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他被赶到边缘的苦寒之地,虽为郡王,但朝不保夕,惟有挣得军功与兵权,才是安身立命的破局之法。 他回答镇国大将军:“为了保护自己。” 而今他遇到类似的问题,会回答:“为了保护自己,与想要保护的人。” 顾凡面露欣喜,渴慕道:“练剑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那你教教凡儿,好不好?” “那凡儿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扮作男孩模样?”他摸了摸她脑袋扣住的虎头帽。他第一眼见到凡儿以为她是个男孩,没想到是女孩,虽然无论男女都好,都是他和枝枝的血脉,但心中总有疑惑。 “因为之前凡儿没有爹爹,娘亲没有夫君,会被村子里的其他人欺负,我要扮作男儿模样才能保护娘亲。” 孩童简单纯粹的话语像一把尖刀,刺破他的胸膛与心脏,心口遽痛,他登时红了眼眶,念及她想学剑术时的渴想,幡然醒悟道:“那你想练剑也是为了娘亲?” 顾凡想也未想,点点小脑袋,“当然呀,练剑可以保护娘亲凡儿才学的。” 陆修瑾突然很想知晓,在这数年间,她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光顾着将她抢过来,求她原谅,对她消失五年的经历一概不知。 “你将娘亲在村子里的生活都说给我听,我就教你剑术,好不好?” “好呀好呀。”一听到能学习剑术,顾凡跟倒豆子一样将自己的所知细细道来。 “村子里的立根可讨厌了,之前还偷我家晒在院子里的玉米,我与娘亲说,娘亲却让我不要追究他。他娘亲也好凶,早些时候还来我家里骂来骂去,说是娘亲抢了她的屋子,好在后面村长爷爷教训她,她才不来闹事的。” “立根母亲是不是常常欺负你们?”陆修瑾听得窝火,恨不得在场为她们母女撑腰。 凡儿点头附和:“是啊,立根和他的伙伴还说我没爹爹,用石子砸凡儿,好在月叔叔答应做凡儿的爹爹,他们才不敢欺负我和娘亲。” 陆修瑾眼眶酸涩,“那她岂不是吃了很多苦。” 凡儿“嗯”了声,又颇为惭愧地耷拉下小脑袋,“不止外面的人惹娘亲生气,我也气过娘亲。小的时候,我不想吃饭摔了碗,娘亲气哭了。我以为月叔叔会打我,但他只和我说,娘亲生我的时候吃了好多苦,流了好多血。就像村子里的小狸花,生下六个奶猫就死了,大人说是难产。奶猫没了猫娘亲,六只死了四只,活下来两只。凡儿已经没有爹爹,不能再失去娘亲了。” 凡儿:“所以凡儿要保护娘亲呀。” 陆修瑾是见过四岁的孩童,广陵所遇的妞妞,和凡儿差不多的年纪,说出完整的句子已经十分勉强,但凡儿早慧聪颖,口齿伶俐。 他帮妞妞找到爹爹,可自己的孩子却流落在外,受尽苦头。 枉他身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护佑大瀚子民,唯独护不了自己的妻女。 他亏欠她们太多了。他自嘲一笑,问聪慧的顾凡,“凡儿,你知道娘亲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嗯……今岁娘亲生辰,我听见娘亲对月爹爹说,她最想要的是我们一家好好生活在一起。” 他们一家,枝枝、月一、凡儿,唯独没有他陆修瑾…… 孩子真挚的话语化为一个锁链,将他紧紧捆绑,明明脖颈空无一物,但却有一股莫名的窒息感扼住喉咙,他视野变得模糊不清,而后意识遁入黑暗。 身体的疲倦和内心的伤痛,让一向如玉山难摧的人顷刻间坍塌颓败。 【📢作者有话说】 看似陆狗在主导,其实真正占主导地位的是女鹅。
第56章 回家 ◎没有他,枝枝和凡儿会活得更幸福。◎ 56 回家没有他, 枝枝和凡儿会活得更幸福。 陆修瑾病了,病来如山倒。 远在江南城的陈元捷未能如期见到王爷,策马赶来小院, 他虽然已知王爷寻到了顾太后, 并将其安置在这处, 但亲眼见到活着的顾太后还是令他惊讶。 顾南枝将陈元捷引自陆修瑾所住的屋外就走了,没有进入。 宅院里有大夫,特意招来给顾芸礼治眼疾,现今也用在了陆修瑾身上。 陈元捷忧心忡忡,“王……老爷身体可有碍?” 满头华发的大夫收起脉枕,给出答复,“患者胸口是皮外伤,敷药便好。但他劳形苦心又淋过一场雨, 才让风邪侵入体内, 生出高热。” 大夫开了药方, 宅院里还缺几味药材,陈元捷打马前去江南城,一来一回又耗费不少时辰, 待陆修瑾服下药,已是日落。 陈元捷守在王爷身侧, 王爷体魄强健,极少生病,如今一旦病起来就是不容忽视的重疾。 四周静谧, 陈元捷便觉困意袭来,门外响起轻叩声, 他打起精神, 拉开门扉, 未见人影,只见廊芜下摆着一个玳瑁食盒。 陈元捷提起食盒,见廊道的拐角处有一琼琚色身影一闪而逝,背影极为眼熟,像是顾太后。 他将食盒带回屋子,匆匆用过饭,守着王爷直到天明。 黎明,山林生雾,天边明月娟娟犹未沉。一线熹光漫过菱窗格子,落在陆修瑾紧闭的眉眼,似将他唤醒。 陆修瑾醒了,在一旁八仙桌上打着瞌睡的陈元捷觉察到动静,冲上前来,“王爷!” 头脑昏昏沉沉,就像身躯与灵魂不匹配,陆修瑾坐在床沿好半晌才完全清醒。 他的嗓子叫高热烧得发干,本就喑哑的嗓音如同砂砾相碾,干哑得厉害,一开口的第一句便是:“枝枝还好吗?” 