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青摸不清自家公子的态度,便将木盆和鱼儿的来历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谢灵玄刮了下水中鱼儿,鱼儿立刻吓得蹿逃。 他道,“我不养活物在身边,以后这种东西及早处理掉。” 那语气甚是冷淡。 黛青微讶,一句“可这是弦姑娘送来的”就要出口,公子从前和弦姑娘关系最要好了。 谢灵玄又说,“屋里箱匣中的那些东西,也全烧了吧。” 黛青再度惊讶,弦姑娘送的东西,公子从前都是当珍宝似地锁起来的。 箱匣中,有弦姑娘用过的毛笔,他们二人一起写过的千家诗,还有弦姑娘送的小荷包……这些私密之物,怎么能说烧就烧。 黛青壮着胆子,“奴婢可否多嘴一句,公子为何要烧掉?若只是觉得占地方,奴婢可以收到小仓库里去。” 谢灵玄漫不经心,“无用之物,不丢掉还能怎么?” 黛青抱盆离去,再不敢多问。 云渺说公子自从落水之后就变了,好像还真的是。 公子此番,是真不打算娶弦姑娘了。 弦姑娘若是知道公子要将他们的东西都烧了,肯定会伤心得不成样子。 不过想来倒也是,比起出身微贱的弦姑娘,嫡长女沅姑娘和公子更相配些。 · 太阳一出来,长公主和温氏母女一同在后院赏花。 谢氏乃是四世三公之族,九州之内第一望族,家宅处处都精致得像瑶池仙境。佳树奇竹,旁逸斜出,令人心旷神怡。 温芷沅扶着长公主的手臂,比亲生的儿女还孝顺。何氏在一旁帮腔,三人亲亲络络地说话,浑如一家人一般。 温初弦懒懒散散地走在最后,听不懂她们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就不再听。 她望着枝头的白玉兰,眺望天边的飞鸟,流动的白云,沉吟细思,只觉得处处都写着谢灵玄三个字。 这三字仿佛把她的骨髓都吸干了。 日也念,夜也梦。 她心不在焉地伏在鹅颈长廊边休息,一遍遍地回忆谢灵玄替她摘梅枝的样子,在暖洋洋的阳光下对她笑。 这番赏花会直蹉跎了一上午,到了午时温初弦才和温芷沁回到膳房用膳。何氏和温芷沅自然不一起回来,长公主要单独设宴款待她们。 不会儿,水云居的黛青来了。 温初弦认得黛青是谢灵玄身边的女使,有些异样。 黛青将手中木盆放在地上,“我家公子说多谢姑娘的好意,只是公子是信佛之人,平日里还去放生,不能困一只活物在身边。这鱼儿便原封不动地还给姑娘。” 黛青话说得不卑不亢,倒也没有鄙薄嘲笑的意思。 不过话说得越清楚,越是表明谢灵玄不受她这私相授受之礼,以免今后传出什么流言蜚语说不清。 温初弦舌根有些郁结,很尴尬,是那种自作多情的尴尬。过了片刻,又像吃了黄连一样苦。 旁边的温芷沁看热闹,早已笑掉了大牙。 温初弦声细如蚊,“多谢姊姊,此番……此番是初弦思虑不周了。” 黛青道,“姑娘不必自责。” 温初弦默然,唇瓣有些发白。 黛青使命已毕,见她如此,也不愿多留。 要说,这世间之事,最怕一厢情愿。 温小姐这身份尴尬,于大公子而言,做妻不够,做妾又作践了,两人注定没法走到一起的。 公子无情将他们从前那些定情之物烧了,也是长痛不如短痛。 刚要走,听温初弦叫住她。 那小姐泪水闪烁在眉睫之间,憋红了脸。 她有几分难过,全是歉意和悔意。 “还请姐姐代我跟玄哥哥道歉。” 黛青不禁怜悯她。 “好。” 温芷沁跳上前来,阴阳怪气地说,“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玄哥哥马上就要娶我长姊了,你还巴巴地贴上去?到底有没有一点脸皮?” 温初弦不理,径直走开。温芷沁看不惯她摆臭脸,上前去扳住她的肩膀。 “怎么,戳到你心窝了?” 温初弦蹙了蹙眉,甩开温芷沁,力气比平时大。 她闪着泪花,倔强地说,“和玄哥哥有婚约的人是我。我送他什么,都是我乐意。” 温芷沁冷笑道,“也就只有你把当年的约定当婚约,母亲和长公主马上退婚。” 温初弦如中败絮,只说,“我不会退婚的。”便一头奔上了闺阁,关紧了房门。 这一晚注定无眠。 夜里,温初弦梦见自己的手被人按着,被逼硬生生在退婚书上写下了名字。 她挣扎,反抗,却浑身无力,无可奈何。抬头见按着她的人,正是谢灵玄和温芷沅两人。 她一下子惊醒。 起身擦干细汗,望向窗外如钩的冷月,温初弦慢慢冷静下来。 这事原是她做得不对。 一者玄哥哥心善信佛,只放生鱼,而不用水缸困鱼。二者鱼儿若是被养在卧房里,的确算了私相授受之物,于人清白的名声有损。 可细想又觉得奇怪,从前她给玄哥哥送过钗子,交换过毛笔,他皆是和颜悦色地收下的。 温初弦捂着脑袋,埋在膝窝里,愈想愈乱。 左右思量,是她冒犯了玄哥哥,怎么说也得和他道歉。 她托付黛青带去歉意,也不知黛青说了没有。 白日和温芷沁说的那句气话笼罩在耳边。 