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衣等着她尖叫滚下马,不死也摔成残废。 但明姝只是抖了抖,把毒蜘蛛甩飞。一不小心,绣花鞋也甩飞了,马儿速度太快,夜风太急,她来不及低呼,绣鞋便直扑岑雪衣面门。 若非岑雪衣娴熟马术,这一下不仅叫她头昏眼花,也能叫她坠马而亡。 “怎么了?”李澍听到她闷哼,追过来问。 岑雪衣摁着脸上的鞋印,咬牙切齿:“没什么!” 叫她丢了鞋也好,待会下不了马,不能和崔承嗣一起行动。 * 被毒蜘蛛咬破的伤处迅速红肿刺痒,明姝暗叹自己倒霉,好端端的怎么招惹了沙漠毒物。都跑到百米开外了,让崔承嗣停下,他应该不会同意。 鞋子丢了,腿肿了,行动必定受限制。 好在南诏多密林,到处是蛇虫鼠蚁,她知晓此蛛长得可怕,却不致命。 忍了几刻钟,队伍才停下。隔着片红柳,五十米外便是吡罗部的营地。周围都是巡逻的哨兵,篝火热烈地燃烧着。崔承嗣让李澍率十几人过去,和他们谈判。 剩下的人,在原地隐蔽不动。 他正要部署斩首(1)事宜,却发现明姝迟迟不下马。 明姝是不高,腿抻直才能勉强够到马镫。绣鞋飞了之后,更难踩准位置。 月色下,那只雪白小巧的玉足探出纤薄裙摆,足尖在马镫周围点来点去,却踩不到实物。直到触碰到一片粗糙的茧子。 明姝讶然低头,崔承嗣用掌心托住了她的脚。 他的手也极大,能将她的脚完全包裹。掌心往上移动,抓住她肿起的腿,另一手扣着她的腰,便将她整个儿置下。 “鞋去哪了?”崔承嗣冷道。 他并没有赶路,她却能把鞋子弄丢,够胆小的。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他方才抓的是条腿,而不是斧柄。肿起的肉连着筋骨,疼得明姝眸泛秋水。 明姝媚眼扫向他,好个崔承嗣,若非你身份尊贵,我一刀削了你狗头。 面上却楚楚可怜:“夫君,我的腿被虫子咬了,实在太害怕,踢飞了它,这才把鞋子弄丢了。你瞧瞧,我的腿肿得厉害。” 她扶着马鞍,怯生生地撩起裙摆,露出光裸匀直的小腿。上面肿胀的五指印触目惊心。 崔承嗣看着她的小腿,喉结发涩。 马儿似乎不满明姝的举动,往前行了几步。明姝站不稳,身段似风摆柳扑向他。 崔承嗣横臂挡着她,将她扶正:“什么时候被咬了?为什么不说?” 她眼睫上还挂着两滴泪珠儿,怯柔道:“半路。我怕耽误你们的行动。” 难怪。她不发一语,是为了不影响他行军? 崔承嗣眼底幽沉,突然拔出蹀躞带别的匕首。明姝下意识后退,他却喝道:“坐下!” 地上都是粗沙砾,明姝没有动,他便把将她摁坐在地,单膝跪在她面前。不等明姝反应,匕首刺进她伤口。 明姝不免抠住他肩膀,低婉道:“夫君,好疼……” 她知道他在给她放毒血,只是动作过分粗鲁。崔承嗣瞥了眼她无处安放的手,没有任何安慰,却稍稍放轻力道。很快,他摸出瓶创伤药,囫囵往伤处洒了洒,便放下裙摆。他撕裂的衣缕适时飘到明姝面前,头顶传来克制的嗓音。 “用它包扎。” 仓促得不像在疗伤,甚至没有碰明姝。 只有锋刃刺破皮肉,痛感犹存。 明姝在心底咒了遍,朱唇慢启,又轻柔莞尔:“谢谢夫君替我疗伤,我感觉好多了。” 崔承嗣不语。 他向来冷静,此刻脑子却有瞬时的空白。 夜风吹送海子的潮气,仿佛在他的心底滋长什么。 “嗣哥哥。”