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没想到,自己为救养母的胡说八道,竟然骗得这外人称道的恶鬼罗刹,也为她投入两分真情。 明姝又胡乱地捡起巾帕,帕子上都是血,已经不热了,她将它放进银盆里,将巾帕拧干。看着血水滴沥进盆中,水雾熏蒸,蒸的她眼眶泛红。 爱她又怎么样?他如果知道她卑微的出身,就该嗤笑她僭越了。他怎么能忍受自己对一个骗子深情款款? 明姝不免轻揾眼角,把银盆交给帐外守卫,还是差他们给崔承嗣叫来行军大夫。她回身想告诉崔承嗣,却见他又趴在了雪貂褥子上,眼帘微阖。 他想是已经倦极,也不想再听明姝说些不中听的话。 明姝下意识借着烛光,用十指隔着段距离描摹他的身段。那一袭雪色薄衫贴身穿着,勾勒出猿背蜂腰,野性难驯。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明姝怅惘地想,她还没有和他做过真正的夫妻呢。离开廷州之前,真想与他行一次敦伦之礼。如此,就算日后不再相见,她也不会遗憾了。 * 五月初,崔承嗣接受了吡罗可汗苏农黑降表,班师回州府。他将降表上呈昭国皇帝,皇帝下旨厚赏崔承嗣与岑绍懿,又命岑绍懿筹备与吡罗和亲事宜。 浩浩荡荡的西征,因吡罗与剑东的和亲休止。 回州府的路上,瀚海军和剑东军仍旧顺路,明姝和未来吡罗可敦岑雪衣都分得了一辆象牙马车,一前一后,沿着茫茫沙碛前进。 岑绍懿的意思是,左右两地距离近,庆功宴便设在廷州瀚海军营,崔承嗣不置可否,算作默认。 天儿热得厉害,明姝掀起车帘字,极目眺望,茫茫黄沙道,到处都是往来商队留下的印记。马蹄足迹绵延数里,风沙中,回荡着将士高亢嘹亮的军歌声。 李澍策马行在崔承嗣身边,却是唱得最卖力的那个。 大抵是思乡心切,除了崔承嗣,每个人的脸上都表露出了难掩的兴奋。 明姝本想让孟疏先带一队人马离开,到廷州大狱把养母接出来,预备逃离廷州诸事,但是他偏派了别人去,自己仍跟着明姝。 他策马,不紧不慢跟着明姝的象牙马车,不算靠近,但绝不远离。 大抵是怕事情有变故,他没有办法第一时间护着明姝。 岑雪衣在马车内坐得发毛,唇干口燥,水囊的水都喝干了,也不减焦渴。也许是被满身珠翠气的。吡罗部送来了诸多聘礼,纵然价值千金,但她联想到自己未来要嫁给一个不认识的老头子,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她便恨得牙痒。 这一路,她一直在观察明姝,由是也观察到孟疏。那日明姝涉险,孟疏是第一个打算出营救人的人。 他不过一个护送明姝来军营的驼马帮班头,为什么对明姝这么好? 诸多前尘旧事涌向岑雪衣的脑海,她攥紧了掌心的金镯子,心想,自己必须找孟疏调查清楚。
第46章 几日后, 联军在廷州附近的军镇稍作休整,将士们饮马食炊,岑雪衣便也跳下马车,悄悄探向孟疏所在之地。 孟疏刚喂完马料, 在井边打水。他摇着井轱辘, 准备把水桶提上来,余光瞥见道女人的影子。他突然加快摇轱辘的速度, 攥住桶把手, 往地上一掷。 满满一桶水晃荡了阵, 从边缘泼洒出去。岑雪衣躲闪不及, 马皮靴连带朱红袍摆都被打湿。 “欸,你这人怎么这么冒失?”岑雪衣柳眉倒竖, 抖了抖自己绒袍上的水珠,满脸晦气道。 孟疏回身, 淡道:“水太重,手滑了。” “你一个大男人, 连桶水都提不了?”岑雪衣不可思议, 皮靴蹬了蹬土灰, 想了想又道,“算了,反正也是无心之失, 我姑且不跟你计较。我问你, 你和殿下什么关系?为什么殿下被郭破胡抓的时候,你也急着跑出去救人?” 她早便觉得明姝身份不简单, 也不卖关子。她阿耶岑绍懿还在这呢, 若孟疏躲避,她就用鞭子抽他。区区驼马帮的班头, 还敢忤逆她不成? 孟疏清润的眸色忽阴,攥紧拳头。 岑雪衣不免道:“你瞪着我干什么,我问你话呢。” 孟疏突然逼近,掐住她脖子,将她扼向水井口。那白玉面容气势森沉,吓得岑雪衣心跳乍快,双手把住井缘:“你,你干什么……” 她被他掐得脸色发紫,胸口不住起伏。 孟疏眼底炽亮,欣赏着她恐惧的表情,挑起唇角:“你想知道什么?知道我对殿下单相思吗?” “你……你放肆,我阿耶……”岑雪衣生怕自己掉进井里,抑或被他掐死,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掰孟疏胳膊,他却更用力地将岑雪衣压进井内。 深邃冰冷的通道中,孟疏声音回荡。 “收起你的小聪明,若你再敢打殿下的主意,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岑雪衣瞳孔张大,彻底吓坏了。她从没和江湖人士打过交道,才知他们一点也不惜命。自己为什么招惹他? 岑雪衣不禁泪落如雨,想呼喊却喊不出声。 “孟疏。”不远处,明姝温声叫住了他。她正打算找孟疏谈点事,没想到撞见这一幕。 孟疏这才一把将岑雪衣甩在地上。岑雪衣眼角泪水横飞,捂着自己的脖子咳嗽不止,却又飞快地缩退几步,怕他像老鼠见了光。 