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中了蛇毒,苏醒后,孤去了倚虹池,池底的密道自宫乱之后孤便让人用石头封闭,可长乐宫走水后,石头又被人凿开。孤便知晓你一定还活着,活在孤寻不到的地方。” 他亲眼目睹长乐宫里她葬身火海,那么近,差一点点就能拽住她,可倾塌下的房梁砸掉他所有的矜持冷静,不顾火焰烧灼,徒手抬起房梁、挖掘废墟…… 火焰烧坏了他的掌心,多年后伤痕犹在,黑烟熏哑了他的嗓子,但好在她无事…… “枝枝,不要再离开孤……” 门扉开了又合上,窗外树影婆娑,顾南枝缓缓睁眼,他已经走了,她眼里的光比月色还冷。 陆修瑾回到自己的屋子,一只白影掠过黑夜,栖落在窗台,他取下白鸽脚上的信筒,是陈元捷从江南城发出来的消息,他明日就能与他相见,他却选择彻夜送达,足以见得消息重要。 陆修瑾阅读完后将信笺烧成灰烬,信里是陈元捷对张希夷从广陵寄信的转述。张希夷在广陵偶然寻觅到一人的踪迹。他提笔回复,让张希夷将那人从广陵带过来。 白鸽双翅扑哧,振翅飞离,在浓墨般的夜幕中缩小成一个白点,直至消失不见。 ** 两日后,夤夜时分,陆修瑾深夜方赶回别院,料想顾南枝与凡儿已经睡下,他不再去主屋打搅。 棋盘格子门传来笃笃叩门声,倒映女子纤秾合度的玲珑剪影。 门扉拉开,来的是顾南枝。 “枝枝。”他不形于色的神情露出愕然。 顾南枝平静道:“我等你很久了。” 陆修瑾侧身,让她进入屋子,免受料峭夜风侵蚀。 屋子内的布置摆设一切从简,比不上她屋里的讲究铺陈,顾南枝心念微动,不忘自己前来寻他的目的。 “陆修瑾。”灯纱里的暖光静静滑过她纤浓的鸦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可说出口的话语却是疏冷冰凉,“我对你已经形如陌生人,你放我和凡儿走吧。” 她的忽视、不在乎,皆因她对他形如陌路。 他攥紧她的手腕,口吻坚决:“枝枝,孤不会放手。” “陆修瑾,你还看不出么?你我纠缠下去也只是空耗光阴。”她叹道,“放手罢。” 陆修瑾沉默不言,紧握不放的大掌无声地表达他的决心。 顾南枝不愿与他多言,欲抽手离去,然而手腕被巨大的力道一扯,脊背贴在门扉。他不让她走,顾南枝被他圈禁在一个只有他的窄小空间,一呼一吸满是他的气息。 深邃狭长的凤目晦暗不明,叫人辨不清其中复杂的情绪,陆修瑾终于落败般开口道:“若我说,之前带给你的……伤害都是迫不得已,你能否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不要再走了……” 顾南枝垂眸不语,盯着他衣襟前的樗蒲纹缂丝绣样,耳边响起他喑哑的解释,“我是昭穆帝的第九子,母亲是卑微的宫女,我的出生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计谋,是宜妃将我母亲作为拉拢昭穆帝的手段。宜妃斗败,母亲猝然离世,我是卑贱的奴才生下的孩子,即使是皇子也是地位最低下的皇子,人人皆可欺我辱我。 ……你可听说过分魂之症?一个躯体容纳两个灵魂。我的体内便有另外一个人,他叫陆修宴,杀伐肆意、不羁阴狠,是我没将他关牢,逼迫你也非我本意。” 年纪幼小的他见惯皇宫的权力倾轧,内敛木讷是他的保护壳,但那脆弱的保护壳也被人敲开,拉扯出最柔软的部分恶意破坏。他被锁在臭名昭著的太监院落,痛苦扭曲魂魄,用皇宫里的阴暗腌臜,滋生出另一个灵魂。 