揉了半天额头,才将将缓过明姝一鞋之伤的岑雪衣突然跑来。她已躲在暗处细瞧了阵,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反让明姝惹人怜爱了。 她假意插/入二人之间:“殿下受伤了?” 受伤了,就乖乖呆在原地,让她和崔承嗣入营救质。 明姝隐约看到她鼻骨上有道红印,知晓是自己甩飞的鞋留下的,温笑道:“不碍事,太尉大人已帮我处理过了。” “没事就好。待会我们到营里,你就躲在红柳后面,等我们回来。千万不要到处乱跑。”岑雪衣叮嘱。 “我知道。”明姝本就无意掺和他们的救援,等他们走了,才能独自行动。 她这般乖柔,连岑雪衣也难忍恻隐之心,何况崔承嗣。 岑雪衣刻意贴近崔承嗣半步,支开他道:“嗣哥哥,我们也快点吧。二哥哥还在营里,我怕他有危险。” 如果不是岑元深在营地中,岑雪衣倒是能设计让明姝送死。 她有些遗憾,但想,待会她会设法通知吡罗部,这边藏着名汉公主,那群野兽一定会欢喜至极。 她对明姝报以一笑,指尖暗暗勾了下崔承嗣的腰带:“嗣哥哥,走吧。” 崔承睇了眼明姝,才和岑雪衣离开了。 * 过了会,明姝便见崔承嗣和岑雪衣一众,沿着海子边隐蔽的红柳,悄悄往吡罗营地北侧而去。他还算有良心,给她留了两名防身的护卫,虽然她并不需要。 吡罗人的营帐大小相差无几,方才,他们得到李澍暗示,确定了人质所在营帐,只等潜入营中,悄悄包围那可汗。 明姝暗忖,吡罗人向来喜欢掳掠而不会劫质,许是营中有胡人怂恿,利用人质和汉人交换更多的丝绸和粮食。 吡罗部的贵族应当不支持这种行为,通常情况下,他们只会抢完就杀。 这批在海子边驻营的,应当是吡罗部若干分支之一。西戎内部比中原更多支部,亦不像汉人讲礼守节,支部可汗并非全心忠于大可汗。 也许,这可汗被逼得狮子大开口,是西戎内乱的映射。 若吡罗部从西域消失就好了!商队和边民再不怕被这群戎狄掳掠。 明姝正思索着该如何摆脱崔承嗣留下的护卫,对岸的营地突然杀声震天。崔承嗣的人行动了。 趁乱,恰好可以溜进去看看,孟疏在不在里面。 明姝包扎好腿,便撒谎方便,离了护卫的视线。 她忍痛穿过海子,绕向营地后,割断了名吡罗人的咽喉,随即,卸下他身上的弓箭,扒了他的外衫。 * 大帐中,怒极的吡罗人杀了部分人质,几名瀚海军正和吡罗部喽啰交战。 方才李澍就和可汗在里面谈判,一支冷箭蓦然扎进可汗的肩膀,气得对方掀翻了桌案。暗箭射偏,可汗随即提刀架住使臣的脖子,和对方一道撤出营地。 里面乱作一团。 妇女孩童们胳膊挨着胳膊挤在一起,灰头土脸瑟瑟发抖。男人们便是赤手空拳,也寻觅着防身的武器,参与战斗。 唯有一人,恬淡地站在那里,似乎和这场纷乱没有关系。 他面若清俊的佛子,身着淡青纹竹的绸缎交领长衫,颈项上戴了条长及胸口的混了蓝绿松石的雪白菩提珠,手中一串核桃串,随着翡翠扳指的移动,缓慢地转着。 明姝姑且认为,他不是不怕,只是在念经求平安。 但看到他的脸那刻,明姝又匆忙躲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她见过这个人,当年她和养父满叔跑商时,曾跟他的商队打过交道。他说他姓岑,专门替剑东管理茶马贸易。 若让他认出自己,顶替公主嫁给崔承嗣的事,就暴露了。
