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崔承嗣炙热的眸光终于漾动,声音桀桀沉郁:“公主,现在痛快了么?” 明姝看着那具惨死的尸体,心湖好似落了颗石子,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她还没有回应他,却见暗色的血顺着她肩膀滴落,不免愣怔抬眸,崔承嗣似乎也看着她。像是对她低笑了下,下一秒,那覆着玄甲的身躯便沉沉朝她坠去。 明姝匆忙朝他背后摸索,摸到了一支贯穿他背脊的羽箭。 * 吡罗人在被崔承嗣震慑了将近一个时辰后,终于想起了自己擅长的是什么。 只是郭破胡死了,他们没有了主心骨,军心涣散,最后还是让崔承嗣带走了明姝。 崔承嗣策马往营中奔驰,没多久便带着明姝一起从马背上摔下去。 从他中箭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 明姝匍匐在他身上,看着他那逐渐失血的面容,一时心慌起来。她从来没想过,他会为了救她做到这样的地步。 “夫君……”明姝跪在他身侧,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沉静地看着她,见她衫裙完整,眸中的寒意没那么深了。 他忍不住想,她此刻眼底的忧伤和泪水,到底是因为他受了伤,还是因为喜欢他? 可她千里迢迢来找他,他至少不能让她出事。 不一会,崔鼎崇率部赶至,即刻吩咐人送崔承嗣回营。这样的贯穿伤,可以让九尺大汉在短短一个月内肌肉瘦尽,当然,只要他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所有将领得到消息后,也聚集到了中军帐中,因为崔承嗣受伤,他们甚至忽略了明姝。直到确定崔承嗣伤不至死,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李澍仿佛才看到坐在榻边的明姝,忙差大夫给明姝看看。 明姝将自己的衣裳拢紧了些,婉声道:“不必了李将军,我没事。” 她的确没受什么重伤,可以自己处理。可是想到崔承嗣,不免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他似乎感觉到了,抬眸看向她。周围都是人,他便抽回手,但明姝错愕地将手拿开的时候,他的五指又拢过来,扣紧她的五指。 明姝脸颊顿时绯红,狐眸浅浅扫过崔承嗣,试图在人群中搜索孟疏的影子。但孟疏并不在这里。她记得自己在郭破胡部见过孟疏,可如果在这里问,别人会怀疑她为什么关心孟疏。 她收敛了心思,还是不看崔承嗣,视线落在岑雪衣上。 只是淡淡的一眼,却叫岑雪衣头皮发麻。 她以为明姝一定死在这次俘虏中了,没想到还能被崔承嗣救回。且看她除了鬓发有些散乱,没什么特别的变化。 或许有一点,那狐媚的笑意变得瘆人了些,便是被看一眼,都觉得心魂发抖。 岑雪衣不免要走,明姝甜腻地唤道:“岑姑娘,你去哪里?” 岑雪衣头皮发麻,“帐中人多,有点闷,我出去待会。” 明姝笑意更浓:“才将我害成这样,便要走了吗?” “殿下!”岑雪衣声调陡高,见所有人突然都凝神看向她,吸了口气道,“殿下,你说什么呢,昨晚我喝酒喝醉了,到早上才醒,哪有时间害你?殿下不要抓细作抓迷了眼,我还劝你不要随便离开营地,就是怕你出了事,嗣哥哥追究。” 明姝这一问她便反应过来了,昨夜明姝没有彻底昏迷,听到了她的声音。但那又怎么样?!明姝没有她离开军营的证据,只要没有证据,她便可以否认,把脏水再泼到明姝身上。 崔承嗣半坐在榻前,听了明姝的话,薄薄的眼皮掀起,也看向岑雪衣。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寒恻,仿若从她头顶上淋了些冰凌子,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明姝料想她会否认。她昨晚是跟着疟疾的尸体一起出营的,岑雪衣肯定也藏起来了。 不过她回来的时候,肯定取走了一块令牌。 只要明姝想追究,她便逃不掉。明姝却也不着急反驳,凑到崔承嗣耳边,软声道:“夫君,如果我说我昨晚是被岑姑娘绑出去的,你信我,还是信她?”
