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晏亭轻声问:“你真的要留下郑家的儿女?” 朱令月忙道:“我会藏着他。” “你真的觉得宫里可以藏下一个孩子?” “奴可以出宫去,耕田也好,讨饭也好……殿下,我想留下他。” “你是郑家谋反的证人,你觉得出去以后,他们会留下你的命吗?” 朱令月浑身一颤,僵着脖子不语。 朱晏亭道:“况如若哪一日郑氏参与谋反的事被查出来,你的孩子一定会被找出斩首弃市。这样你也要生下来吗?” 朱令月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像僵着了一样一动不动良久以后,低低出声。 “殿下,我怎么能杀了我的孩子……奴也想像我母亲一样,作一个母亲。” 朱晏亭心为之震。 她憎恶兰舒云,兰舒云自私浅薄贪婪背主,若此人在前,她宁见她受斧斤殒命。 可再如何憎恶,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想保护女儿跳下丹鸾台以死明志,却也到底比朱恪多了两分人情味。 此刻与她一样的这个浅薄愚蠢的女儿,竟也传下了这两分人情味。 朱晏亭问:“倘若你和你腹中孩儿只能活一个呢?” 朱令月怔怔良久,答:“奴不会做与……平阳公朱恪一样的选择。” 日影横斜,静能噬人。 朱晏亭胎已足六月,可觉腹中胎儿之动,朱令月栖身的斗室狭小安静,这动静愈发凸显。 良久,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慢慢退后两步,转过身去。 “咎由自取,随你吧。” …… 也是上巳这日。 达官贵人云集渭水褉袚,丞相郑沅之子郑无伤的车架冲撞了征战在外的靖侯蒋旭孙儿蒋芳,二人发生了争吵,甚至拔剑相向,私斗中死了几名奴仆。 传闻说,二人是为争一美姬。 私斗从前朝起就是枭首弃市的死罪,京兆尹拿了人不敢办,廷尉也不想办——一个是手握重权的丞相之子,一个是征战在外战功彪炳刚获封侯的大将军,颇多掣肘,因而上禀。 内朝此事在议的时候,有人疑惑,是什么样的美女竟然惹得两个见惯了莺歌燕语的贵公子拔剑相向。 “此事说来有趣,那美姬拒了郑公子,又拒了蒋公子,二人互相以为是对方做的好事,约仆从执棍棒打了起来,死了四五个人。” 这日政事冗杂,诸卿都有些疲倦,听此轶闻都为之精神一振。 张绍说:“是陛下阿姊府上的美姬。” 齐凌抬起头:“阿姊?” 张绍诧异于皇帝的反应:“同昌公主……” 皇帝应了一声,点点头,让他接着说。 张绍道:“是同昌公主府上的歌姬,名叫舒窈,此女生来有些异象,曾梦与白麟游仙乡,得西王母赠明珠一粒,那明珠她佩在颈间,见她则璨,离她则黯,十分奇异。” 皇上名讳天下为之避,然音谐“麒麟”乃属瑞兽,故令不避。 这舒窈禀绝世姿容,有此“白麟”一梦,怎么看来都有些大福气。 博士刘牧道:“这是难得的瑞兆,此女必有大福。” 又有人道:“有人曾见过那珠?当真神异如此?” “恐怕是道听途说,坊间传闻,不足听信。” 正议论间,齐凌忽道:“两人各笞一百,发京兆尹办。”截断了话头。又对在场的散骑郑思危道:“让你叔父管好他儿子,一国宰辅,连自己儿孙都管不好,还要朕来替他管吗?” 作为郑氏远方旁支,连年节都没有到过郑府的郑思危忽然因为与自己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事被拎出来训斥,又惊又诧,两眼发懵,只得连连称是。 …… 内朝议事过后,张绍与博士刘牧、侍中等人小声说:“两人都闹事了,陛下只申斥了郑公子,这是为何?” 刘牧摇摇头:“对着咱们申斥是申斥,对着郑家郎君申斥、不算申斥,丞相毕竟是陛下亲舅舅,远近亲疏有别。”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4 09:35:24~2020-10-16 09:1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鹤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画船听雨眠li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长乐(五) 长安笼罩在上巳日暖阳中时, 燕地尚天气清寒,战事胶着。 蒋旭的任务主要是守和锁。 需多人, 多工事。 齐凌给他的军队是少数精锐南军卫兵、两郡戍兵、以及恒王与淮安两个封国的卫队, 连粮草辎重队列一起,并兵马二十万。 而李弈的任务是杀和夺。 需迅如电,掠如狼。 皇帝只给了兵马一万, 但这一万都是北军的精锐卫兵,五年以上服役,领钱饷作战者, 可谓百战之士, 虎狼之师。 李弈曾经提领过章华国数万兵马, 调御万骑不在话下,加之他在频阳之乱有与大将刘广衣对阵的经验,对付起嫩头青吴王齐鸿来直如河卷泥沙,暴风催羽。 