第6章 明姝混入营地并未惊动任何人,狐眸在帐外扫了一圈,又锁定了个在和吡罗人交战的年轻面孔。 翩跹白衣,比记忆中更高挑潇洒的身形,脸上带着未褪去的稚气,但眉宇沉肃,凭添丝不同于年纪的沉稳。 孟疏果然在人质中。 碍于那姓岑的商人,明姝未曾和他打招呼,取下背部弓箭,嗖嗖两支,夺了两名吡罗人的性命。 意识到暗处有援兵,大家的士气似乎也被鼓舞。不多时,帐中的吡罗人就被诛杀殆尽。 明姝“咕咕”叫了两声。 “阿姐。”孟疏耳廓微动,收起佩刀,到营外搜寻。 冷不丁明姝在背后拍他。看到熟悉的面容,他扬唇一笑:“阿姐,我便知是你。” 他笑起来,有个浅浅的酒窝,眼睛也弯成月牙形。像给人吃了奶皮酥,心情都愉悦两分。 他又追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明姝道:“胡乱猜的。”偶然听到崔承嗣和信兵交谈,不放心才来看看。 附近,崔承嗣一众还在和吡罗人交战,明姝无暇与他叙旧,只叫他再给她几支箭,她去帮崔承嗣。 明姝揣测,行动定有纰漏,局面才如此混乱。 但吡罗人不擅近战,不是崔承嗣的对手。何况他身上的戾气凛重,柄斧起落间,尸体面目全非,很快,那群吡罗人便思图逃跑了。 “嗣哥哥,你看!”与他配合得宜的岑雪衣,突然指着不远处。 明姝以为她发现了自己,心中忐忑,顺着她指向瞥去,才发现是那劫掳婆师使臣的可汗已骑上马,朝红柳林方向逃窜。 崔承嗣眸色阴沉,那是明姝留守的地方。 他攥紧长斧,正欲翻身上马,岑雪衣突然道:“嗣哥哥,救我!” 她被几个喽啰纠缠,一时脱不开身。权衡再三,崔承嗣喝道:“李澍,去追人!” 李澍策马疾走,射了几支箭,都没有射中可汗。眼看对方没入密林,就要消失在苍茫大漠,一道暗影突然从身边掠过,卷来丝熟悉的香气。 夜色深沉,感觉稍纵即逝,他分辨不出是谁。 明姝入了红柳林,眸如鹰钩锁定那可汗,情急之下,拆了半把弦月弯刀平掷出去,一刀便切进对方后颈。可汗惨叫了声,和使臣滚落马去。 明姝仍想再追,身后李澍队伍的马蹄声近了。为了不露馅,只得弃马逃跑。 将吡罗人的外袍脱掉,戈壁的夜冻明姝打哆嗦。敌营那边似乎在扫尾,她不得不尽快折返。静下来走,明姝才发现,自己的小腿红肿未褪,疼得她打摆子。 踉踉跄跄,将将磨蹭到海子边,崔承嗣竟已率人过来了。 他看见明姝,眸色陡沉:“谁让你乱跑!” 怒火之重,语气之厉,因那压抑阴鸷的气场,更衬得浑不知情的明姝柔弱无助。他完全将明姝和不守纪律的士卒一视同仁,亦不顾那么多人在围观。 明姝轻抱双臂,咬了咬微润的唇珠,委屈不已道:“我,我听到对面传来喊杀声,实在担心夫君,才过去瞧瞧……” “担心?” 崔承嗣上下扫视她,但见她凌乱的钗裙挂了些杂草,脸脏兮兮的,何处不可怜。 他周身的压抑稍淡,近前,捏起明姝下巴,“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明姝这才看到,地上躺着两具瀚海军的尸体。她离开的时候,竟有吡罗人追寻而来,杀了他们,难怪崔承嗣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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