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地位差相仿佛,常一起在朝中-共事。 互相吹捧寒暄后,商贤问道,“闻澜河流域出了匪人,右相落水险些丧命,可是真的?” 谢灵玄面色如常,只说无碍。 商贤又问,“澜河水湍急,船既沉了,您又不会凫水,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谢灵玄礼节性地答,“全倚仗上天保佑。” 商贤目光黯了黯,撇嘴。 常听说澜扬一带的匪人猖獗,连镇国将军多年来也不能完全铲除。 沉船,匪人,外加不会凫水,若这样还能留住性命,运气好得过分了吧。 商贤忽然闻见谢灵玄身上若有若无的淡香,便一笑。 “这是什么香?从前您从不染沾着胭脂味的女儿香,如今生了一场病,也逆情转性,陷在温柔乡里面了?” 谢灵玄眉尾一扬,轻嗅了下衣袍间的隐隐香味。 那味道如嫩寒清晓,好闻是好闻,却也着实沾了些儿女情长的意味。 忽然想起,是温家那什么小姐前几日送来的。他当时以为是小事,便没在意,没想到竟熏得他浑身都是。 谢灵玄表面上莞迩一笑,眉目深处却杂有几分不悦。 乘马车回到府中,水云居边上那片绿萼梅林为风雨所侵,不少花瓣落在地上。冷风一吹,颇为潇潇。 已是用午膳的时辰,谢灵玄叫小厮二喜去祠堂给他那弟弟送饭。 狎妓纳妾,原不是什么大过错,只算纨绔子弟们的通病。若因此饿死了人,便不好了。 不过送去的饭菜也仅保证谢灵玉不被饿死,尽是些粗食菜羹。当着祠堂中满门列祖列祖的面,怎么能大吃大喝。 至水云居,黛青正匆匆忙忙地往外跑,差点撞在谢灵玄身上。 黛青吓得战栗,登时跪在地上。 谢灵玄乜了她一眼,“往哪里去?” 黛青小心翼翼地答,“去见弦姑娘,每日午膳后弦姑娘都会送香料来。” “不必去了。” 黛青睁大眼睛,略有疑惑。 谢灵玄抿了口冷茶,茶色酽浓得很。 “我前些天吩咐你烧的东西,都烧完了吗?” 黛青答,“以前的物件大部分都烧完了,这几日弦姑娘新送来的物件,还没来得及处理。” 谢灵玄盯了一会儿天色,雨水密如联珠地从房檐下留下,哗哗如注,越下越大。 他面无表情地说, “待一会儿放晴了,你们拿着她的那些东西去烧了。也不必避讳着人,就叫她瞧见。以后香料也好,别的也罢,不相干的人或物,不要入水云居半步。” 黛青呼吸着凉丝丝的空气,替温初弦感到冷。 “是。” 可怜那些精致的物件了。 谢灵玄冷呵一声,径自离去。 二喜刚好送饭回来,禀告说谢灵玉仍然倔强不肯吃饭。谢灵玄听了,也不甚在意。 他淡淡吩咐了另一桩事,“温家的母女在宅邸住了好几日了,寻人去母亲面前吹吹风,是时候该送客了。” 甚是烦人。 · 春雨从枝叶空隙间洒落,把林中梅花敲打得七零八落。梅瓣又滑又湿,落在地上,委顿成烂泥。清寒扑面而来,一点春日里的美感也无。 温初弦独自在梅林中。饶是举着伞,额发湿了,身上薄薄的纱衣也湿了,风一吹让人感觉透心凉。 她不愿走,怕黛青来了找不到自己。又怕辛辛苦苦调制的香料洇湿,玄哥哥会不喜欢,便将小匣子收在怀中,用身体掩着。 过了很久天晴了,黛青却还没来。 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温初弦不禁往前走了几步,扶着一粗壮的梅干,往水云居的方向望去。 她承认最近她确实勉强了,连日来的调香让人身体吃不消不说,香的原料也太贵了,她一直入不敷出,靠点当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贵重首饰来维持。 不过那日听黛青询问香方,想必玄哥哥多少是喜欢她的半江红的。 他难有喜欢的东西,她说什么也要给他。没钱买原料这种丢脸事,可万万不能说。 等了半晌,水云居旖旎的湖色边,隐隐出现了一道彩虹,似真非真,似幻非幻。 黛青和云渺抬着一箱东西,伴随彩虹从拱桥上走下来。 温初弦不想让谢灵玄觉得她在偷窥他,默默躲到了黢黑的梅干之后。她身形虽瘦削,却还是露了一小片衣角在外。 黛青假装没看见,和云渺两人在一片青石上生火,随后一件一件地将箱中的东西丢了进去。 有蔷薇色的薛涛笺,小笔筒,干枯的绿萼梅花枝,还有一小匣一小匣的香料,连同焚香用的博山炉也一同被烧了。 噼里啪啦,发出爆响。 云渺说,“她娘是个扬州瘦马,凭瘦马留下来的香方也配给咱们公子调香?公子叫烧了,可见着实脏得很。” 黛青别有深意地说,“希望她以后不要再送东西了。公子和她有缘无分。” 火苗凶狠地把所有东西化为灰烬。 温初弦躲在树后面,将这些对话清清楚楚地听见。 她垂了垂眸,面无表情。 扬州瘦马之女? 其实倒也无所谓,她从小就是这样被骂大的,听习惯了基本心里没什么波澜。 她感到浑身发冷,呆怔怔地往前走几步,跟游魂儿似的。 刺鼻的烟钻进她的鼻窦,引得她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额头也隐隐有些发烫。她恍惚意识到,自己在雨中站了太久,有些烧热了。 