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冰往门外一看,惊讶地发现竟已是月上梢头,“哎呀,这么晚了?” 刚不还太阳没落山吗? 赵夫人摇头失笑,亲自将饭菜一碟碟端出来。 “这是花雕酿鸭,不醉人的,只是加些香甜。这是翡翠丸子汤,山药夹子……” 每样菜都只有几口的样子,但赵夫人一口气拿出来十多个碗盘碟子,也满满当当堆了一桌。 马冰有点欢喜,又有些不好意思,忙不迭去洗了手,果然坐下吃饭。 “夫人,您吃了吗?” 赵夫人在旁边给她打扇,闻言笑道:“傻丫头,也不瞧瞧这都什么时辰,我都该上宵夜啦。” 马冰就笑,先去夹那花雕酿鸭。 花雕酒她喝过,鸭子也吃过,但用花雕酒酿的鸭子却是头一回入口,登时眼前一亮。 确实如赵夫人所言,酒腥气和鸭肉本身的异味早就在漫长的炖煮中飞走,剩下的只有质朴的粮食香,而鸭肉更韧更嫩,配着碗底特意留下的一点红棕油亮的浓稠酱汁,跟米饭一起吃当真绝配。 翡翠丸子汤是先将鱼肉打成泥,再把菠薐菜拧出汁子来,调和上劲儿,下高汤打个滚儿就成,十分鲜嫩清香,正是夏日里用的。 乳白色的汤底里浮动着一颗颗翠玉般玲珑可爱的肉球,端的有趣。 天气有些热了,到了夜里仍余温不减,不多时马冰便吃得满头大汗,额头和腮边好几缕头发都打湿了,蜿蜒着贴在肉上,痒痒的,偏偏她又腾不出手去挠。 太好吃了,舍不得放下碗!她一边刺挠,一边痛苦地想着。 赵夫人便放下扇子,先用沾了水的帕子替她擦了汗,又轻轻拢起头发,再次举扇,对着露出来的脖颈轻轻扇着风。 柔风瞬间带走燥热,马冰惬意地吐了口气,眼睛亮闪闪的,“夫人,您真好。” 她的动作又轻又柔,还香喷喷的,像春日花圃中拂面的清风。 马冰忍不住想,如果母亲还在世,一定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赵夫人爱怜道:“傻孩子,快吃吧。”
第44章 芝麻酱肉胡饼 开封城共有水陆大小城门四十五座,考虑到疑犯是用轿子带走张宝珠,水门暂且不必考虑,再去掉寻常人轻易不能走的大门、中门,剩下的也足有20余座之多。 谢钰各处跑了一圈,又简单召当日轮值的守卫问了一回话就花去大半日,回到开封府时,天都黑透了。 饶是素来精力旺盛的元培也觉疲惫不堪,哈欠连天道:“大人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谢钰却道:“你自去睡觉,我瞧瞧伤者。” 元培挠了挠头,笑道:“大人这么说,我竟不困了,倒有些饿,索性出去买些个芝麻胡饼来吃。” 再夹上肥嫩的酱肉,要肥瘦参半的,一咬一嘴油,想想就过瘾! 如今天气渐热,日间人们都不大爱出门了。反倒是日落之后凉爽怡人,都爱出来逛逛,街上更比白天热闹十倍。 各色饭菜瓜果自不必说,还有那许多吹糖人、捏面塑、耍把式卖艺的,各式彩灯照出去几条街,只闹得轰轰烈烈。 回来的时候路过那黄澄澄的胡饼摊子,麦粉混着芝麻香直往人鼻子眼儿里钻,把元培馋得了不得,若非跟着谢钰,一早跳下马去买了。 谢钰失笑,拽下钱袋丢过去,“多买些,也分给今日跟出去的弟兄们。” 元培麻溜儿接了,欢欢喜喜跑出门去。 马上就是端午,明日起,城中会有一连三天的庙会,百姓们自然是高兴的,但衙役们就未必了。 常人越快活的时节,往往是差役们最累死累活的时候。 这几日谢钰都忙着和另一位军巡使筹备庙会期间巡防的事,还要联络各处的防隅官房,检查水囊、唧筒、云梯等灭火工具,有坏的、旧的不好用的都及时报上去更换…… 故而现在虽已是亥时了,开封府内各部仍灯火通明,各自忙碌着。 谢钰一边走,一边慢慢活动手臂脖颈,很快来到副厅。 衙门里的人时常有损伤,这大堂后的副厅四通八达,便作日常急救之用。 进去后绕过屏风,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流摆开四张大榻,给伤重不能起身的伤患。两侧则是燕翅列开的桌椅,方便休息和坐着接受治疗。 张家三子伤重,夜里也离不得人,王衡年纪大了,熬不得夜,白日来了一回,晚上又打发一个药童来与马冰轮值。 谢钰到时,那药童正靠在外面的廊柱上打哈欠。 见谢钰过来,那药童哈欠打到一半就要起身行礼。 “坐着吧。”谢钰道。 一天跑下来,他也有些累了,免了俗礼大家都安生。 药童来开封府有些年头,知道谢钰为人,果然坐了回去,又道:“大人,还没醒呢,不如您明早再来。” 谢钰摆摆手,自行撩袍子进去。 马冰就半趴在最靠近伤者的那张靠背椅里,胳膊伏在扶手上,垫着脸颊,呼吸悠长,似乎已经睡着了。 五月的夜晚仍有几分凉意,她还穿着白日的薄衫,此刻被寒气侵袭,整个人几乎都缩成一团。 谢钰这才发现她真的很瘦,看着高高挑挑的,窝在椅子里却只是小小一团。 她睡梦中仍眉头紧锁,两排鸦羽似的长睫在眼下笼出大团阴影。 他知道对方一直有许多心事,可连睡梦中都不得片刻安生吗? 谢钰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一度不受控制地想去碰碰她日益消瘦的面颊,却又在半道生生停住。 