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他之前是想求她怀孩子而低声下气,现在条件没了,一丝一毫的怜惜也没有了,有的只是对那一碗药的报复,只是让那一碗药喝得值罢了。 月光如霜,被诅咒的夜晚。 …… 因商子祯轻辱温芷沅一事,谢灵玄应谢灵玉之请,递了个折子上去给太后和陛下,小小地告了商贤一状。 太后最忌讳旁人说她商氏外戚专权,震怒之下,勒令商贤赔罪,且态度不得傲慢。 商贤得太后之命,在家中摆下一道诚意十足的宴席来,专门请长公主和谢灵玉,说是要当场赔罪。 温芷沅要养胎,便没前去。 谢灵玉到来后,商贤果然叫商子祯对着谢灵玉三鞠躬,算是彻底把此事揭过去了。 商贤对长公主道,“此事原是小老儿教子无方,冒犯了二夫人。今日这场赔罪,还望长公主您能收下。” 说着叫人拿上来了许多珍贵的南珠、玉器、字画,悉数都是送给谢家的。 长公主无奈,此事闹到这份上,也就只有双方都退一步。 她违心说,“相爷不必如此多礼。” 商贤又问起谢灵玄,“谢相怎么不曾前来?是还不肯宽恕我那逆子吗?” 原是谢灵玄在太后面前弹劾他,他才被迫赔礼道歉。此刻道了半天歉,正主儿却没来。 长公主敷衍道,“他诸事缠身,走不脱。” 谢灵玉听商贤假惺惺地道歉,哼一声,吃了几大口冷酒。商氏父子虽道歉了,但不轻不痒,他仍有一大口恶气窝在心头。 半晌,商贤拍拍手,叫自己的美妾前来献舞。只见那姬妾边跳边唱,虽涂了胭脂却掩不住愁苦之色,不断朝谢灵玉看来。 谢灵玉猛然一怔,拳头不禁捏紧了。 那女子,正是他曾朝思暮想的花奴姑娘。 待乐音止了,商贤拍拍手叫花奴过来。如今的花奴已是他的第七房小妾,商贤肥大的手朝花奴肩膀拍了拍,令道,“去给长公主、二公子满上。” 长公主立即倒扣酒杯。她不喜这等乱七-八糟的女人,自也不受其人的倒酒。 花奴慢吞吞地过去,拿着酒壶,给谢灵玉斟酒。 谢灵玉目光有些涣散,怔怔盯着花奴。她虽金银钗环穿戴在身,身形却比以前瘦了许多,透过衣袍的轻纱,还能隐隐看见些许伤痕。 两人对望着。花奴似悲非悲,倒的仿佛不是酒,是泪水,是她日日夜夜盼着谢灵玉把她救出去的泪水。 酒洒了一点出去。 谢灵玉还没缓过神来,就见商贤冲过来,狠狠拧了花奴一下。 “贱妇人,怎么伺候二公子的?连个酒都倒不好?” 花奴被拧得捂住双臂,唯唯诺诺,不敢应声。她仿佛早已被打怕了,连为自己解释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商贤气势汹汹,颇有点指桑骂槐的意味,仿佛骂的不是花奴,而是谢灵玉。 谢灵玉见花奴被欺辱,隐忍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他蹭地一下挡在花奴身前,推了商贤一把,商贤臃肿的身躯踉跄连连。 “住手!” 商贤被推得一愣,商子祯急而过来,扶住父亲。 “谢灵玉,你敢推我父,想动手吗?” 谢灵玉将地上可怜兮兮的花奴扶起来,“你们居然欺负……一个姑娘家,你们还有半点良心吗?” 他怒急之下,口不择言,说得实在没道理。 花奴是商氏自家的妾,人家想怎么就怎么,谢灵玉这般英雄救美,实已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告诉商贤,他和花奴有一腿。 长公主急忙赶过来,劈头盖脸骂道,“玉儿,你做什么?疯了吗?” 长公主瞧那女子,这才意识过来——原来商贤的这位妾室就是从前玉儿痴迷的那妓子。 她见谢灵玉为这妓子又生事端,“还不快松开手!” 谢灵玉还拉扯着花奴的手臂。 闻长公主斥责,才如梦初醒般放下了。 花奴擦了擦眼泪,默默回到商贤身后去了。 长公主又给商贤赔礼,这一场宴本是商氏给谢氏赔罪的,此刻却反过来了。 商贤眯着眼睛,“二公子莫不是看上了这姬子?直说便是,一个下人而已,小老儿送了给二公子。” 谢灵玉咬牙切齿,又陷入难过中。他晓得他今日有点冒失了,但花奴被这白毛佬如此欺辱,他又怎能袖手旁观,他还是男人吗? 见谢灵玉不语,长公主沉声替他答道,“相爷莫要开玩笑了。咱们继续用宴,继续用宴吧。” 长公主本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这些年来向谁低过头,又跟谁低声下气过……为了谢灵玉,却也委曲求全了。 谢灵玉坐在角落里闷闷不乐,觉得自己活得如此失败。 妻子被人欺辱,喜欢的姑娘也被人横刀抢占去,别人打骂,他也无能为力。 这世上,焉还有比他更窝囊的人吗? 谢灵玉忽然想起了那人,谢灵玄。 他从前对那人嫉恨如仇,现在倒觉得那人有点厉害。起码跟那人合作,他不会被欺辱成这般。至于那人是不是他真的大哥,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真大哥有什么好,从小到大就只知道读书,帮衬过这个家又帮衬过他吗?反倒是那人去朝里帮他告状,逼商氏设宴道歉。 今日,若有谢灵玄跟着,商佬还敢不敢如此放肆? 这一场宴已吃不成,长公主匆匆别了商贤,带谢灵玉走了。