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后闭了闭眼,脸上淌下两行清泪。 “哀家不该见你,不见则罢。” “不见则罢……” 六月十日,郑太后病逝于长信宫寿阳殿。 国丧,息兵,禁乐,服丧三十日,谥号明恭皇后。 与孝简皇帝同葬景陵。 …… 皇后因身怀六甲,按礼律不参与送葬。 皇帝从景陵回来之后,先来了椒房殿,除了脸色苍白些,神色如常。 当夜朱晏亭午夜惊醒时,见他悄无声息的背对着自己坐在床沿上,宫娥要递披风过来,被他抬手止住了,一直坐到天色泛白,方起身悄然离去。 第二日,他就回了宣室起居,夜间不再留宿椒房殿。 此时朱晏亭已怀胎九月,将近临盆,内监等不敢以余事惊扰。 这日,她反常的传了曹舒来问话。 “陛下一切好?” 曹舒踟蹰片刻,答:“一切如故。” “一日几餐?” “两餐。” “饱食?” “……多剩。” “何时入睡?” “这……鸡鸣时。” “何时醒?” “平旦时……” 朱晏亭问:“曹阿公,这就是一切如故么?” 曹舒忙躬身道:“陛下下了旨意,不许惊扰殿下,殿下怀着胎,若有个一二,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朱晏亭若有所思,默默不语。 曹舒又道:“陛下乍失至亲,心中哀恸,这些时日天明才挨一挨床榻,因夜里动静大,不想打扰殿下,所以不往椒房来,兴许过两日就好了。” 朱晏亭挥手令他退下。 她安安静静的坐着出了一会儿神,起身欲歇中觉,方走到金屏处,又转回脚步。 叫道:“鸾刀。” 凤辇行得很慢,很稳。 六月,天将雨,乌云盖殿宇。 朱晏亭扶侍下辇,缓行登殿。 至宣室殿时,直感沉沉一阵窒闷气息覆顶,宫人皆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 曹舒见了她,惊得魂飞魄散,忙得不知如何好:“殿下?殿下怎么来了?”就要进去通传,被她制止。 一内监正抱着卷牍往里走,也被朱晏亭拦住。 “陛下急着要。” “孤与陛下说。” 朱晏亭身体沉重,步伐很慢,且走,且屏退宫人,直至到宫室深处,看到了大案后的一影。 茶烟已冷,香烬消弭,他素服简冠,低头执笔。 神态萧萧肃肃,走笔沉凝缓滞,大异往日蓬勃飞扬之态。 她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唤:“陛下。” 皇帝闻声抬头,怔了怔:“阿姊怎么来了?” 朱晏亭见他面庞消减,为之一怔,道:“妾挂忧陛下。” 齐凌面色一软:“阿姊安心,朕无事。” 朱晏亭缓缓绕至案侧,从他手中夺走了笔:“妾无他愿,只愿陛下饱餐饭,寝安眠。若陛下这也不能,我与腹中孩儿如何安心。” 齐凌松手任她抽走笔,腾出了臂了,索性就圈过她的腰,小心翼翼不碰到她身前。 “谁又跟阿姊胡乱说话了,近日天气闷窒,少用了些,也值得他去小题大做。” 朱晏亭先是望着他一言不发。 然后忽然展臂搂他颈项,低下头将下巴搁到他的发顶:“不是曹阿公说的,是妾自己去问出来的。” 这是一个异常亲昵的动作,温柔得像洋洋春水荡下,齐凌被她的动作闹得浑身一僵。 他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手臂。 但她身上幽香阵阵。 鬓边颈侧懒绾之发,丝缕垂落。 这怀抱太柔软…… 齐凌终妥协一般,慢慢靠她颈侧,闻得温暖幽甜的香味,缓缓收紧拢抱之臂,也不说话了。 满殿静谧。 良久,他唤了声:“阿姊。” 朱晏亭轻轻答应:“嗯。” “朕近日时常梦见少时,牵黄犬,猎得矫兔,后顾见母后,欣欣然骄朕。” 朱晏亭轻轻抚摸他鬓边的发:“陛下思念母亲。” 齐凌忽然深深埋入她怀,手攥住她身后衣袍,用力得指节微微发白。 “朕往后打了胜仗,可还有还家相告之人?” 朱晏亭见他如此模样,一颗心如为重掌忽攥忽抚,呼吸放轻,满怀柔软:“还有妾身,妾身在,妾会陪着陛下。” 她脖侧绕温热吐息,与皇帝安安静静的拥抱在一起。 手环他颈,臂揽他肩。 颊腮轻触着他额边。 殿宇那么大,窗外的天地那么大。 而她转头看见自己拥抱皇帝的影子,微小得像是烛火跳跃的重影。 灰云重重,自无穷广宇而来,挤压在一起,终孕育出一场大雨,携万均滚雷,泼撒天地之间。 窗外,大雨不止。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二合一,本周没有了,修一下后文,下次更新下周二。】感谢在2020-10-23 18:26:48~2020-10-29 16:0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如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祖先保佑退休金 3个;黎黎、小小、可能不愁不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两块 15瓶;祖先保佑退休金、美人不见徒奈何、yilia 10瓶;啊落落、Sevenqi 5瓶;liuyueshuangzi、Ciling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长乐(七) 朱晏亭体验过丧母之痛的痛彻心扉, 才会一时不忍,挺着即将临盆的身体, 来安慰受了重创的君王。 