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哪里触恼了官爷,跪地乞求道:“官、官爷饶命呐!” “你说谁是破鞋?又说谁心肠黑、作风龌龊、勾搭不清?”陆修瑾面色冷寒,恍若在看一个死物。 “我是破鞋,我心肠黑、我勾搭不清!官爷饶小的命!”秀兰将自己说出的恶言恶语都揽回自己身上。 利刃挥落寒光一线,一截柔软猩红的物什掉在泥巴地里,剧痛袭来,秀兰捂住鲜血淋漓的嘴,支支吾吾吞吐不清。 她的舌头被斩掉了,再也不能在背后诋毁他人。 擦拭剑刃鲜血的锦帕扔掉,利剑重回刀鞘,陆修瑾无视一旁痛苦嚎叫,歇斯底里的村妇,举步朝前走去。 两座茅草屋舍傍山而建,大半都掩映在葳蕤野草,山上的苍郁树枝延伸,像一把绿伞为其遮风挡雨、冬暖夏凉。 他行到村尾,只这最后一户人家,下一刻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急行的脚步微顿,他竟生出近乡情怯之感。 半是激动,半是怯憷,他终于要见到她了。 放慢的步调再次加快,到了最后几乎飞奔如箭矢,山路两旁的枝桠勾住华贵衣摆,野草与尘土沾染其上。 他奔赴来到屋舍前,却见正红彩绸挂在粗陋得堪堪能遮风避雨的茅草屋舍,双喜大字鲜红烫目,庭院内的方桌上摆满各色菜肴,座无虚席,每个人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噼里啪啦地爆竹声响起,粉雕玉琢的孩子扮作花童,朝新人洒下彩花,落花纷繁,落在刺绣鸳鸯的喜帕,新嫁娘穿着流光溢彩的嫁衣,流云纱苏刺拦腰束拢出玲珑巧致的腰身,不见其真容,却无法忽视她的温香艳玉。 山间清风吹拂鸳鸯喜帕一角,露出含羞的笑靥,如记忆深处时时勾勒的面容别无二致。 金丝凤羽袖口露出的一截皓白腕子,柔荑握住大红绣球的一端,另一端的男子,身量修长,如松如竹,正红的新郎服穿在身,温静得像一潭水。 新郎官饱含深情的双目,新嫁娘惊鸿一瞥的笑靥,俱化作无形的冰锥从脚底贯穿陆修瑾的全身,四肢经脉里奔流涌动的血液都被冻住,左胸深处又痛又寒。 喧天的锣鼓声淹没他攥紧拳头的骨裂声。 敲锣打鼓,吹奏芦笙,在喜庆的乐声中吉时已至,村长儿子作为司仪,他用带有浓重乡音的敦厚嗓音献上祝福。 喜乐暂歇,司仪唱道:“一拜天地,拜皇天后土覆载恩。” 月一携着顾南枝朝悠悠天地跪下拜首。 “二拜高堂,拜祖宗庇佑,内外亲正。” 两人对坐在竹编圆凳,德高望重的村长叩首。村长捋着苍白胡须,不住颔首,饱经风霜的面上满是喜气,笑看一对新人。 大红绣球将两人的心连系在一起,行事稳健的月一竟也有双手颤抖,几乎快要握不住掌心红绸的时刻。往事历历在目,如书卷页页翻动。 柳池初见,她看清自己后鹿眸中的光亮由明至灭。 长乐宫侍奉,紫薇花浓,她喝下他奉的茶。 你叫什么名字? 奴不记得了。 那你便叫月一。 宫乱前夕,她试图逃离长乐宫,却不忘关怀他,劝导他放下对过往的执念。 你是好人,不该进宫,就算忘掉自己原本的姓名,只要你愿意就能重新开始新生活,不必用过去困住自己。 小巷里,她将香甜的糖灯影儿一分为二,另一半赠予他,苦涩的心甜漾起来。 那时的他说:太后,枯草恢复生机了。 其实,他死寂的心也重新鲜活。 他见过翟衣凤冠的她,遥遥在上,高不可攀;亦见过她在乡间闹市,素衣清丽,如隔一层薄雾,近在咫尺,可难以触碰。