心窒息般地疼,更多的还是一种叫羞辱的情绪,自取其辱。 云渺完成了主子的吩咐,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叫小丫鬟来打扫地上那圈黑黢黢的炭灰。 黛青来到温初弦面前,将她叫住。 温初弦一双眸子中布满血丝,前几日熬夜制香今日又溅了雨水,生了炎症。 她低哑地问,“是玄哥哥叫你们这么做的吗?” 黛青模棱两可地说,“公子确实不喜欢,姑娘以后自己留着吧。” 温初弦道,“如果是因为我娘亲的缘故不喜欢,你能不能和他解释一下,这香方完全是干净的,前几日我才第一次调出来,绝对没在那种地方焚过。” 黛青无奈。 她只好将谢灵玄的话转达,“公子说,您几次三番地往陌生男子房里送东西,还知不知道廉耻了?” 温初弦脸色顿时苍白了一瞬。 你还知不知道廉耻了? 这话像在她心头撞了沉重的一记钟,余音不停地回荡,震得人心慌。 她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从前在学堂时,她也总是日日送谢灵玄小物件,远比现在还多,谢灵玄却不曾介意过。 如今,他竟如此愠怒。 温初弦拭干眼泪,头晕得越发厉害,嗓子也隐隐发痛。 她难堪得紧,不敢回顾,只渴望一头睡去。 回去时,何氏忽然张罗着要回府。 何氏昨夜还兴致勃勃地谋划接下来几日要陪长公主游园,不知怎地忽然要回府,只说家中老爷思念,在谢府逗留已久,不得不回去了。 长公主出门相送,再三舍不得温芷沅。 温初弦恹恹地靠在马车上,瞥见温芷沅戴着一只成色极好的绿镯,原来是戴在长公主手腕上的。 她忽然晓得谢灵玄为什么要烧她的东西了,她哪里是他什么未婚妻,温芷沅才是他的未婚妻。 何氏热热络络地告别了长公主,一行人就此启程。 温初弦忍不住掀开轿帘,怀着几分自欺欺人的希冀,朝谢府又望了望,却始终没能看到谢灵玄的影子。 她惹了他生气,走了,他也不会瞧她一眼。 作者有话说: 作者:男人,以后有你受的
第7章 惩责 温家老宅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子,虽也是风水宝地,古树参天,但和布局精巧的谢府比起来,终究是差了一筹。 方一进了温府的门,何氏那满脸的笑容便消退了,阴着脸将温初弦叫了来,用戒尺责打。 “不要脸的东西。” 戒尺上生着倒刺,每一下都疼到肉里,手都快被打烂了。 温初弦挨了几下,唇上已是半点血色也无。 温老爷看见了,沉声问,“这是在作甚?” 何氏虽不是温初弦的亲娘,到底是名义上的母亲,平日里碍于面子,不愿落下苛待庶女的骂名,从未下过今日这般的重手。 何氏道,“老爷可知,妾身为何带着咱们姐儿提前回府?” 温老爷皱眉,“你临走时说要把沅姐儿的婚事谈成,半个月后才回来,这才几日。” 何氏恨然,“是了。这女在谢府背着我日日纠缠谢公子,送花送香,好生不知羞耻。惹得人家谢相直接递话给了长公主,叫妾身好好管管女儿。妾身活了半辈子,还不曾丢过如此的人。” 温老爷闻此脸色阴沉了下去,那谢灵玄不仅是相府的主君、他未来的女婿,更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一句话就能毁掉他仕途的人。 温老爷瞪了眼温初弦,沉声,“打死了好。” 他只想着自己仕途的亨运,忘记了自己当年醉酒和谢公爷定下婚约的事。 按照那婚约,谢灵玄原本就该是温初弦的未婚夫婿。未婚妻关怀自己的未婚夫,错处原没那么大。 当下温老爷怕受连累,匆匆备礼,去给谢灵玄赔罪。 何氏余怒未消,又抽了温初弦几下,将她锁进绣阁做绣活儿。 绣阁偏僻少人,已长久无人进去了,落满了尘土。 温初弦原淋了雨水在发低烧,手心又挨了这十几下戒尺,心力交瘁,终是支撑不住昏过去了。 送饭的嬷嬷摸她的额头滚烫如热水,急忙禀告何氏。何氏怕出人命,命郎中去绣阁为温初弦医治,却依旧没松口放她出来。 温初弦浑浑噩噩地睡了几日,梦中反复重复着谢灵玄问她的那句——你知不知廉耻? 泪水干了,却又流。儿时那温存和蔼的玄哥哥幻化成一个虚影,离她越来越远。 他明明跟她说过,他珍重他们的婚约,绝不会负心。 他也明明说过,他欢喜于她。 他爱吝她送他的所有东西,贵的贱的,都被他锁进一个箱子中。他曾指着那箱子和她说,“阿弦,这是咱们的秘密。你要把它填满哦。” 如今,他一把火烧了。 难道一场风寒,真的夺去了他的记忆,叫他性情完全变了么? 温初弦迷迷糊糊,也不知是药还是什么,舌根苦得很,也麻木得很。 这一场病一连五六日才见好,何氏每日派人给她送两餐。其余时间,温初弦便抱膝在昏暗的绣阁里发呆。 这日的膳是何氏亲自送来的,“过几日我带你去谢家,把你和谢公子的婚事退了。” 温初弦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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