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婉声道:“我在王都时,便得闻太尉骁勇,今日见他剿匪挥砍利落,果然威猛。” 近营地的火光,映得她脸颊绯红,害羞了似的。 李澍“啧啧啧”称奇,笑道:“某人乱点的鸳鸯谱,竟成全了殿下。那倒是,嗣哥虽然脾气又臭又硬,人还挺可靠。” 崔承嗣突然道:“没什么说的,可以闭嘴。” “咳咳。”李澍讪笑了声,“我有点事,不打扰殿下了。”他策马走远,跑到半途,又扬手道,“嗣哥,别忘了那件东西!” 白日在延索沙碛清理现场时,他们找到了单只海贝耳环。海贝在廷州是稀罕物,李澍的意思是,趁着岑家人主动找过来,可以问问他们和劫亲的匪徒有没有关系。 不劫财的匪徒,目的在于破坏他与王室联姻。 崔岑两家一直在漠北当土皇帝,岑家不希望他往后和王室勾连便罢了,只是,曷萨那人为何会掺和此事? 从新房到营地,崔承嗣逐渐接受了明姝芳心暗许的事实……但王室的人口蜜腹剑,她的话未必足信。 若为了王室刻意讨好他,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崔承嗣突然加快速度。 明姝冷不防向后仰,脊背撞到他胸前的玄甲。寒冰砭骨的感觉,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他身上果然没有人气,挨哪哪都冷。 早在新房,明姝便隐约嗅到他身上清淡的药味了。若非常年服药的人,药味不会透入肌骨。他服的药,是否和这寒气有关? 很快,崔承嗣抵达廷州城外的军营。 远远的已有人迎出,光线昏暗,等对方走近,明姝才发现是名女子。身量高挑,穿着身较轻的软甲,长相明艳端丽。 她显然没想到明姝也在马上,“嗣哥哥”三字脱口而出。 语气雀跃,掩饰不住的高兴。 随即,目光才在明姝身上停顿了几秒,迟疑道:“殿下怎么在这?” 崔承嗣似乎并不打算向明姝介绍她的身份,盯着她,半晌岔开话题:“岑叔在哪?” “阿耶犯了旧病,卧床歇着呢。是我想见哥哥,叫人哄你过来的,你不会怪我吧?”岑雪衣朝他眨了眨眼。 她一点不把明姝当外人,即便知道明姝与崔承嗣已完婚,仍不掩饰与崔承嗣的亲昵。明姝哂笑,漠北的女子果然豪爽,性情“落落大方”。 崔承嗣攥了下掌中的海贝耳环,没说什么,策马进了营地。 岑雪衣跟在两人身后,眸光幽幽。崔承嗣十岁被崔执殳从西域带回中原,她和崔承嗣一同长大,崔执殳和她父亲岑绍懿本来已经口头许了两家婚事,岂料半路杀出位公主。 偏偏是位公主。 公主下嫁,即便崔承嗣先前娶妻,原配按礼也被动降为妾。她怎甘于做妾,便是嫁,也该堂堂正正正嫁,做廷州半个主子。 * 崔承嗣未领明姝进帐。 明姝下马,松开崔承嗣勒脖子的披风,再抬头时,崔承嗣已经入营了。她的冷遇被岑雪衣看在眼里,不免得意:“嗣哥哥太不解风情了。我们待会要商议救质的事宜,戈壁夜里严寒,殿下坐我旁边吧。” 明姝穿着单薄,单一件披风确实不够御寒,欣然道:“好啊。” 岑雪衣撩起帐帘,一边走,一边介绍,她是崔承嗣的干妹妹,岑绍懿续弦的养女。 边境之地,到处是战难孤儿,又有战友遗孤需得抚恤,岑夫人和崔夫人心善,才领养了几个孩子。不仅仅是她,她上头还有个兄长,也是领养的。 明姝简单应承着,没有和她深谈的意思。 帐中一张红木条桌,是崔承嗣战时议事处。 