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狐眸瞬时漾起水雾,声调低婉:“我不是故意的。” 她这样,总让他觉得自己过分了,即便她犯错在先。 崔承嗣撇开她的脸,心底突然蹿起团火,泄也不是,不泄也不是。红柳林被夜风吹得披拂,拂得他的心绪缭乱如麻。 李澍插嘴道:“嗣哥,殿下没事已是万幸,何必凶她呢?” 看戏的岑雪衣甜腻笑着,走到明姝身边道:“可不是,瞧把殿下吓得,她不过担心你罢了。殿下,待会回去的时候,坐我的马,嗣哥哥脾气太差,你该晾一晾他。” 她似热络地抱了下明姝,身后的五指却拢紧,恨不能让尖利的甲刺进明姝的心。 方才追吡罗人时,她特意放走了几个,为的就是让他们发现明姝,行禽兽之行。没想到明姝不在那,反倒让两名护卫遭了殃。 可真走运……看到她和崔承嗣骑同一匹马,岑雪衣阴暗的嫉妒越发炽烈,烈得她躁狂。 *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劝了半日,似乎终于把崔承嗣劝住了。 他站在那儿,大掌揉了揉明姝身上的披风,凝视那张委屈的芙蓉面。 最后,他齿关冷叩道,“多此一举。” 他将明姝丢给岑雪衣,转身走了,甚至没过问她去了哪,有没有受伤。 明姝纤影伶仃,却是松了口气。她揩了揩怎么也挤不出泪水的眼尾,龇牙暗叹,这崔承嗣手掌皮肤真糙,揉得她皮肤发痒。他没有再追究她去哪儿就好。 那边,有人发现了可汗的尸体,以及受重伤的婆师使臣。崔承嗣疾步过去,明姝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阻止——她杀人后,忘记拔出了自己的弦月弯刀。 那柄刀,此刻被人呈递到了崔承嗣手里。 精致小巧的武器,刀柄处有暗扣,似乎是成双的,但刺进可汗后颈的只有一把。显然不是瀚海军的兵器。李澍拍了下脑袋:“嗣哥,我想起来了,刚才我追踪时,有个影子突然从我边上掠过,忒吓人。” 明姝白玉般的足尖不自然地搓了搓另一只绣鞋,貌似无辜。 李澍到底是行伍之人,追个敌人都追不上。 有人揣测,这把刀可能出自被挟持的人质,到时候问问就好。崔承嗣这才将刀还给士兵,往回走时,刻意越过明姝。 他大抵还在恼她,却又担心她继续乱跑。 一直到天亮,他们才处理完俘虏,安顿好人质。岑雪衣放的冷箭偏了,开局失误。但可汗被杀,使臣和岑元深都安然无恙,结局还算圆满。 明姝将自己裹在崔承嗣的披风中,因站不稳,已上了岑雪衣的马。这匹马矮些,更适合她。待岑元深一行人质从营中出来时,她慌忙把自己的头罩住。 从缝隙中,她看到岑雪衣亲昵地挽着岑元深的胳膊,说说笑笑。 原来他是岑雪衣的二哥。 他独处时总是恬淡,和人交流时,便和颜悦色,与明姝如出一辙。似乎是好奇妹妹的马上为什么多了个人,岑元深微掀眼皮,瞥了眼。 头没看到,看到只藕白的玉足,藏在绒雾般的粉柳中。她把披风举得太高了。 下一秒,路过的崔承嗣突然将那披风往下拽:“盖上。” 明姝的脑袋露出来,慌忙偏过脸。 她恼崔承嗣多此一举,不知岑元深有没有发现,试探着掠过一眼,岑元深的视线已经收了回去,神色平和,无悲无喜。 崔承嗣似不满她的走神,亦不满她在人前随意暴露私密的部分。 崔老头曾告诉他,中原女子保守而识礼,足、腕、颈项,容易引人遐想的部位,都不会轻易示人,只会示于自己的丈夫。 老头死了,教他的道理不作数了么? 明姝担心和岑雪衣同乘一骑,岑元深路上还会过来搭话。她惹了崔承嗣,千万不能冷落他。 尽管不情愿,明姝仍在崔承嗣要离开时,细声道:“夫君,方才我寻你时摔了一跤,腿疼得更厉害了。我害怕,岑姑娘的马坐不习惯……” 崔承嗣顿住步子。 明姝觉察有戏,俯身靠近他,嗓音愈加柔婉:“夫君,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以后我都听你的。” 红柳细密的枝条轻扫着崔承嗣的手背,却似隔着层膜,搔不去心底莫名生出的痒。崔承嗣抬头,微微吐白的天幕,让明姝的小脸白得近乎透明。 睫羽浓密的眸在看着他的时候,水光总怯怯地漾动,明明才认识不久,却勾人勾得娴熟。 他攥着马缰,沉哑道:“说便说,不要弯腰。马若跑了,老子没工夫救你。” 明姝被噎住,气闷地撅了撅嘴。 再没见过比他更油盐不进的了。 她烦恼着,崔承嗣忽地又策马而来,将她抓到自己马上。 明姝眨了眨眼,不禁欢喜而亲昵贴向他,却被他凛冽的话语打断:“攥紧缰绳。” 明姝却不依,仍然靠向他。来时便靠过了,现在怕什么? 崔承嗣躯体微僵,试图挣开她,可他又没怎么用力,便任她作为。 队伍先回的军营。 才至营地,明姝回眸,便见岑雪衣的脸色沉沉,似乎在盯她。但她的视线扫过去时,岑雪衣已经下马。 崔承嗣瞥了眼岑雪衣:“跟我来一趟。” “嗣哥哥,我不是故意射偏那支箭的,饶了我这一遭吧。”她想起什么,害怕道。崔承嗣的声音浑无起伏:“与它无关。” 他在救质前隐忍不说,只为不影响行动。 如今,到了算账的时候。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营帐。 崔承嗣突然转身,掌心放下一只海贝耳环。琉璃色的耳环上悬着水晶石,漂亮耀目。 “李澍确认过了,是你的东西。”崔承嗣眸色深沉,凛道,“岑雪衣,为何派人劫亲?”