他厌恶体内的另一个自己,却也不得不承认,若没有陆修宴,他早已死在年幼时的太监魔爪。 他将深埋的最为隐秘的秘密剖析出来,展现在她面前,无异于将胸膛剖开,拿出心脏,只求她看自己一眼。 顾南枝眼睫霎了霎,愕然地看向他。若他所说为真,那么之前的反复无常都能说通。 为什么茶坊小阁楼上为她上药的陆修瑾那么陌生,与接风宴上的他状若两人。 为什么他明明答应了自己用残党的消息换取无辜之人的性命后,又出尔反尔,逼她成为入幕之宾。 为什么他在知晓自己怀孕后的第一反应是错愕不信。 因为他们本就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分魂症听起来如天方夜谭,但顾南枝偏偏就信了,她经历过两个不同的他。 腰佩乌玉环的是陆修瑾,左耳戴银月钉的是陆修宴。 他们互相厌恶。所以陆修瑾所戴的乌玉环有缺,代表缺失与不圆满;异族才戴耳饰,因为陆修宴觉得自己是异类。 而五年后再次相见,他已卸下玉环与耳钉,通体不饰。 豁然大悟的顾南枝启唇,“可那又如何?我对你们已无半分情意。” 她冷硬的态度着实伤了他的心,夜里的陆修瑾褪去沉闷的玄色衣裳,换上一件月白色的燕居服,月光漫过菱窗,静静洒在他的面上,素来沉毅的面容,显出几分脆弱。 他到底是退让了,执着她的手,“枝枝,给我一个机会罢。给我一年的时间,你别不在意我,若一年内你的心底还是没有我,那我便……”深呼吸平复心绪,沉重地吐出字句,“放你离开,永不相见。”
第53章 豪赌 ◎无怪他卑劣◎ 永不相见…… 待在他身边一年, 一年后她若心里无他就能重获自由。有时人连自己的内心都看不清,他说出的请求无疑是一场十赌九输的豪赌,却想用微渺的希望换取她的丝丝在意。 他铁心铁意, 誓不放手, 顾南枝大不了就待在他身边一年, 换往后余生的平静。 “好,我答应你。” 陆修瑾晦暗的俊容有了神采。 “不过在此期间,你不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好。” “我还要写一封信寄到小桑村。” “……好。”漆眸里的光再度黯然。 以免陆修瑾反悔,顾南枝当即提笔书写。夜枭咕咕叫唤,夜静更阑,顾南枝搁下笔墨,陆修瑾接过她封口的信笺,“更深露重, 枝枝且去歇息罢。” 顾南枝在信里简略交代自己与凡儿境况, 并让月一不用过多担忧, 那封信至关重要,临走时她不忘对他叮嘱:“信务必要送到小桑村。” 落在陆修瑾耳里,倒是她对他的一种防备与不信任。 “会的。”双指捏住信封一角泛起褶皱。 翌日一早, 他打马奔赴江南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信笺交给陈元捷, 让信使送去广陵小桑村。 两日后,细雨霏霏,山峦笼在烟岚中, 良田耕牛,屋舍炊烟。 从江南而来的信使跋山涉水, 终于来到信上所写的小桑村, 找到村尾的茅草屋舍。 屋舍前的大红灯笼经受风吹雨打而褪色, 碎掉的红绸半截埋在土里,院子荒草丛生,屋内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信使寻不到信上的人,打听同村的村民,“你找村尾那户啊?唉,好好的一对新人在新婚当日被拆散,新郎受了不小打击,有人见到他去往南边的后山,再也没有回来。那南边后山你可别去啊,去了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多日后,陆修瑾方得知小桑村的境况,那封信也再度送回到他手中。