李弈快速率军至雁门,陇阴仓就食,下西洲城,整装发兵, 后直捣腹心。 时阳春天暖,他带去的骑兵一冬精粮养过, 膘肥体壮。 而燕国与吴王的马匹被蒋旭的铜墙铁壁挡在燕山草场以西贫瘠之地, 无处就食,春日百草又还未复苏,饿得瘦弱虺隤。 失去了良马这一利器的燕国,犹如折翅之禽, 断牙之虎, 节节败退。 捷报一个一个从雁门传至长安。 在西线耗了一冬的蒋旭, 见“苍头小子”李弈北线收割,战功频传,脸色一日较一日的不好。 账下长史公孙行见他连日郁郁不乐,问:“君侯战功封侯,因何面有悒色?” 蒋旭将心中顾虑告诉他,说:“带兵在外最易受人攻讦,如今圣上信任舅家,大军不全托于我,万一那舅家是个有野心的,我能否回到长安还属未知。” 公孙行道:“集权于君,君受大疑,分权两地,君受小疑。灭国之功尽属君侯,君侯当与丞相如何相处?必为后日生死之忧!如今有人分功,我窃为君侯喜,不为君侯忧。” 蒋旭得他拨云见雾的点播,豁然开朗。 他已战功封侯,位并三公,倘若独揽灭燕功劳,必与丞相有一番冲突厮杀,而战功大到封无可封之时,也必惹皇上忌惮,稍不留意,就是灭族之祸。 皇帝让李弈领了部分功劳,也是给他避了风头。 蒋旭素来稳妥行事的小心人,这一关节想明了之后,越想越喜,对公孙行深深一揖道:“受君一言,胜十年书。” 蒋旭高兴了。 丞相却不太高兴。 郑沅才当上丞相,开府擢十三曹,手握大权未来得及用一两个月,燕王叛乱,朝廷便进入旷日持久的战时势态。 不仅仅是官员甄选拔擢与战事紧连,御史台、大司农、少府等也都以战事为先,蒋旭风头一时无两也就罢了,皇帝身边的儿郎,李延照、李弈、赵睿一个一个被派上了战场,斩立功业。 而且因战事紧急,许多要事由内朝商议就定了,给他的时候只需去办即可。 有一次他见太后的时候,忍不住抱怨:“我这是做了个什么丞相?” 此时郑太后精神恹恹:“不然如何?你想你那不成器的儿子,也去上战场?” “李弈什么出身?不过一家奴而已。”郑沅不满道:“他去得,无伤为何去不得?” 郑太后冷笑道:“你若希望家败再快些,你就去向皇帝抱怨,让他把蒋旭撤回来,换你哥哥去,把李弈撤回来,换你那孽子去。” 她激动之下,开始咳嗽喘气,良久才缓过劲来,对一脸惊慌的郑沅说:“你以为打仗是儿戏吗?” 郑沅嘟哝道:“我也就就私下向殿下抱怨一句,陛下忒也不厚道,这不是坑他舅舅吗?” 郑太后连连冷笑,斥他:“你从娃娃手里攥个木马,娃娃还要哭闹几句,这么大的权势,你想争夺,还想他做个好外甥给你捧上来?你出去,你去和他夺,和他抢,从他手里拽出来,你头断在长安市上,血流满地,我还当你是个响当当的男儿,给你收尸!莫在我这里像个失郎怨妇只知抱怨,出去!” 郑沅且顾且去,担忧她咳嗽病情,叫“殿下”,缩头缩脑在门边看一会儿,才慢慢走了。 郑太后看他肥硕的身体缓慢消失在门边,又觉心酸,喟然长叹。 元初四年四月底,燕王和吴王的叛军退入雒城。 五月初,蒋旭与李弈合兵。 五月中,大霖雨,引水灌城。 五月底,夯土墙被泡塌,赵睿为先登,冒矢石斩棋,雒城破。 吴王齐鸿不知所踪。 老燕王站在雒城王宫前,手持长剑,戎甲带血,他身后王宫已经起火,身畔伏着最小的儿子齐寿的尸体。 浓烟滚滚,硝尘满天。 老燕王持剑连杀数十人,剑边卷刃也未力竭。 他大喝道:“哪个是李弈?叫他前来,孤王立即束手就擒!让你们抓活的,回去给那黄口小儿伏首受审!” 他花甲之年,仍然气力浑厚,声音震响,先士为他所慑不敢上。 李弈赶到,展臂拦突阵士,孤身提戈上宫台。 老燕王鲜血满面,额覆烟尘烧痕,披风也被烧的破破烂烂的,从浓稠的血液流滴中,睁开半只眼睛,觑他。 “你就是从前,阿睠手下的那个李弈?” “是。” “你是打败刘广衣的李弈?” “是。” 老燕王哈哈大笑:“孤王战败,不是战之败,而是国之弱,盟友反复,你认不认。” 李弈默然片刻,道:“若你领兵十万,我不能敌。” 老燕王笑得前仰后合,声音沙哑,将剑拄着放在地上,剑上的血顺雪刃淋漓流淌而下:“你知兵,我也知兵。你知道,孤王是□□皇帝最小的兄弟宣王南征北战的时候生在战场上的,打孤王长大,为我兄世祖皇帝抚夷震乱,立下汗马功劳,北封燕地,以守国门。” “孤王每一战,亲冒矢石,身有大伤五道,小伤数不胜数。” 李弈道:“我知道,先帝永安九年,我已在长公主军中,与你并肩作战过。你应该不记得我,我只守了一段粮道。” 他怒而眦目:“孤王落得如此下场,你观之,心有憾否?” 李弈面色平静:“你心有憾否?” “我怎能不憾!我怎能不恨!”老燕王厉声道:“我为天子守国门,天子以我为家犬,我怎能不恨!” 李弈道:“你既有心守国门,就不该坐式雁门郡守战死,不该不斩夏敖,更不该造反。” “镇国将军跟了我三十年了,让我斩他不异于刀架在我脖子上,不造反如何?像齐睠那样窝窝囊囊的死?拿她一封国去换她女儿的后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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