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喝吧,这样好东西给我糟践了。”蒲草轻轻摇了摇头,因为消瘦而显得分外大的眼睛天真地望向她,听了后面的话,竟又露出露出一抹纯粹的笑,“是啊,我真的很有福气。” 一个五岁被亲爹卖进青楼,差点死在嫖客手里的小姑娘,仅仅因为有人给自己治病,就可以开心地说“我真的很有福气”。 张抱月两眼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忙别过头去忍了又忍,这才眼圈泛红地转过来,“喝吧,喝了就好了。” 喂完了鸡汤,蒲草就犯了困,马冰和张抱月蹑手蹑脚退出来,这才敢狠狠松了口气。 “大人,蒲草会好的吧?”张抱月死死抓住马冰的手,声音发颤。 马冰低头看她的手,关节都泛了白,两条胳膊都在抖。 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笑道:“会好的。” “真的?” “真的。” 反复确认过后,张抱月的身体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她是真的怕,怕刚才马冰说的都是假话。 马冰能理解她的心情。 不过自己是真的没有骗人。 如今蒲草的症状其实不算特别严重,只是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所以越拖越重。现在自己下了猛药控制住,只要以后小心调理,坚持用药一段时间之后,就基本不会再复发了。 但……在这种环境下,真的能小心调理不再受伤害吗? 缓过神来的张抱月眼中重新有了光彩,好像又变成了昔日那个长袖善舞的雅妓。 她叫人上了一桌酒菜,亲自帮马冰斟茶倒酒,替她揉肩捏背,柔声道:“大人如此深情厚谊,倒叫奴家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马冰摇头失笑,“你这样讨好我,我倒不习惯了。” 她并非贪恋张抱月的美色而来,自然不忍心见她如此行事。 张抱月一怔,捂着嘴吃吃笑起来,还真就懒懒散散回到她对面坐下,又帮她夹菜。 “酒菜是从外头叫的,不脏,大人不妨多用些。这旋切鱼脍极鲜美,鱼都是捞上来刚杀的,还有这梅花烧酒是方家酒楼的招牌,梅香四溢酒香清冽,不伤身的。” 马冰果然依她所言,先喝一口梅花烧酒,又夹鱼脍吃。 鱼脍片得很薄,用筷子尖儿挑起来能看到对面人的轮廓,淡红色的肌理鲜明,好似一方美玉。 入口果然鲜嫩爽滑,并不腥气,反而带着淡淡的甜。 “日子这样苦,你没想过自赎么?”酒过三巡,马冰问道。 张抱月反手托腮,闻言淡淡道:“这世上做什么不苦?我们这些人从小学的只是如何服侍人,即便出去了,又能做什么呢?纵然脱了籍,到底有履历在,也不好外头去……” 贱籍的人换回良籍后,户籍文书上也会写明过去那些年在哪里做什么,若寻常与人交际倒也罢了,但若真到谈婚论嫁或是做其他的正经营生,人家一看也就漏了底。 张抱月的琵琶太过出色,以至于许多人都忽视了她的好嗓音。 而当一个人用如此动听的音调轻描淡写地诉说那些悲苦时,便是石人也会动容。 马冰拨弄着碗里的香药脆梅,看那红棕色的小球儿在深口大碗里滴流乱转,分明有好几次已经到了碗口,好像自由触手可及,可自己一松手,它便又“啪嗒”一下跌了回去。 “若换一份户籍呢?”马冰忽轻声道。 短短一句话,却叫整个包厢都安静下来。 张抱月愣住,眼中只能看见那香药脆梅在对方手下徒然挣扎。 然而下一刻,却见马冰手腕一挑,有两颗梅子蓦地飞起,嗖地越过碗沿,跌在桌上咕噜噜滚动起来。 换一份户籍…… 张抱月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这,这可能吗?” 若能换一份户籍文书,那么她和蒲草就是全新的人,不必熬到五年之期满才可以赎身。 只要时机合适,说跑就跑! 到时候,天高海阔,哪里去不得? 若论谋生,她这几年颇有积蓄,即便不能带走也不怕,天下还有什么营生会比陪酒卖笑、曲意逢迎更难的呢? 不会,她们可以学! 只要能离开这里! 张抱月从未如此清晰地听过自己的心跳,胸腔里的某种冲动在疯狂挣扎,似乎随时都要冲破身体蹿出来。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大人,我能为您做什么呢?” 马冰眨了眨眼,像她方才那样托着下巴笑起来,像个好奇的孩童,“不如,说些达官显贵见不得人的风流韵事吧。”