而今她霞裙月帔,凤冠霞帔是为他所披。 “夫妻对拜,伉俪同心。” 他终于能与她堂堂正正地共结连理,相伴余生。 月一颤抖的身躯微微弯下,两人互相对拜,即将礼成。 一个酒坛訇然砸在地上,犹如平地惊雷,所有人循声望去,婚礼被迫中断。 “带着孤的孩子,还想嫁给别人?” 黄昏之下,来人气质傲然,玉琢昂藏,金色的夕阳余晖斑驳落在他割金碎玉的冷峻面容,眸似寒星。 热烈庆贺、沉浸喜悦的村民一时未能听清他的话,但见他凛冽冷厉的神色,便知来者不善。 顾南枝看去,隔着单薄的红纱,他玄色的衣袂都染上绯红,男子深邃的身影印在脑海,无法泯灭,如今重现面前,她急急掀开鸳鸯喜帕,惊愕地望向他。 穿花红短衫,用红绳扎着两颗丸子头的凡儿放下花篮,蹬蹬跑到她的身后,寻求庇护。 男人提剑而来,顾南枝心下生出惧怕,却不忘护住凡儿。剑尖瞬息而至,擦过她的鬓角,顾南枝骇得闭上双目。 然而,剑影缭乱,陆修瑾挑落屋檐下的朱红彩绸与双喜大字,切成齑粉。单单这样还不够,利剑挥过,盛装在红色酒坛里的喜酒咚咚应声落地,碎片炸开,满目狼藉。 冷戾的眼眸扫过在场众人,村民们纷纷脊背发寒,有的人甚至扛不住威压,跪在地面。 年迈的村长站出来,举起拐杖,“你是谁,为什么要来作乱!” 陆修瑾却并未一个耄耋老人放在眼里,双目紧紧攫住嫁衣如火的顾南枝。 顾南枝下巴微颤,她仿佛又回到宫变那日,被人从长乐宫的床上拖出去,于森冷盔甲的兵阵前直面死亡。 一只宽厚的大掌覆在她的手背,传递温暖与力量,安抚她发颤的身躯。 她侧目,听得月一道:“对不住诸位,今日我与梅娘的婚礼就到此为止,各位先回去罢。” 村民如鸟兽散去,村长投来忧心目光,在儿子的搀扶下离开。 热热闹闹的场面顿时静谧,檐下的红绸化为粉碎,桌面的喜酒洒进地里,花篮倾倒,彩花零落满地。 月一松开紧紧攥住的红绣球,顺滑的缎子布满褶皱如同抹布,另一端早在顾南枝的惊骇下离了手心,他一松开,红绣球便落在地上,滚了几滚,沾满泥土与酒渍。 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刺痛陆修瑾的眼睛,他走上前,将顾南枝拽向自己。 顾凡两只小手死死抓住顾南枝的袖子不断拉扯,“不管你是谁,都不许抢走我娘亲!” 陆修瑾将剑负在背后,玉山般的身子蹲伏,伸出手欲抚摸凡儿的发顶。凡儿张嘴咬住他的虎口不松,幼兽一般撕咬,含糊不清道:“坏人,不许你抢走我娘亲……” 曾久战沙场,刀枪不入、分毫不损的陆修瑾,却任由孩子尖细的乳牙穿透肌肤,撕扯皮肉,鲜血顺着凡儿小小的下巴滴落。 “哐当”一声,是他松开背后的利剑,用另一只手揩去凡儿下巴的血污,浓烟熏坏的嗓子发出喑哑沉闷的声音,“凡儿,我是你爹爹。” 【📢作者有话说】 父子相认
第51章 夺娇 ◎将她镌刻入怀◎ 一滴滴的血溅洒在地面, 顾凡水汪汪的眼睛盛满困惑,松开他的虎口,跑到娘亲的身边, 抱住她的腰肢, 仰头问道:“娘亲, 他是不是在骗凡儿?我爹爹不是月叔叔吗?” 孩子天真纯粹,她怎忍心欺骗,玷污孩子的纯洁?顾南枝垂眸不敢去看身侧之人,低低地应道:“嗯。他是凡儿的亲爹爹。” 顾凡乌溜溜的眸子在一玄色一正红两个身影徘徊,她左手牵住娘亲,右手牵住月一。 凡儿在陆修瑾与月一之间做出抉择,令难堪的月一面色稍霁。 陆修瑾眸光闪了闪,既然凡儿不亲近他, 那他主动亲近凡儿便好。