她不会退婚的,也不会放弃玄哥哥。 · 翌日一早,天晴气清,谢蕙儿又来找温芷沁去扑蝴蝶。 有了上次的教训,温初弦没有再和她们一道出门去,主动窝在了闺阁里摆弄香料。 温芷沁在谢蕙儿耳边低语了几句,谢蕙儿扑哧笑出声来,两人不亦说乎。 不用说,是在嘲笑送鱼的事。 温初弦假作不闻。 她亲娘从前是扬州城的瘦马娘子,却也是一等一的琵琶高手、调香高手。 临死前留下一张珍贵的香方,名为“半江红”,能治梦魇之症,有极好的凝神静气之效,一度被扬州城的达官贵人们所追捧。 娘亲死后,这香方再无人能调出来了。 此刻左右闲来无事,温初弦便跟嬷嬷借了几味香料,调弄几下,香味竟出奇的纯正。她一时微喜,沉浸在清劲的香气中,聊以忘忧。 若是能将半江红调出来,发扬光大,那么她或许可以完成娘亲的遗志,在长安城里开一间香粉铺,攒一些嫁妆钱。 她想着将来的事,不知不觉又想到了那个绕不开的人儿。 送鱼只是一件小事,她不想因为这事和玄哥哥有心结。 尽管再三逃避,她还是得去道一下歉…… 水云居,云渺的眼睛肿了两天,终于见好。 勾引大公子不成反被训斥不是什么光彩事,云渺默默地做自己的活儿,也不再提及,只在内心还暗暗和黛青较着劲儿。 一方狼毫笔被送到水云居,小丫头说是弦姑娘送的歉礼。 那笔涂漆好,毫毛润泽,显然是花了大价钱买的。 小丫鬟跟黛青说,“弦姑娘怕惹了咱们公子不高兴,特意驱车赶了十几里的路,当了母亲的一块玉石遗物,才换得这只笔。姑娘说书房之物,并不私密,应不逾矩,还请姊姊代为交给公子,千万叫公子原谅她前日的冒失。” 黛青扬了扬眉。 这弦姑娘,还真是个脸皮薄的人。 黛青叹息道,“公子昨日刚叫我把她以前送的东西都烧掉,这笔公子未必肯收。” 黛青绕开云渺,小心翼翼地将狼毫送到了谢灵玄面前。 谢灵玄这厢正在圈点少帝送上来的功课,睨了眼那狼毫,只淡漠地说,“拿开吧。” 顿一顿,“告诉她我没生气。” 黛青低声问,“公子,这笔也烧掉吗?” 谢灵玄阖了阖眼,“烧了吧。留之无用。” 晦暗冷涩,尽是空洞。 黛青暗自叹息,心想公子大病一场,真是逆情转性,从前的所爱所憎都变了。 作者有话说: 男主就是谢灵玄,c的 至于通房是怎么回事,后面主线会说,我就不在作话里解释辣! 明天还是六点
第5章 香料[微修] 第二天,黛青来到绿萼梅林里,将谢灵玄的话带给温初弦。 “公子亲口说了,没生姑娘的气,姑娘且放心吧。” 春寒料峭,温初弦在此等了一早晨,身上的间裙被露水打湿了。 她抿抿唇,“那狼毫玄哥哥收了么?” 黛青闪过一丝犹豫,还是说,“嗯,收了。” 温初弦如释重负,内敛地笑一下,笑得沾几分甜。 “多谢姐姐。” 黛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骗她,或许觉得她傻得可怜。 黛青回到水云居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谁想接下来的几天,水云居总能收到弦姑娘送来的一些小物件。 一捧绿萼梅、一匣挂着露水的鲜果,一小斛香料……都不是随身私密之物,却是精心准备的,日日在天未亮时就送来,无不含着丝丝缕缕的少女心意。 特别是香料,焚之气息如行春郊,恍若雪中春信,也不知温初弦是用何种秘法调成的,竟在外面买也买不到。 云渺看不惯,“她真是出身微贱的庶女,连送礼都这么偷偷摸摸小家子气。” 黛青道,“她是真心喜欢咱们公子,才会日日不辞辛劳地送东西来。” “公子是堂堂中书府的主君,岂会将这些物什儿放在眼中。” 黛青惋惜,这些东西无论包含了弦姑娘多少心意,公子都不会瞧上一眼,悉数丢出去。到头来,都被府上的那些杂役和小厮糟践了。 唯有那小斛香料,很是静气凝神。 黛青实在不忍香料也落于腌臜奴才之手,便擅作主张,在谢灵玄平时焚的檀香里掺上一些。 谢灵玄自打落水后,就落了下了头疾的毛病。焚温初弦送来的那香,倒比寻常檀香更易入睡些。 谢灵玄察觉,“什么香?” 黛青不敢隐瞒,只说是弦姑娘送来的。 黛青心想,公子那样一个黑白分明的人,若是厌恶,早就让她们换了去。既然什么都没说,那或许就是还行的意思。 温初弦知道谢灵玄还喜欢她的香,似忧又似喜,心脏一抽一抽的,蒙蒙地春动,眼睛里也闪烁着甜浓的光。 黛青问,“香方是什么?我们也好今后为公子采办。” 温初弦答,“名为半江红,是我娘亲留下来的香方。” 黛青一皱眉,这香方竟然是她那瘦马亲娘调弄的风尘之香。公子光风霁月,怎能用这种沾了红尘的卑贱之物。 黛青刚要推辞,温初弦却受了极大的鼓舞,要赶回去焚膏继晷地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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