他坐在那儿,看到明姝和岑雪衣挤在男人堆里,举止忸怩不便,不禁皱眉,抄起桌前的册子指向明姝:“公主,去屏风后呆着。” 依旧是毫无敬意的命令,丝毫不给明姝面子。 明姝眼睫轻垂,早就不想和周遭的男人挤在一处了,极顺从地踅向屏风后。她温柔袅娜的黯影,倒让帐中的男人们怜香惜玉。 李澍道:“嗣哥,下次跟殿下说话,不能温柔点?她跟小衣不一样。” “欸?怎么不一样?”岑雪衣奇道。 “你跟我们是爷们,殿下是女人。” “好你个李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谁跟你是爷们?”岑雪衣作势要打,李澍笑着求饶,“从前崔帅不就经常叫你别学嗣哥,不懂规矩不懂规矩,在汉人营里泡那么久,还是不懂规矩。” “咳咳。”有人踩了踩他的脚,示意他不要提崔执殳。 李澍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 有人忙打圆场:“什么汉人营胡人营。今上视胡汉一家,都是自己人。” 崔承嗣歪头,表情寒寒的:“啰嗦。” 他的角度正对屏风,能清楚地看见明姝在屏风后做什么。 营内四周设了炭火盆,进来没多久,明姝已经有点热。屏风后有张靠椅,椅边也燃着个炭火盆。她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奇怪这群人不热吗? 左右没人在意,她便把崔承嗣的披风解开。没想到正在议事的崔承嗣突然咳嗽了声。 她才发现,崔承嗣指尖有意无意地敲打案上文牍,却盯着她。 管得还挺宽。 明姝眉头轻蹙,不好再解披风,便坐在近火铺了虎皮褥子的大理石靠椅上。他们商议的声音颇高,明姝不得不捂着耳朵。 有时驼马帮会与雇佣军合作,护着商队一起到西域。遇到吡罗部的次数多了,便也熟稔起来。吡罗部内多胡人,日渐贪婪狡诈,崔承嗣应当会先派几个人过去洽谈,暗地里安排人救质。 明姝想,他救质时,应该不会在意被困的驼马帮。 说是养父的驼马帮,并不尽然。满叔原是驼马帮舍龙一把手,人称满锅头,舍龙帮内既有能在南诏和婆师这种陡峭高山送货的南诏马,也有能忍受长时间干旱的沙漠之舟双峰驼,当然,最多的还是吃苦耐劳的骡子。 年幼时,明姝常跟着满叔帮商人把货物从南诏运到婆师西域,沿途靠换货贩货谋利。 她一直想掌管舍龙帮,满叔却嫌弃她是女郎。直到她答应替嫁,将贤妃娘娘的赏赐和嫁妆都给了他,才换来掌帮的令牌。而今替她跑商的,是帮内二把手,班头孟疏。 舍龙帮是她的所有物。 明姝闭上眼,仍能想起那个白衣翩跹的少年,总是跟在她身后,温柔地唤她阿姐。 走一趟商,少则几月多则一年半载。他如今是不是又高了? 正想着,眼前突然落下片暗影,明姝回神,才发现崔承嗣隔着屏风视她。 丝质屏风让崔承嗣的表情变得影绰:“马上要出发了,现在害怕,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去。” 他似乎想反口,觉得她闹着玩玩的话,差不多可以了。明姝黛眉轻蹙,泫然欲泣:“夫君,你不在身边,我怎么睡得着?” 她一如既往,将夫君二字说得缱绻酥软。崔承嗣默了半晌,没再逼她。 真受不了她说话的调子!罢了,如果待会她大呼小叫,他就把她绑在树边,用马嚼子勒住她的嘴。 崔承嗣卷起马鞭,快步离开营帐。不反对就算同意,明姝忙追上去,岑雪衣却在背后唤她。 “殿下,等等!” 岑雪衣走到她身边,语气莫名欢快:“殿下,你还好吧?