陆修瑾举起手就要将自己的妻女拉到身边。 “陆修瑾!”温和清孱的嗓音不似当年的绵软, 带着成长后的坚毅硬芯, 顾南枝沉声道,“过去便让它过去不好么?当初你骗我,借我的手成为安乐侯府倒台的催命符;又欺我辱我, 让我怀上凡儿后翻脸无情。” 长乐宫冰冷的滑胎药吞入咽喉,小腹剧烈的疼痛隐现, 时至今日她都忘不了。 “陆修瑾,我微末如蜉蝣,不敢妄想为安乐侯府复仇, 只想与凡儿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无论清贫还是富贵, 你别再来打扰我好么?” 从江南回到小桑村的时光, 她日日提心吊胆, 生怕陆修瑾寻上来,可当他真的寻来的时候,她反而不再惧怕。惧怕又何用?不妨把话儿都说开,大不了惹怒他换来一死,总之她不会再被他欺侮了。 陆修瑾胸口闷痛,拧眉望向她,她面对自己的时候眼尾泛红,泫然欲泣,却对另一个男人展颜舒眉,言笑晏晏。 江南小宅院里姜氏的酸讽话儿言犹在耳:“你们早不来寻她,现在她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生活,你们不是来寻她的,是来打搅她的。” 怎么会是打搅呢?当初他从云中回京,四面树敌,惟有接近她才能解救北疆百姓;让她夜夜相伴,却是因为他身上的隐秘暗疾;逼迫她喝下落胎药,是为了给朝臣一个交代,不愿用她的死来掩饰皇室丑闻。 “枝枝,我们之间有许多误会,你过来我细细与你解释,往后我都弥补你,好不好?”他的神色透出深深的愧疚,语气放软放低。 顾南枝侧首,不欲多言,“陆修瑾,不是你解释我就必须要听,不是你要弥补,我就得接受。我不会听,也不会接受。” “枝枝……” “若你真要弥补,从今以后,你做你的大司马,我做我的乡野村妇。”她顿了顿,终是说道,“你不要再来了。” 陆修瑾冷然道:“除了这个,孤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枝枝,随孤走。” 月一挡在顾南枝与顾凡的身前,温和的面容鲜少冷肃,“你没听见吗?她不愿。” 她撇开眼不愿见他,凡儿也蓄满泪花,不忘抓紧金线绣凰羽的衣袖。一股疲倦铺天盖地的席卷陆修瑾的心头,他突然觉得好累,哪怕昼夜奔驰,硬生生将三日的路程缩短至一日,他都没有这般精疲力竭的感受。 他拾起掉落在地的青锋,就像一个败军之将捡起断戟,陆修瑾竟心生退意。 如果他的寻觅对她来说是一种打扰,她所要的是相忘不相见,他就……放手吧。 双耳骤然响起一道声音,是陆修宴在指责他:“废物。” 连日来的劳顿令陆修瑾眼前一黑,他以剑撑地,勉强稳住摇摇欲坠身形,天旋地转间,身体的控制权被体内的另一个灵魂夺取。 顾南枝见他生出退意,即将离开之际身形摇晃,心尖蹦了几蹦。 下一刻,他睁眼,深邃凤目里溢出的霸道占有,仿佛变了一个人般,顾南枝被他所震慑,后退几步。 青锋挥动,响起破空声,剑尖泛冷辉直指月一的胸膛。 “枝枝,我如你所言成全,不再打扰你,但他必须要死。” 顾南枝面露惊愕,脖颈仿佛被人扼住,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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