安王殿下,微臣知道,您想要的是收复北境,一统中土。北境乌族一直都是东陵强劲的对手,是外患。而您与太子殿下的争斗是内耗。在这种大是大非上,微臣相信太子殿下还是能分得清楚的。内耗不平,乃是北境之大乱。当年乌族与先帝一起逐鹿中原,一寸一寸失去土地,这份仇在他们心里,是世仇,他们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年前殿下带兵偷袭去灵山大营,让乌族折损一员大将。再加上春季北境草场疯长,乌族内部有牛羊需要畜牧,这才消停了这些时日。可若是再到秋季,草场枯萎,牛羊肥硕之日,乌族休养生息了半年,北境却因为军饷案陷入内耗,届时乌族一定会趁乱南下,打北境军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北境军应战,以北境军现在装备与物资情况,即便是微臣不多说……安王殿下也是最清楚的。” 许安归不接这个话茬,只是冷声问道:“我与赵家,有何信任可言?” 何宣镇定地回道:“就凭太子殿下,是太子。赵家就翻不上天去。” 许安归双手拢在袖子里,细细地揣摩着何宣说的这番话。 确实,许安泽是太子,只要他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依然是他继承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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