这算什么呢? 他不该这样冒失的。 一阵风袭来,马冰缩得更紧了。 傻姑娘,守夜也不知道多加件衣裳。 谢钰无声叹了口气,顺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准备给她披上。 没想到刚一靠近,马冰就唰地睁开了眼睛,右手按在腰间,眸底的睡意以惊人的速度消散,清醒得好像从来没有入睡过一样。 谢钰的动作僵在半空。 看清来人后,马冰狠狠松了口气,将手从腰间收回来,重新瘫回圈椅内,“是你呀。” 她捏捏眉心,狐疑地看着对方的动作,“大人,这是……” 谢钰面不改色地将披风抖开,三下两下叠放在一旁,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自然,仿佛他一开始就想这么做似的。 “走了一路,有些热,才脱披风就把你吵醒了。”他平静道。 “哦。”马冰打了个哈欠,两眼中瞬间弥漫出水雾,显然困极了,甚至没工夫细究对方话中漏洞。 谢钰忍不住看向她腰间:细细的,似乎比他的手掌宽不了多少。 她很警惕,他想,很少有人在睡梦中还保持这样的警醒。 他确认自己方才的动作足够轻柔,却不想还是把对方吵醒了。 不,谢钰马上在心中反驳自己,并不是动作幅度或声响太大,而是对方对于周围的气息极度敏感,所以才会稍有靠近就瞬间清醒。 这是一种极端的警惕性,只有长年累月的生活积累才能形成的本能。会有这种本能的人必然长期生活在动荡、流离的环境中,以至于连睡觉时都不敢松懈半分。 除了行伍中人之外,谢钰还是第一次在一个普通人身上看见。 不,或许她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而与此同时,马冰正捏着自己的额头反省。 大意,太大意了,对方竟然都走到自己身边了还没察觉! 若谢钰是别有用心的家伙,恐怕现在自己的脑袋都飞出去了。 唉! 果然是最近的生活太过安逸,以至于连最基本的防备的本事都退步了吗? 她迅速来了一场简短而深刻的自我反省,结束后偷偷瞟了对方一眼,意外发现对方竟然也在看自己,两人猝不及防来了个对视。 短暂的沉默之后,又齐刷刷别开脸。 呃,有点尴尬。 “很晚了,大人不回去休息吗?” “马姑娘腰间存着甚么暗器吗?” 两人同时开口。 谢钰:“……” 马冰:“……” 说得太整齐了,一时间竟没听清对方讲什么。 这样近乎窘迫的巧合倒把方才的尴尬抹去不少,至少两人的身体都不那么僵硬了。 谢钰示意马冰先说。 听对方重复之后,谢钰道:“有些过了宿头,暂时倒不困了。” 马冰不疑有他。 人的身体是很神奇的,如果长时间坚持固定的作息就会形成习惯,一旦某日突然改变,哪怕改成更好的,反而难以适应。 谢钰回答了,马冰也不好回避,于是一本正经道: “毒药!见血封喉的毒药!专门用来搞偷袭的。” 谢钰:“……你说谎。” 这谎撒得也太敷衍了,显然没有用心准备。 没想到马冰竟毫不掩饰地承认了,“你都说是暗器了,难不成我还会大大方方的告诉你吗?一个弱女子在外行走,有几样杀手锏不是很正常的吗?” 谢钰:“……” 好有道理。 马冰起来活动下僵硬的身体,又去给张家三子把了脉。 “情况如何?”谢钰跟过来问道。 马冰笑着点头,“暂时依脉象看,脑中大约是不会有淤血了。” 他受伤至今已有将近六个时辰,若真有淤血,脉象上必然有所体现。现在没有迹象,一般就是不会有了。 谢钰也露了笑模样,“是个好消息。” “哎,下雨了?”马冰刚一活动肩膀,却见窗外不知什么时候竟悄然飘起雨丝。 院子里点了灯,橙黄的灯光从石灯笼的孔隙中漏出,形成一圈朦胧的光晕。 雨丝极细极密,若说得通俗些,便是牛毛;若说得文雅些,就似轻纱。 雨细,风也和气,刮起来一点动静都听不见,连花圃里的枝叶花朵都是安安静静的,只轻轻带起那雨幕,被灯一照,亮堂堂地抖起来。 是风的形状。 这夜间突如其来的风雨温温柔柔的,不像北地,倒很有几分江南烟雨的旖旎。 马冰正有些犯困,便伸手去接雨水,入手沁凉,果然消了几分困意。 眼角余光瞥见谢钰也在,她一时玩性大起,竟猛地抬手一弹,“嘿!” 几点几乎瞧不见的水滴落在谢钰脸,凉嗖嗖的。 谢钰:“……”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分明心事重重的人,又怎么会如此闹腾?! 马冰哈哈大笑,笑得一路小跑搂着芝麻胡饼冲进来的元培莫名其妙。 大半夜的,笑什么呀? 谢钰面无表情掏出帕子抹了脸,转身看他。 元培从怀里掏出几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已经散给兄弟们吃了,我想着大人应该也饿了,二两贪吃,索性多带几个过来。还热乎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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