看见明姝,她的胆子又大了点,斥责道:“殿下,这贱民竟敢欺侮我,你还不替我教训教训他!” 明姝瞥了眼她脖子上的红痕,便知孟疏下了死手。但她一点也不生气,笑吟吟问:“教训?你同他说了什么,叫他恼怒至此?” “我、我只是问他,你和他什么关系,”岑雪衣想到什么,声音陡高,“殿下,你会骑马,杀狼,还跟这贱民有私交,你不是明姝殿下,对不对?” 孟疏杀意更甚。明姝却抵住他的动作,从他短靴一侧拔出匕首,靠近岑雪衣,半蹲下。 匕首的寒光刺了岑雪衣的眼,她骇然后退,却被明姝轻巧地抓住肩膀。 “姑娘误会了。我和孟班头萍水相逢,没什么关系。只是姑娘,我在帐中不杀你,不是因为原谅你了,而是为了你能和吡罗交好,做些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情。”明姝将匕首横在岑雪衣脖颈前,语气格外甜腻,“你明白么?” 岑雪衣抖如糠筛,忽然觉得面前的明姝格外陌生。她试图挣脱明姝的桎梏,却根本推不开。 她明明只是个娇弱欲滴的小女郎,怎么力气如此惊人? 明姝却是拍了拍她发冷的脸,狐眸一挑,“我言尽于此,岑姑娘,你若再为难我,我不会轻饶你哦。” 匕首轻轻划过岑雪衣的脖子,留下一道鲜红血印。明姝舌尖舔净她的血液,才将匕首还给孟疏。 她嗜血的模样突然叫岑雪衣无比恐惧,慌不择路,连滚带爬地逃跑。 可她爬着爬着,又忍不住回头:“殿下,你,你……”她简直不能将眼前的明姝和从前的明姝混为一谈。 明姝嫣然笑道:“谁规定,我们昭国王室的公主,私下不会用刀?” 岑雪衣悚然一顿,终于踉跄起身跑了。 原来,她才是明姝眼中真正的跳梁小丑。她现在完全不想再追究明姝的身份了,她怎么能大言不惭,妄图和明姝斗? 待人跑远,明姝方皱眉,借着孟疏新打的水净了净碰过对方肩膀的手。 “便宜她了。”明姝叹了口气。 孟疏为她递上帕子,温声道:“阿姐,何必为不相干的人伤神,你当真决定离开崔承嗣了?” 三日后便是庆功宴,廷州守备空虚,营中还囤着大量战利品。 孟疏的计策是,在营中演绎一幕公主被匪兵劫掠的戏码,待丑时后,便和驼马帮在营外接应明姝,连夜出城。 明姝正为此事而来呢,婉笑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留下去终有露马脚的一日。我为什么不走?” 她凑近孟疏,低声吩咐两句,孟疏耳根泛红,却是高兴起来。 “好,好,阿姐,我都听你的。” 明姝吩咐毕,几个军士突然过来向明姝汇报,没有明姝要的九寸小鼓,明姝略略想道:“先前炊食所用的灵蛇铜鼓就可以了。照着那形制再做九个。” 孟疏奇怪:“阿姐,你为什么备鼓?” 明姝但笑不语。 说来也怪,当初采苓绿衣耳提面命,她也不愿学鼓上舞。如今要走了,却想送崔承嗣一支舞,作最后的告别。这支舞,这个地方,还有崔承嗣这个人,在她离开廷州后,应当再也不会提起了。 * 大漠戈壁的夜总是阴寒,但庆功宴当日,瀚海军营中篝火通天,军士济济一营,围着飐帐喝酒吃肉,哪里能感觉到一丝冷意? 崔承嗣单手支颌,坐在铺了虎皮褥子的圈椅上,一条腿懒散地往前伸出段距离,像是热闹中的看客般,半阖眼帘假寐。 他素来没什么表情,此刻也不知喜怒。 李澍、崔鼎崇等一干将领倒是喝空了几个酒坛子,脸红耳热之际,对崔承嗣喊话道:“嗣哥,这酒肉虽好,但胡姬的歌舞早便腻了,看着没劲啊。” 李澍道:“崔鼎崇,你剑不是舞得挺好的,你去舞个花架子,我给你唱歌伴奏。” 崔鼎崇当即踹他一脚道:“去你的!你那破锣嗓子,听得人折寿。” 他们正笑闹着,明姝忽然撩起帐帘,率采苓、绿衣入营,为众将执壶献酒。 明姝声如银铃,温柔悦耳:“此次西征,诸位辛苦了。我代夫君为诸位准备了些西域盛产的葡萄美酒,请诸位慢饮。”她嫣然款步,一一敬众将。 崔承嗣终于掀开眼帘,指节轻动,转着手中白玉酒杯,目光落在明姝身上。为着之前在帐中小小的不悦,近来他虽天天见她,却没怎么和她说话。此刻又见,突然觉得她变陌生了些。 仔细观察,才发现她今日盛妆,娇冶异常,和平日有所不同。 她绾着极繁复的双环望仙髻,髻上金钗玉簪,面点珍珠花子,穿的亦是身艳丽的朱红团花点彩曳地裙,蛾眉螓首,唇珠点樱,行动间环佩玲珑,香气袭人。 对久居边陲的将士而言,这妆容无疑十分特殊。 她虽然是来献酒的,但众人却惊于她的美貌,全然忘了喝。 崔承嗣没来的胸口发热,拽了拽衣襟。 李澍先回过神,拍了下大腿道:“嗣哥,我怎么忘了,当初火把节上,殿下答应大家跳王都的乐舞来着。可惜那时殿下病了,没跳成。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日补上正好,我们也好饱饱眼福,行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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