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街坊邻居们说,如今那刘春兰的男人一年下来,少说能剩七、八两银子哩! 弄明白王秀香的来意后,刘春兰十分为难。 实在是因为上次那十五两银子的封口费已经快把家底挖空了,又要预备着家里娃娃念书进学,哪里来的余钱借给别人做买卖? 若在以往,刘春兰肯定就拒绝了。 可现在,她不敢。 见面时王秀香虽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却总在暗示,暗示如果刘春兰不帮自己度过眼下的难关,只怕两家都不好过。 为什么会不好过?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说之前刚刚事发时,刘春兰还能挤出一点自首的勇气,那么现在随着几个月的太平日子过去,那点勇气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人在不出事之前,是很难体会到平淡生活的可贵的。 刘春兰也是如此。 货郎的事情过去之后,她好像才突然发现,原来每天的朝霞是那么美,公婆对自己是那么好,丈夫又是多么可靠,孩子们,又是多么可爱。 甚至就连墙头上开的一朵小野花,清晨树叶上滴下的露珠,也带了前所未有的动人。 她舍不得现在的日子,舍不得家里的孩子。 她不想下狱,更不想死。 就算衙门网开一面,自己免于死罪,可,可家里出了一个杀人的老婆、杀人的娘,她娘家、婆家和两个孩子,以后怎么抬得起头? 刘春兰不愿意再拿这事儿去烦自家男人,就偷偷取了早年的两件银首饰去当了,折算成六两银子,好歹把王秀香打发了。 可刘春兰万万没想到,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 一旦开了口子,后面想堵都堵不住。 王秀香拿着银子家去后,婆家人一反往日刻薄,竟十分夸赞,又赞她贤惠,晚上还特意给她炖了香油鸡蛋吃。 要知道,家中虽然养了几只母鸡,并不缺鸡蛋,但平时大多拿去集市卖了换钱。 即便自己家用,也只煮给男丁吃,若非逢年过节,王秀香是捞不着的。 就连睡觉时,男人也极尽温柔体贴之能事,口口声声要赚大钱,日后叫她享福。 王秀香不禁飘飘然起来。 然而做买卖这种事,着实不是谁想干就能干成了的,不然天下早就豪商巨贾遍地跑。 王秀香的男人拿着老婆借来的五两,再加上家里凑的三两,共计八两银子,去贩了些胭脂香粉和头花、络子来卖。 原本想的是这些玩意儿女人们都要使,少不得时时填补,总不至于卖不出去。 但他又没眼色,又没口齿,被上头卖家拿着当了傻子耍,贩给他的全是些昔年过时了的旧货,颜色既不好,味道也寡淡。 那些东西在摊子上摆了一个多月,统共只卖出去十几个大钱,最后不得不贱卖,赔得血本无归。 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经了这次之后,少不得总结经验,或者干脆踏踏实实去找个活儿来做。 奈何王秀香的男人总觉得自己满肚子本事,只是施展不出来。 况且他还有别的心思: 这样自己卖货多轻快?左右本钱有父母和老婆操持,他爱什么时候出摊就什么时候出摊,爱几时回就几时回,又不用看人家眼色行事,简直太舒服。 于是,王秀香又去找刘春兰借钱。 这次,刘春兰实在掏不出来,不得不告诉了丈夫。 夫妻俩唯恐她把自己杀人的事儿捅出去,只好硬着头皮又给了五两,说实在没有下次了,自己都要揭不开锅了。 王秀香只顾讨好公婆和男人,根本不往心里去。 左右不过是走一趟,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自己又不辛苦。 况且,她清晰地看到了那对夫妻眼中的恐惧,越发膨胀。 瞧啊,我让这家人往东,他们就不敢往西! 何等威风! 一旦钱来得太容易,就不会珍惜。 毫不意外地,不到一个月,王秀香的男人做买卖又黄了。 这一次,婆家人竟开口就打发王秀香去借钱。 “你不是能干吗,再去吧!” 当王秀香再次登门时,刘春兰实在拿不出钱来了。 王秀香当即拉了脸,“你男人那么能挣,怎么就没银子?” 刘春兰苦苦哀求,“家里好几个老人,还有两个娃娃,平时看病吃药就不说了,又要吃饭、上学……” 王秀香把眼睛一瞪,眉毛一竖,冷嘲热讽道:“上学?真是好享受!咱们这样的穷苦人家,还上的什么学!难不成还能考出个状元来?依我说,竟不必瞎忙,也别花那个冤枉钱!” 眼见扯到自家孩子身上,忍耐已久的刘春兰终于爆发了。 “秀香,做人留一线,咱们过去那些年的情分就不说了,这几个月来,洗衣裳、打水、缝补,你动过一根指头吗?哪样不是我来!我辛辛苦苦做奴才似的,你还不足? 前几回你借了我家十多两银子,我们连个欠条都没跟你要,就没指望能还回来,你还想怎样呢?” 呦,这是要反叛啊! 王秀香跟见了西洋景儿似的,岔开腿,掐着腰,斜着眼睛看着她冷笑,“我想怎样?我能怎样!替个杀人犯遮掩……” 刘春兰顿时白了脸。 她哆嗦着嘴唇,“秀香,你,你……” 她一直都担心会有这么一天,如今,也总算来了。 王秀香洋洋得意,抱着胳膊看她,“怎么,怕了?怕就拿银子来!” 银子,银子,又是银子! 刘春兰又急又气,让她去哪里弄银子呢? 偏她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说好的保守秘密,说好的姐妹情分,就这? 