第42章 打死人啦! 离开百花楼时,马冰的心里滋生出一种别样的兴奋,这兴奋不足为外人道,却令她全身的毛孔都倍感舒畅。 可还没等回开封府,这种舒畅就打了折扣: 刚拐进去开封府所在的那条街,老远就听见有人吵架,再走近几步一瞧,就见一群人在衙门口扭打,几个衙役都拉不住,周围还有好些围着吃茶看热闹的百姓。 “哎哎哎别打了别打了!冷静点!” “松手,快松手!” “跑来衙门斗殴,都不要命了吗?!” 打架的好像是两家人,女人们尚且只是撕扯着头发相互咒骂,而男人们却已厮打着滚到地上去了。 旁边还有几组小的,有胆子小不敢下场,隔着几尺远叉腰互骂的; 有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寻了大块石头捏在手里,作势要打破对方头的; 还有挑错了对手,被人按在地上骑在身上,一拳一拳打得满脸血的…… 因大家多少都存着些对朝廷的敬畏,很少有人在衙门口就大打出手,故而日常开封府守门的衙役也不过六人,名为守门,其实就是各种传话、指引罢了。 但万万没想到,还真就有人不怕死,竟光天化日之下就在衙门口聚众斗殴! 六名衙役中留一人继续守门,另一人进去喊人帮忙,剩下的四人拉住这个拉不住那个,又因为身份关系不便下狠手,顾此失彼,忙得焦头烂额。 “你要打死他了!”马冰见被按在地上打的那小子挣扎的力气都没了,两眼半睁半闭,忙冲过去拽住上面那人的胳膊,“住手!” 打人的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竟一把将马冰推开,“滚蛋!” 毫无防备的马冰被甩开两步,踉跄着站稳了。 闻讯赶来支援的谢钰见状,先是一愣,继而和大家一起倒吸凉气。 倒不是担心马冰,而是…… 阿德喝道:“混账,敢动我们开封府的人!” 开封府别的没有,就是一个护短! 开封府的人?女的? 那人给他们的反应弄懵了,兀自嘴硬,“男人们办正事,娘们儿滚一边儿去!” 娘们儿? 还“滚”? 马冰立在原地缓缓眨了眨眼,不怒反笑,“呵呵。” 阿德等人俱都变了脸色,再看他时,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你推她? 那可是空手接马球的女人啊! 你他娘的去空手接一个试试? 完了再面不改色自己接上错位的腕子? 有个衙役比较厚道,隐晦地提醒道:“冷静!不然……” 不然你他娘的可能被打死你信不信?! 那小子梗着脖子吼,“老子冷静不了!” 那衙役迅速闭嘴。 行吧。 良言不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啊! 见衙役不说话了,那小子越发得意,才要叫嚣,却见谢钰脸色一变,“马姑娘!” 那小子忽觉眼前一黑,抬头一瞧,一只拳头在眼前迅速放大。 “啊!” 打人的瞬间成了被打的,刚还耀武扬威的小子直接从伤者身上飞了出去。 谢钰张了张嘴,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自从认识她以来,自己叹过的气简直比过去十九年加起来的还多! 马冰快步赶上,一手扭住那小子的胳膊按在背上,另一只手啪啪往他后脑勺拍,一边拍还一边骂,“冷静了吗,嗯?冷静了吗?!知不知道打人犯法?还打,还打!” 这女人手劲儿怎么这么大! 那小子几次三番挣扎未果,满身嚣张都化作委屈,忍不住大声喊道:“你,你不还是在打我?” 说完,竟又扯着嗓子喊起来,“打人啦,救命啊,开封府的衙役打人啦!” 马冰:“……” 谢钰:“……” 众衙役:“……” 刚还在扭打中的两户人家万万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整群人都傻了,僵在原地愣了几息后,其中一户人家,应该就是这小子的家人们,竟顾不上继续打,纷纷往这边跑来。 “住手,住手啊!” “天爷啊,开封府的衙役打人了啊!” “打死人了啊,快来看啊,打死人了啊!” 打架的瞬间成了劝架的,说的话还跟方才衙役们的如出一辙,这场面怎么瞧都透着荒唐和滑稽。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厚道,但阿德等人都有点幸灾乐祸。 刚才我们也是这么劝你们的,不是不听吗? 众衙役对视一眼,这才拖拖拉拉上前拉架。 阿德还抽空对那挨打的小子和众人分辨道:“胡说八道什么,这是大夫,救死扶伤的大夫!” 大夫动手能算打人吗?! 这是救人! 马冰顺势站起身来,理直气壮道:“对,我就是个大夫,看到有人快被打死了,上来拉架有错吗?” 衙门正经在册的衙役自然是不许随意对百姓出手的,但她不是啊! 我就是个受雇的大夫,根本不算公门中人,仗义出手怎么了? 正查看伤者情况的谢钰一听,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平时她总这么跟自己狡辩,如今再瞧别人吃瘪,倒是……咳,有几分痛快。 “别吵啦,”谢钰无奈道,“快来瞧瞧他。” “哦。”马冰这才记起初衷,忙拎起被丢在一旁的药箱跑过去。 这会儿略冷静一些,那家人好像终于记起来这是在衙门口,虽心疼儿子,却不大敢分辨,只是七嘴八舌小声嘟囔: “这下手也太狠了……” “满田啊,哎呀满田啊,你受苦了!” “是啊,好好说不行吗?开封府的人也不好随便动手嘛……” 满田被家人拽起来站好,刚一对上马冰杀气腾腾的视线就打了个哆嗦。 实在是被打怕了。 他吸吸鼻子,带着哭腔道:“什么救死扶伤的大夫,她不来,我也没这么些伤!” 说着,又去抹眼泪。 什么救死扶伤,简直睁眼说瞎话,分明就是“致死造伤”! 他都快要说媳妇了,却被个女人按在地上打,这么老些人都瞧见了,哪儿还有脸在街面上混!日后还能有小娘子愿意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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