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今日商贤蓄意把花奴溜出来,绝对是别有用心。谢灵玉那样鲁莽,怕是已经叫他得逞了。 “你夫人才刚有了身孕,你就在外面惦记那妓子,对得起她吗?” 谢灵玉听了长公主的质问,蔫头耷脑,也甚惭愧。 长公主想息事宁人,更怕温芷沅听了此事后,会动胎气。 “回去后就当此事从没发生过,不要和沅儿说。以后把那妓子忘了,懂吗?” 不消长公主提醒,谢灵玉也不敢和温芷沅说。 他本已下定决心好好和温芷沅过日子,谁料花奴一出现,把他的心弦弄得散乱。 …… 这一头,谢灵玄既不喜外人时时跑到水云居来,温初弦便只好到芳姨娘的住所去,和她说谢兰儿的婚事。 芳姨娘一个孀居的姨娘,住得并不好,连床帐都磨得有些发透。怪不得她把所有的指望都放在女儿谢兰儿身上,渴望嫁得高门呢。 温初弦把清河王家的情况说了下,虽属远嫁,但毕竟是一户家世显赫的人家,且又是做主母,嫁女还算划得来。 芳姨娘很满意,温芷沅给她们找的婚事太差,她们本来已不抱希望了。闻温初弦找到这么一户好人家,十分惊喜。 谢兰儿听了,一味揪着问对方人品如何,家产如何,人长得又有大哥哥几分英俊。 温初弦道,“比谢灵玄好看很多。” 谢灵玄在她心中那就是最丑恶的存在,是个男子都比谢灵玄强的。 谢兰儿一听比大哥哥还好看很多,芳心窃喜,羞答答地不说话了。 芳姨娘叫谢兰儿退下,拉住温初弦的手。 “夫人,老身以后,和你就是亲的。兰儿也是你亲妹妹,我们母女俩,就都依仗您了。” 芳姨娘虽然只是谢府中的小角色,却时时能在长公主面前,说得上话的。 长公主一向对温初弦颇有微词,有芳姨娘从中斡旋,相信婆媳之间的关系能和缓不少。 了结了这桩事,正是用午膳的时候。 今日长公主和谢灵玉都不在府中,去商府赴宴去了。 温初弦慢慢踱回水云居,湖边,成婚时那块夫妻石仍静默屹立着,叫人看来十分扎眼。 她心里不舒服,极想移去这块夫妻石,敲碎,火焚,可谢灵玄在,又怎么容得她。 室内,谢灵玄正在。 温初弦本以为他跟着长公主一道往商府去了,不想他却躲闲在府中。 “哪去了?” “芳姨娘处。” 他一问,她便一答。 两人昨晚小小生了一场气,今日还心照不宣地冷战。 汐月给二人摆了午膳,菜品不多,四菜一汤,甚是精致。两人各自动了筷,冻结的空气在之间迟滞地流动着。 就在这场膳快用完时,谢灵玄才没情没绪地提起,“记得十二月初十是你的生辰,想要些什么生辰礼,便说吧。” 温初弦淡淡道,“多谢夫君,我什么都不想要。” 他道,“说。” 温初弦道,“全哥儿,我想见见全哥儿。” 他饮了口酒,“不行。换一个。” 温初弦咬唇。 问她想要什么,却又不答应她,那他还问她做什么? 他只不过是叫她说出他想送的礼物罢了。 “钱。” 她又随便道了个字,“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钱。你给我吧。” 谢灵玄支颐瞧向她,“这一屋价值连城的宝货,还不够你用的?” 温初弦斜眼冷冷。价值连城的传世之宝?她不要,她只想要能花得出去的钱,能在外面买一碗面吃的钱。 她懒得跟他纠缠下去,“那夫君自己决定吧。你送我什么我都要。” 谢灵玄讥笑了声,“什么都要?那昨夜送你个孩子,你怎么不要?” 温初弦尖锐的手指甲骤然掐了掐掌心。 她挑衅道,“我就是不想。” “为什么?” 温初弦笑笑,“因为你不是玄哥哥啊。永远不是。” 谢灵玄幽凉的唇也随她笑了。 他起身,颀长的身姿临于她面前,居高临下的影子将她深深笼罩住。 “信不信我把你关起来?” 他目光如流水,似要把她溺死一样,“不要脸的东西。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温初弦仰着头,目之所及,只有他轻缓的雪衣云袖。 她好快意。 提到玄哥哥,他生气了。 她咀嚼着他的怒意,沉默不语。激怒他,她能得到的好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在他的威势之下,她没法不低头。 谢灵玄似怜似厌,拂袖而去。 他一走,水云居的门也随即关上了。重重的两道大铜门,把外面的一切天光都遮住了。 温初弦强迫自己苦笑了一下,随即又想哭。 她其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她好无助,又好难过。 除了全哥儿外,无论谢府还是温府,没有她一个亲人。 玄哥哥死了。 这世上,再没人会把她当回事了。 …… 次日一早,谢府却又发生了一桩事。 花奴姑娘坐在一顶软轿中,被送到谢府,说是商贤慷慨赠妾,二公子既喜欢花奴,便将她送了来。 花奴被打扮得花枝招展,身契、放妾的文书也一并都随她送来。 路人指指点点,一个身着艳服的妾室停在中书府门口,算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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