信封被雨水濡湿,透出其中的墨迹。 陆修瑾展开书信,纸短情长,透过书信他仿佛能预见他们之间的绵绵情意,她对那人说她一定会回去。 她就那么笃定?要离开自己? 陆修瑾心底不是滋味,掌心收紧,信纸揉成一团。他幡然醒悟过来,又颇为慌张地将信纸展开,皱皱巴巴,恢复不到原来的平整。 枝枝只让他将信捎到小桑村,然而天意弄人,那个奴才失踪了,信没有送到那个奴才手上,也不能怪他卑劣。 他掩去信笺未能送达,月一失踪的消息。 屋门响动,陈元捷推门而入便见得王爷坐在方桌前,白日点灯,灯盏旁有片灰烬,被风一吹就散了。 他敛眉垂首道:“王爷,新任郡守抵达广陵,张希夷已在前往江南的路上。” “再过三俩日,她也该到了,枝枝见到她会很欢喜吧。”陆修瑾低喃。 ** 今晨,丫鬟毕恭毕敬道:“夫人,老爷唤您去花园赏景。” 他们的真实身份不为人知,仆人们也只当他们是一对夫妻,丈夫在外经商做营生,妻子在家中相夫教子。 顾南枝手执书卷,眼睛都未抬,“花园里的景致我都看腻了,不去。” 丫鬟转述:“老爷说今日的景致不同,若夫人不去怕是会后悔的。” 看阵仗,她不去,丫鬟怕是要一直打搅,顾南枝撂下书卷,“倒要看看什么景致不去会让我后悔。” 水湾别院冬暖夏凉,光阴如白驹过隙眨眼就到了初秋。榴花谢尽枝头,石露台阶生出秋露。别院的花园里栽植各种奇珍异草,随四季更迭而景致不同。 身穿素绒绣花长袄的顾南枝行走鹅卵石小径,花园里落叶飘旋,枯草萋萋,颇有种萧瑟凋零之美。可与平日并没有什么差别,顾南枝冷然一笑,调头欲走之际,她若有所感,双眸向荷塘睇去一眼。 隔着一泓荷塘,对面临水美人靠坐着一个红衣娘子,熟悉的背影令顾南枝为之一怔,她疾步行去,险些忘了前面无路,差点踩空跌入池塘。 “夫人当心!”跟在身后的丫鬟惊呼。 美人靠上的娘子听闻动静,侧过脸来,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不是阿姊还能是谁? 顾南枝止住脚步,遥遥呼唤:“阿姊!” 她提起裙摆,如一只迷失在归途的倦鸟寻到归巢,向顾芸礼奔赴。顾芸礼展露笑颜,循着急促的脚步声源头行去,膝盖碰到廊柱,几乎摔跌。 顾南枝的心脏跳到嗓子眼,好在她快人一步,及时接住阿姊。 她没错过阿姊的异样,那么大根朱红廊柱,阿姊好好的怎么会撞上呢? 顾南枝握住顾芸礼的双手,顾芸礼乌黑眼珠落在她身上,却又像穿过她,看向一片虚无。 “阿姊你的眼睛怎么了?” 顾芸礼面上依旧带着温柔的笑,轻描淡写道:“掉入河里的时候撞到脑袋,伤了眼睛。” 一团棉絮塞进喉咙,顾南枝哽咽道:“阿姊最怕水了,怎么会掉进河里?” 在顾南枝的连番追问下,顾芸礼将自己五年前投河的事情原原委委地说出。她本意是随小妹一同葬入皇陵所在的青山绿水,但老天开眼,让她被人救起。性命保住了,但一双眼睛却没有保住。 刚被救下的时候,顾芸礼忍受着失去至亲的悲怆与脑袋撞到石块的疼痛恶心。她心灰意冷,失去活下去的信念。救她的是一对年老夫妇,夫妇暮年失去女儿女婿,便将她当做女儿精心照顾。顾芸礼深受感动,归根结底她的性命是被夫妇救下的,也不再属于她自己,他们若要她活着,她惟有好好过活才能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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