又不是外人,不知道嗣哥哥为什么不让你跟大家一起商议。” 坐在男人堆里不舒服,明姝并不在意。 岑雪衣只当她难过,又安慰道:“殿下别怕,待会嗣哥哥不保护你,我保护你。听说你们王都的女郎就像脆弱的花儿,我从前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见了殿下才知所言不虚。” 脆弱的花儿? 明姝抬眸幽幽地看着她,只觉得岑雪衣双目茫茫,愚蠢可怜。 她的笑意渐渐加深:“是啊,岑姐姐就像戈壁里的红柳,灿烂顽强,我万万比不上的。” 崔承嗣上马了,明姝不再耽搁,辞了岑雪衣,急追出去。崔承嗣见状,仿佛有意逗她,策马往前,任她着急得脸颊通红。但下一秒,却伸出斧柄,待她攥紧斧柄,连人带斧旋上了马。
第5章 前燕在廷州、剑东两地设置了都护府,又在其州府辖地内设置了有常备军的军镇、守捉若干,用于防备吡罗部。 只因中原内乱,兵戈不息,诸多镇戍兵力有限,致使吡罗部气焰嚣张,每逢金秋,必来掳掠。掠不走的,杀光烧光,遗毒深远。 崔执殳继任后,为了增强战力,在原有的汉军基础上,收编了诸多擅于骑射的胡兵,又加固了边防,吡罗部才安分了一段时间。兴许是探到崔承嗣兵变,廷州人心浮动,他们的胆子又肥了起来。 沙漠的夜又干又冷。 明姝跟着这支由剑东和瀚海两方军队组成的队伍前进,意外发现,他们的关系格外融洽。 李澍告诉她,长久以来,剑东和廷州就互通姻亲,他的表姐嫁给了剑东的都指挥使,做私仓参军事的大哥,又娶了廷州刺史的女儿…… 两边的关系网可复杂了,一时半会说不清。她只要知道,岑家崔家的儿女,几乎吃一碗饭长大,就可以了。 明姝打了个呵欠,复杂的东西,果然记不住。 她习惯在马背上睡觉,夜更深了,不一会就上下眼皮打架。头顶蓦然传来阵寒气:“攥缰绳前端,俯身,就能坐稳。” 崔承嗣策马疾驰,以为她疏于骑马,没法稳住身形。 明姝被他唤醒,心下不顺,指尖刻意缓慢抚上他的玄甲,戏弄他,“我,我不会呢。能不能搂着夫君的腰?好叫我安心些。” 她眼波儿媚,指腹在他的甲面轻柔地打旋。 崔承嗣上身一僵,放缓了速度。 下一秒,明姝温软馨香的躯体抱住他,脸贴向他的胸口,娴熟得仿佛和他认识了很久。 “……” 崔承嗣喉结滚动,速度更加缓慢。 身后,岑雪衣单手攥着缰绳,另一只手,却烦躁地纠缠着马鬃。 早在明姝抵达廷州前,她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她和崔承嗣亲密,仍旧心如刀剜。 既做人妇,她和崔承嗣如何如何,都名正言顺了。自己又算什么,嫉妒别人鹣鲽情深的小丑吗? 岑雪衣郁闷地将视线调向别处,忽然看到月色下的一抹黑。 她计上心来,用软鞭卷起那只胳膊大小的毒蜘蛛,甩到明姝腿上。 此蛛毒性不强,但个头极大,遍体绒毛。若被它咬一口,定能叫明姝哭着滚下马去,看她还怎么跟崔承嗣打情骂俏。 赶路的崔承嗣心神都集中在胸口,并没注意到蜘蛛。他总是发寒,此刻胸口却卧了轮太阳。 披风未能完全遮住轻薄的裙摆,硕大的毒蜘蛛受到惊吓,果然狠狠咬了口明姝。明姝轻咛,低头一瞥,那蜘蛛的毛脸上八只黑眼直勾勾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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