她还记得她的母亲过世的时日, 那是先帝永安十二年的春天,三月,那时她十五岁。 章华满垂柳, 雨雾满城。 母亲将那些密旨偷偷交给她,对她说,这件事爹爹也不能说。 她温柔抚她鬓发, 被病痛折磨的苍白的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吾儿当贵为国母, 而有天下, 不要哀泣,逝者不惜……李弈教你骑射的时候,不是同你说过吗,要舍弃一切,轻装上阵。” 朱晏亭哭泣着问她:“母亲……国除……那丞相、李郎他们怎么办啊?” 齐睠没有回答她。 随着她的溘然长逝,章华国一夜崩塌,仆役从丹鸾台逃窜, 朝臣从王宫出来,武库大敞, 军队解散, 敢喧哗就地砍头,大队大队的人马来了又去,宣读各种各样的文书。 她守在母亲灵前那几日,泪水像永远也干不了, 抱着一隅灵位, 逃避身后兵荒马乱、天崩地裂。 立一国, 筑墙基,起园囿,荣百姓,与安居,需要无数个朝朝暮暮。 毁一国,不过一长史,携一卷圣旨,带一队兵马,数日之间。 几天时间,就地解兵,束若贼寇,各发原籍。 不过半年,章华再无丝毫痕迹,轻轻抹平,仿若从未存在。 从没有过王宫朝贺欢庆喧天。 从没有过兵戎十万傲视天下。 从没有过云梦泽里的丹鸾台。 她看清父亲的卑劣之后,亲手烧毁了丹鸾台,带着最后的部众,去投奔灭国的天子,做他的皇后。 在这一刻,朱晏亭紧紧的拥抱她的夫郎,她腹内孩子的父亲,却伴随着心底深深的揪痛。 老燕王死之前的话自然传入了朱晏亭的耳朵,但并不是通过李弈,在场有太多军士听到这一角被撕开的不堪往事,轻而易举就在军中广为流传。 这是兵败自尽老燕王最后的诅咒。 不仅仅是说给她听的,更是说给皇帝听的,一句一刀两刃诛心之话。 在皇帝的长子即将降临前夕。 提醒她,她对不起整个章华国。 提醒皇帝,枕边人也不过是个投降了的诸侯王之后。 可在这个境地里,她还是忍不住前来安慰他,使人如何不伤,使人如何不痛。 …… 就在皇帝从景陵回来的第三天,朱晏亭听到了一点隐隐的消息。 这消息虽只有一鳞半爪,听不真切,却如无声处听惊雷。 是从大鸿胪的属官行人周台那里听来的。 朱晏亭之前带兵封城的时候,首当其冲便是王馆,也因此通了一点王馆的窍,手下结识了这大鸿胪的周台。 周台说,此前陛下下旨,一共封了三个王馆。 一再确认,确实是三个,不是两个。 燕王造反,王馆早就封了,齐茂被斩。 吴王造反,抛妻弃子叛逃匈奴,娶匈奴女,在长安的妻儿舅家被满门抄斩,也封了。 另外一个却是? 再问,便连周台都不知道了。 现在诸王馆是整个长安戒备最严的地方,围王馆的是赵睿带的羽林军。 这支御前卫队就算在个个自矜的禁军之中,也是其他人仰止的存在,休想探听到一点消息。 周台是大鸿胪掌管王馆诸务的,总有些事绕不过他,因此才传出一点消息来。 封了王馆,一定是哪个王又反了,至少是皇帝认定他反了。 这个人是谁就很重要,是判断当下局势的第一要冲。 至少是现在,禁不起一场大战再耗了。 吴王去了匈奴以后,边境挑衅一直不休。 有如此强大的戎族北方虎视眈眈,朝廷再如此车轮战下去,即便先祖留下国力如山,也会被一点一点耗空,到时候民疲兵惫,后果不堪设想。 椒房殿内,金凤屏风仍立在那里,玉田千顷似的白绢上有大片腾飞的鸾凤纹绣,至角落处展出金铸的华丽凤羽。 朱晏亭盯着那凤羽,神思冥冥的想了半日。 鸾刀还在与她低声的说掏心话。 “舞阳长公主那是太后的嫡女,陛下同胞妹妹,本都在说要嫁哪个侯爵的,许配李将军那是天恩浩荡,他是犯了什么倔驴脾气?当众顶撞?” “李弈……当初平阳公和王安几乎整死他,他也半点不会迎奉,宁愿就死。他不畏死,所以不怕得罪陛下。” “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多少人削减脑袋都想要的机会?他就算不为自己想,难道不为殿下想?还是他心里还有痴心妄想?” 朱晏亭怔了怔:“痴心妄想?” 鸾刀叹道:“章华李郎心慕谁,是连王夫人那等心内不存几事的人都看出来的事。李将军一片痴心总在殿下身上,这次公主也瞧不上,殿下难道就不怕皇上猜忌吗?” 她脑海中浮现宴中齐凌的神情,后知后觉这件事的另一重深意。 胸中一时如浮云阵阵,雾霭深深,不知所思所想。 朱晏亭慢慢道:“李将军为我母出生入死……说到底是我家对不起他……我岂忍他再为我为难。” 鸾刀抓住她的手,轻声道:“但这桩婚事,谁都能反对,殿下不能反对。” 朱晏亭抬着眼,静静看着她。 “殿下反对,我知道殿下是有愧于李将军和长公主部众,不忍他为难。然而旁人如何想,陛下如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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