第7章 秋后,不少流民从附近的军镇聚集到了相对安定的廷州城外。 岑雪衣修书向岑元深借了笔银子,雇了几十名长得凶神恶煞的大汉,准备在延索沙碛偷袭明姝的送亲队伍。 流民无依,给钱什么事都敢做。但她没想到,半途会冒出近百曷萨那人,掺进这趟浑水。事后她灭了流民的口,以为死无对证,回到家就发现丢了只耳环。 崔承嗣先前没有追问,她还以为自己侥幸逃过一劫。 但她仍矢口否认:“物有相似,李澍认错了吧。劫亲是诛九族的罪,我可担待不起。” “担待不起?”崔承嗣的长斧扎在地里,掌心不急不徐地转摁着斧柄,“既然担待不起。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那些流民如何死的,他不是瞎子。比起劫亲的恼恨,他更恨这点。 “嗣哥哥!”没想到之前还风平浪静,这会就要和她一刀两断。岑雪衣急了,“我做错了什么,朝廷乘人之危,知道你杀了崔照,军心不稳,需要他们承认正统身份,才把明姝公主下嫁于你。若公主的血脉介入廷州,时日久了,我们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疏远。当今君主昏聩无能,明姝公主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人!” 她是个热烈骄傲的女子,被逼急了什么都说得出口。 再者,剑东从未把昭国王室放在眼里,有的话在君主面前不说,关起门,她把崔承嗣当自家人。 她依然认为,明姝下嫁,为的是兵不血刃地挑起廷州与剑东的矛盾,达到平衡两地节度使势力的目的。 而且,明姝破坏了她与崔承嗣的婚约,居心叵测,罪该万死。 “不是一路人”几个字掷地有声,沉得崔承嗣眸色森森。 从见明姝到现在,她便异乎寻常地顺从,和他所想完全不一样。尽管岑雪衣的话难听,可每一句话,都切中他的要害。 他不可能对王室俯首,也不会和明姝长远地走下去。 明姝指尖旋揉他玄甲的热度仿佛还在,当他这么想的时候,竟有些呼吸不顺。但追究岑雪衣之过,剑东节度岑绍懿定然和他翻脸,引起两地兵戈,亦不是他想要的。 忖了半晌,崔承嗣松手,那耳环叮铃落地。他沉默地走向外,岑雪衣忍不住唤他:“嗣哥哥!” 崔承嗣回眸,声音骤凛:“在我改变主意前,带着你的东西滚。” 他自小这样,对周围人不冷不热。岑雪衣并不喜欢被骂的滋味,何况是自己的心上人,不禁眼眶酸涩,攥紧了海贝耳环。他怎么会知道,在他决定联姻时,父亲已经放弃和廷州结盟的想法了,是她求父亲再给他一次机会。 往后父亲举大计,他们若是一家人,她也不必和他兵戎相见。 * 崔承嗣出来时,明姝仍裹着他的披风,站在沙地上,盯着远处。 方才李澍拿着她的弦月弯刀,朝人质聚集的方向去了。她希望孟疏机灵点,认出自家主子的兵器,帮她拿回来。 至于这次跑商所得,她待会再寻他,和他聊聊。 崔承嗣路过她,明姝没有任何反应。他不禁顿住脚步,对她道:“公主,辰时已至,你回府去。” “回去了啊。”看来,只能稍后再联系孟疏了。明姝吸吸鼻子,仰头眺望远处遍布天际的霞光,才发现自己站了很久,“那夫君,我们走吧。” 他和她根本不是一路人。 崔承嗣耳畔响起岑雪衣刻薄的话语,暗攥紧拳,道:“我还有公务在身,公主可以随李澍回去。” “什么时候忙完?” 她貌似纯澈的眸光,让崔承嗣一时无法对视。 他往后只会避免和她接触,即便不喜欢营地,也不会回府和她共枕。夜里,他已领教过了,若把话挑得太明白,她一定会哭哭啼啼,悲伤不已。但话在腹中转了几圈,说出来,也不悦耳。 “和公主无关。” 态度冷硬,还在生她违背命令的气吗?若新婚日便刻意和她两地分居,往后想在他枕边吹风,救扶养母,只怕会难上加难。 明姝拢紧了披风,可怜的表情做得越发熟练:“夫君夜里才救了人质,白日亦不歇息,殚精竭虑地,我好心疼。若夫君执意留在营中处理军务,我便在屏风后陪你。” “……” 崔承嗣盯着她,试图从她的表情窥探出一丝假意,但她看起来那么柔弱,那么单纯,干净得他觉得自己的怀疑可笑。 习惯了成人的尔虞我诈,怎么能以己之心,揣度明姝的想法。 何况,他明知道谁半道打算劫持她,却因为私人原因,掩盖了秘密。这件事就算上报朝廷,最后也是语焉不详,粉饰太平。对她不公。 “不必。”崔承嗣咽下满腹心事,见她还宝贝地裹着自己的披风,难得放缓语气,“不知会忙到什么时候,公主千金之躯,不能长留军中。” 这是坚定地驱逐她了。 明姝也彻夜未歇,根本不想陪他,可这一刻,她却试探着用柔荑握住他的大手。玄铁所制的尖锐甲套透过皮肤,传来阵阵森寒之气,冷得明姝差点放弃。崔承嗣亦不习惯别人主动亲昵碰他,但手没有回撤,又被明姝稳稳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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