第43章 “信你。” 崔承嗣似乎没怎么思考, 只是五指紧了紧明姝的指骨,沉肃道。 明姝讶然,她不过戏谑一问,没想到他轻易支持。 岑雪衣顿时汗毛倒竖, 不可置信:“嗣哥哥, 你怎么可以如此偏袒殿下!你大可以查我,我没有出营!” 那声音尖细, 几乎戳破帐顶。 “声音高些, 便占理吗?”明姝掩了掩耳朵, 又好笑地问岑雪衣, “还是心虚呢?” 她此刻已不剩多少愤怒,只觉得岑雪衣碍眼。从她嫁给崔承嗣开始, 这只苍蝇总是在他们之间飞,她不计较, 不是因为大度,而是探不清崔承嗣对岑雪衣的态度。 直到苍蝇落进她的羹汤里, 恶心她。 岑雪衣瞳孔抖动, 瞪着明姝。她不知道明姝还有什么花样。她既然敢这么做, 自然是万无一失。 她和明姝都藏在板车中,由张十将带出营地。吡罗人突袭后,只有她一个人逃了回来, 取走了张十将的令牌。但她早就把令牌扔了, 而且,帐中只有她和明姝两个人, 就算她一夜未归, 别人也不知晓。 连守门士卒,也不知道回营的人是自己。 明姝在军中并无亲信, 也无人望,崔承嗣没有证据便偏袒她,无法服众。 明姝似乎看透她的算计,仍笑吟吟的:“岑姑娘确实是好算盘,回营时取走别人的令牌,即便那个人已经死了,查到最后,证据也是不足的。可是女子和男子终归不一样,你为了扮成男人的模样,定换了身甲胄。那身甲胄,短时间内没法处理掉吧?我在你身上洒了些胭脂香粉,不知道那甲胄上的胭脂香,是否也散了?” 岑雪衣立刻抬起臂膀嗅了嗅,色变道,“你胡说,没有味道!” “没有味道,你着什么急?”明姝嫣然。岑雪衣闭了嘴,却在她的笑靥下,止不住发抖。 明姝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了?以前她一直低眉顺目,人畜无害,仿佛随时可以被人捏死。 崔承嗣似是觉得聒噪,掸了掸榻沿:“李澍,派人去搜。” 李澍为难地看了眼岑雪衣,却架不住崔承嗣的寒眸,领命离开,岑雪衣忙阻拦道:“不准去,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拿一件泼了脂粉的甲胄回来。” “够了!小衣,”李澍推开她,“虽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我这次绝对不会偏袒你。这么多人看着,朝廷需要一个交代!” 他走了两步,又皱眉回身,“如果真的是你,还非要我找到证据,你才肯认错吗?到那时候,你怎么免得了一死?” “死”字似乎震慑了岑雪衣,她张大眼睛,呆在原地。 原来这次被发现,会死吗? 耳边士卒甲胄摩擦,铮然刺耳。她僵硬地回头,明姝好整以暇,笑容温婉,仿佛在告诉她,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士卒的步声,每一声都击打着岑雪衣脆弱的神经。万一,万一那甲胄上真的有胭脂香呢?明姝身上也总有股馥郁的香气,她最擅长用香吧? 岑雪衣又看向崔承嗣。崔承嗣面上并无波澜,只一双寒眸,似来自地狱般,森寒刺骨。她无法想象,自己若是等到罪证被找到时才承认,结局会怎样? 说吧。 岑雪衣脑海炸响一句,她眼皮一跳,双膝不知怎么软跪在地:“嗣哥哥,殿下,我错了,我,我真的没想要害殿下,只想坏她名声,遇到吡罗人不是我的本意……” 她齿关都在发抖,极力地往轻了说自己的罪行,像是在奢求主动剖白能得到饶恕。 明姝微微阖眼,睫羽轻颤。听呐,她的告饶多么悦耳,以至于明姝忍不住起身,纤纤十指挑起岑雪衣的下巴:“承认不就好了?岑姑娘,我和你情同姐妹,怎么会在你身上抹胭脂香?” 岑雪衣登时跌坐在地,脑袋阵阵晕眩。 “你诈我!” 她恨不得去掐明姝的脖子,明姝却转身扑向崔承嗣,瑟瑟发抖道:“夫君,岑姑娘好可怕。她企图坏我名节不成,众目睽睽下,还想杀我。” 她倒是个十成十的戏子,哀婉乞怜入木三分。 崔承嗣揽着她,拇指将她鬓间一缕乱发别到耳后,想笑,奈何不擅长做表情,灰翳的眸光抖动了片刻。 岑雪衣气得眼前发黑,双膝跪挪到崔承嗣榻边,仍不甘心道:“嗣哥哥,你看到了,殿下是个心机十足的女人,她诈我,我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方才那些不是真的……” 崔承嗣这才将目光再落到她身上,虽然岑雪衣常年在他周围,但他似乎对她没什么印象。现在终于看清楚她的脸了,秾丽刻薄,让人厌恶。 崔承嗣道:“我尚在伤中,你过来。” 岑雪衣面色一喜,有些得意。看吧,崔承嗣还是顾念情分,就算明姝戳破了事实,又能怎么办? 她忐忑地靠向崔承嗣,下一秒,那戴着鹰钩甲套的大掌忽地攥住她的脖子,将她的身体都掐带起来。 岑雪衣的脖子差点便断了,哑着嗓子,拼命拍打那只胳膊。 明姝也受到了惊吓,她没想到崔承嗣平静的表下,蕴藉着如此深沉的怒火。 “太尉!” 众将领见崔承嗣不由分说,就要掐死岑雪衣,都求情道:“太尉大人三思!岑姑娘毕竟是岑太尉的爱女,就算犯了错,也得等岑太尉到了再裁夺!” 崔承嗣半歪头,对劝告充耳不闻,只残忍地盯着岑雪衣:“我受了伤,单臂不足以片刻间杀死你。可你怎么有脸,让我饶恕你?” 他对岑雪衣的容忍,早已到了极限。 买凶劫亲、明里暗里给明姝使绊子、甚至罔顾军令让明姝深陷敌营……桩桩件件,但凡她有羞耻心,就该自行了断,而不是在他面前泪湿衣襟,涕泣求饶。 他从前觉得,她是个女巾帼,现在方知,她配不上巾帼二字。 “嗣……嗣……”岑雪衣的脸憋得涨紫,眼白几要翻出。就在她觉得自己快死了的时候,李澍回到营中,突然挥刀劈向崔承嗣。 崔承嗣扔掉岑雪衣,李澍才抽刀回鞘。 李澍了解崔承嗣的脾性,动嘴皮子不如下手见效,却也是心有余悸:“嗣哥,剑东军的信兵过来了,剑东军已经到营地十里外,现在不能杀她!” 岑雪衣干呕了片刻,正想谢谢李澍,李澍却是错开半步。 他彻底被岑雪衣伤了心,不认她这个妹妹。 岑雪衣骤然疯癫,歇斯底里道:“我又有什么错!错的是朝廷!朝廷派一个公主来,分明是为了削弱两地节度使的权力,你还偏袒她!嗣哥哥,你怎么能偏心至此,为了她杀我?难道她比我更爱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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