刘春兰啊刘春兰,你也真是傻,竟将她当个知心人! 况且今天撕破脸,她也算看明白了,这王秀香一家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若这次再叫她得了逞,必然还有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这辈子他们都不得安生。 与其这样,不如…… 被逼的走投无路的刘春兰一狠心,“你干脆去报官好了,让我去死,我去给他抵命!” 说罢,“哐”一下甩上门。 王秀香直接傻眼。 她气得直哆嗦。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没要到银子,王秀香自然也没得到公婆和男人的笑脸,晚上所有人都吃干的,唯独她喝一碗清得能照出人影儿来的稀粥。 生活好像瞬间回到了曾经那种压抑到喘不过气来的时候。 她无比气恼,又不敢与婆家人争吵,思来想去,就把所有的怨恨都丢到刘春兰身上。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王秀香就想去揭发刘春兰杀人的事。 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快活。 再说了,你一个杀人犯,本就该偿命去,我帮着遮掩这些日子,你也够本了。 但转念一想,刘春兰的男人没动手啊,就算帮着遮掩了,估计被抓到大牢待不几天就又放出来了。 若知道是自己害他们家破人亡,还不跑来跟她拼命? 不行,王秀香暗自想着,得想个办法把自己摘出去。 王秀香用自己有限的大脑想了好几天,恰巧碰见衙门义诊,顿时就觉得有了主意。 她想着,衙门的人最重视人命官司,到时候自己只说无意中听见有人杀了人,凶手的名字有了,抛尸的地点也有了,官差们还不巴巴儿去查? 到时候不用自己说什么,刘春兰也就栽了,自己也能出了这口恶气。 估计刘春兰的男人也猜不到是自己干的…… 王秀香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当即打定主意,便去排队。 只是第一回谢钰坐在旁边,冷着脸,十分气派的模样,让王秀香心生怯意,才开口说了两句就打了退堂鼓跑了…… 听王秀香磕磕绊绊说完,马冰和谢钰对视一眼,都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要说王秀香做得不对吧?检举犯罪,人人有责。 可若说她做得对吧,又好像太过小人,太过卑鄙了些。 马冰觉得,如果刘春兰真的杀了人,那确实该接受惩罚。 但王秀香这种做法也实在为人不齿。 “那你说刘春兰与死了的货贩苟合,是怎么一回事?”谢钰逼问道。 王秀香又是臊又是怕,蚊子哼哼似的说:“其实,其实民妇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我,不是,民妇,民妇就是气不过,想,想编排几句出出气……” 想毁掉一个女人简直太容易了,随便几句流言蜚语就可以。 反正那刘春兰都杀人了,自己多说几句怎么了? 再说了,保不齐她和那货贩就是有些首尾,不然人家怎么不对别的妇人下手,却偏偏进了她家呢? 谢钰皱眉,“来啊,让王氏画押。” 也不用衙役们动手,马冰就拿了书吏写的证词过来,让王秀香按了手印。 按完手印,谢钰拿着核对一遍,又就重点细节与王秀香再次确认,这才收入卷宗。 “左右,将王氏暂且押入大牢,听候发落。元培!” 王秀香都傻了,看着从外面进来的如狼似虎的衙役,抖若筛糠,“大人,大人饶命啊,民妇再没有半句假话了啊!” 不是,她都交代完了啊,也认错了,不就应该放她回家去了么? 怎么还要押入大牢? 闻声进来的元培一抬手,示意衙役们把人提起来,“你说是真的就是真的?咱们自然要去查证的,若她果然杀人,自然有她偿命的一日;若你胡乱编排人家,少不得治你一个造谣诽谤之罪!” 这年月,以流言杀人的事儿还少么? 谢钰从案后转出来,元培就问:“大人,要卑职去提刘春兰来问话吗?” 谢钰想了下,摇头,“如今尚且不知王秀香话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还是我和马姑娘亲自去一趟。”
第111章 死了?活了? 去往刘春兰家时,马冰忍不住叹了口气。 谢钰便知道这个姑娘未免又生了恻隐之心。 他还没开口,马冰就道:“并非我乱发善心,只是有感而发,觉得世事可悲。坏人放下屠刀就可立地成佛,而毁掉一个好人,却只需要几句话。” 越是没有的,才越要往上加。 既然王秀香编排刘春兰与他人私通,反而证明刘春兰是个极其本分守礼的女人。 谢钰深以为然。 就好像一个坏人偶然间做了一件好事,外人见了,不免十分震撼,纷纷赞扬他浪子回头金不换。 但若一个好人无意中做了一件错事,甚至不是错事,只是结果未能满足旁人的预期,大家便会无比失望,觉得这人怎么这样了?简直自甘堕落了嘛! 日间的开封城十分繁华,两人骑着马,一时无言,垂眸看着往来行人如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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