不知沉睡多久,但那一夜陆修宴的所作所为,恐怕会吓到她。 “王爷……”陈元捷痛心疾首,“如今时局紧张,江南王发现我们到来,已有多番动作,陛下迟迟不肯派兵相助,你不问时局变化,却问……” “元捷,她不能与这些事比。”陆修瑾顾不及喝水润嗓,便披上外衫,“孤要去见枝枝。” 陈元捷阻拦,“王爷你想去见顾太后之前也得用些清粥吧?不然你的身体哪里捱得住。” 屋子里四山纹铜镜映照出陆修瑾此时的憔悴模样,身形清瘦,曾经合体的长衫宽大不少,发丝暗淡无光,纠结地缠绕在一起。 这样不堪的他,怎能叫枝枝看见。 “好。”陆修瑾答应,用粥喝药,梳洗头面,他拾掇好自己才去到顾南枝所在的主屋,陈元捷便候在屋外等待。 顾南枝正倚在美人榻上看书,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一页的内容她看了半个时辰,也未有翻页的意思。 目光落在白纸黑字,凝视得久了,那些熟悉的字就变得陌生,直到光线被行进来的人影遮挡,墨字陷入黑暗,她才拔出神思。 他穿着一身冥色澜衫,面色苍白,周身气势如同寒光凛凛的青锋覆尘,黯然无芒。 陆修瑾悬吊的心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安然落地,“枝枝,那夜对不住,让你受到惊吓。是孤没将他看好。” 顾南枝直抬眸睨了他一眼后,再度将视线调转书卷,“你无妨便好。” 她到底是不希望他死去的,大瀚动荡初平,陛下还需要成长的时间,他虽然对自己不好,但颁布推行的种种诏令都有益于百姓。她将心底对他病情的牵挂,都解释成为了百姓的安居乐业。 陆修瑾似乎笑了笑,笑容有些泛苦,他几度启唇,都未能将话语吐出。 面对他,顾南枝情绪复杂,索性眼不见为净,淡淡逐客道:“王爷日理万机,不必一直在我这儿窄小的院子空耗光阴。” “枝枝……”他又缱绻意深地唤她,可经过前日一夜,顾南枝的心湖很难不泛起涟漪。何况,他情深的呼唤,还裹挟了另一些沉重的意味。 顾南枝一时品不出来,但未几便听他说:“孤放你离开,你回小桑村吧。” 书卷哒的落地,秋风乱翻书页,簌簌作响。 顾南枝不敢置信道:“你说真的?” 陆修瑾的喉咙似乎僵化,吐不出半个“嗯”字,他只得缓慢地点头颔首。 清丽姣好的面容绽开笑,但那笑容并未完全绽放就蔫下去。顾南枝突然意识到,她可以离开,但阿姊不行。阿姊正是治疗眼疾的关键时刻,不能中断,也不是换个大夫继续治疗这样简简单单的事。 她顿时犹豫了,一面是自己向往的自由与宁静,另一面是爱护她,不惜以身殉葬的至亲阿姊。 “为什么?”她不由望向他,企图看出他不经意泄露的算计。 他不是打算与她一直纠缠下去么,况且两人之间还有一年之约,还是这也是他的计谋? 她的瞳仁乌浓圆溜如同鹿眸,望过来时不经意的春情撩拨人心,陆修瑾面上浮出纠结,他转过头避开她的视线,“你想什么时候离开,孤会送你回去。” 顾南枝确定,他是真的要放她离开了。但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转了性子? 他晕倒的时候是凡儿的呐喊惊动下人,顾南枝也对他的晕厥十分意外,那样一个百折不摧的人也有虚弱的时候。她问过凡儿,凡儿自是一五一十地把他们的对话交代,同时她从陆修瑾房间里诊脉出来的大夫处得知,他并无大碍,那一刻的松心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她特意不再去关注偏房的动静,也未向从前那样在花园里漫步透气,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去,只要偏房一有什么响动她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他不愿说出原因,顾南枝也猜不出,便不再去纠结。她自然是想现在就离开,但她会害得阿姊的眼疾无法治愈,纵使回去小桑村,也余生难安。 他洞若观火,稍微动心思便能猜到她迟疑的原因。“这座宅院孤会转到你的名下,你离开后,顾芸礼还能继续待在此处治疗,直至康复。你……不必担忧。” 比起他对她的亏欠,一座宅子属实不值一提。 顾南枝微怔,她没想到他会这么通融,这样一来她最后的顾虑也没有了。 她终于可以回去了。 顾南枝眼眶灼热,经过疏光一照,就像琥珀里含着的水那样清澈动人,她展颜莞尔道:“多谢。” 她第一次对他笑,却是在离开他的时候。 顾南枝要第一时间将回家的消息告诉凡儿与阿姊,提起裙摆离去,她没有注意到踏出屋子,背后之人倾颓的身姿。 她迎向没有他的光亮,而他永困失去她的黑暗。 ** 屋外的四方天井,顾凡正和陈元捷大眼瞪小眼。 顾凡要去屋子里找娘亲,却被面前魁梧的人挡住。 王爷在与顾太后相谈,陈元捷奉命守在门外。 两人谁也不让谁。 “你是王爷的亲生女儿?”陈元捷将眼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人儿看来看去,她遗传了顾太后的鹅蛋脸,琼鼻檀口,而那一双眉宇却像极了王爷的深敛锋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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