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却摇头。 “自我事败起直至上囚车,都不曾后悔过。先帝育有三子,我是长兄,生即为王,一切理应是我的。” 他望着木根山道,“元承年幼,元烈孤僻,我没有道理不保护他二人。只是一朝见龙女忽而化为蛟龙,恨起东宫,手足情断,这才酿成今日下场。” 刀刃缓慢出鞘,带着凛然寒光。 “殿下还有什么要说的?”慕容擎依然平和地望着他。 靖王却不惧这寒光,只垂下头,想起昨晚上哭得妆都花成一团的姑娘。 “她为我而来,这一路也不曾给你添麻烦……”他笑了笑,“放过她……” 慕容擎点头,沉声道:“好……” 刀刃铮鸣呼啸而来,迅疾如雷,划过靖王身前。 使刀的是百人难挡的慕容擎,所以不会让人感到痛楚。 冰凉的刀刃划过肌肤,割破筋脉。 拓跋流想的是
第四百零三章 新生 鲜血嗒嗒地滴在地上,汇聚成一小片暗红。 靖王猛然抬起头,不解地望向慕容擎。 “陛下口谕:「意图谋反,罪应当诛。然王公之尊,幼年任重,手足之情,不宜轻折。加恩赐令废一手足,终身不得入京。」”慕容擎收回了刀,将靖王的杻镣解开,面无表情地道,“原要再废殿下一足,但陛下又说「幼时大哥常背朕掖庭采橘,若废一足,还要如何负人前行」,于是只废殿下惯用刀枪之手。” 拓跋流垂眸看向自己右手手腕 心脉却在渐渐复合重生。 他低下头,口中喃喃:“元烈……” 慕容擎听到远处的脚步声,偏头望去,见关城上的陆三小姐正不管不顾地拼命朝他们这处奔来。 “数年前北伐,陛下曾问我为何手足之情皆败于争嫡夺位,我难以回答。可前两日离开时,陛下又问我:若从他开始改变,那么以后大魏皇室是否可以兄友弟恭?我亦没有回答,于是陛下央我来问您。” 慕容擎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殿下,您认为呢?” 靖王堂堂九尺丈夫,此刻左眼却滑出一滴泪来。 “可以。”他道。 慕容擎稍稍仰起下巴,上翘的嘴角弧度更弯了些。 “这个答案,我会向陛下转达。陛下还备了一份大礼,稍后会有人奉上。”慕容擎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陆瑷,笑了笑又,“殿下素来是孤绝之人,既然已知后悔,便从今日起珍重。” 说罢,慕容擎转身离开,同时与陆瑷擦肩而过。 陆瑷扑进靖王怀中放声痛哭。 “你没事儿……告诉我你没事儿……”陆瑷呜呜哀嚎道,“大将军将你怎么了……” 拓跋流左手拥着她,右手则垂在腰下,鲜血尚还在淌,看着吓人了些,于性命倒是无碍。 “没事了……没事了……”他紧紧地拥着她道,“已经过去了……” 陆瑷却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从他怀中睁开,一低头便见到了他鲜血淋漓的右手腕。 “这是怎么了?!”她惊问,“你的手……” 拓跋流浑不在意,单手托着她的臀将人抱起又放下。 陆瑷以为他被吓傻了,正在发神经,紧紧地攀着他的脖颈不敢撒手。 “小伤,我用另一只手也能抱你。”他抚着她的背道,“没事了……陆三……别哭……” 陆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一听他说没事,心头积郁的那些难过似乎都消失了一样。 慕容擎带着虎贲迅速撤离,九斤等人见此情景,哭哭啼啼地准备上去收尸,却意外地发现人好好地站在女墙边,甚至不顾礼仪廉耻,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狎昵。 九斤眼含着热泪地问:“主子没死啊?” 靖王劫后余生美人在怀,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冷不丁被这浑话煞去了一半风景。可他知道九斤也是拖家带口地跟了自己一路,骂也不是气也不是。 宁宁捂住了九斤的嘴巴,憨憨地朝他们笑了下,道:“不怪他……我们在下边等得着急,虎贲一撤第一个上来了……他也不好受,天天夜里都在哭……” 九斤脸一红,偏头望去了一边。 柏萍仍有些不安,担忧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大将军的人怎么走了?他们……还会折回来吗?” 柏萍从开始便知道主子同靖王在一起,她见识到二人之间的纠缠与不易,不信天子竟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 陆瑷将头埋进靖王怀中,不敢听他说答案。 靖王鲜血淋漓的右手手腕被朱氏和柏英照料着,左右依旧轻抚着她脊背,对柏萍道:“不会,元烈说到做到,只是……” 他低头看了陆瑷一眼,苦笑道:“只是今后我不得入京,又是庶人,恐怕给不了你什么了……” 男子的无奈总是与现实紧密相连 陆瑷没抬头,闷声道:“我原先认识你时,你不也只说自己是个花匠?那时我可图你能给我什么了?” 纵然平淡或许会消磨多数人的爱意,可一开始便做好这种准备的人不是 靖王又是一阵儿地心酸 “是。”他展颜道,“我的陆三是最好的姑娘。” 破镜再重圆,险处又逢生,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再也不避讳旁人,甜言蜜语不断,齁得跟在一旁的人不时干呕。 靖王的手腕暂时止了血,可毕竟断了筋,众人无法处理。 “接是能接上,只是以后难抗重物。”他道,“无法承重而已,还有一只左手……倒也不算废人。” 压在他们头顶的大山骤然被移去,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的迷茫。 柏英年岁小,见突然沉默下来,便问道:“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去哪儿? 靖王被削去爵位,且不得入京,如今要去哪儿真成了一个问题。 陆瑷倒是不担心 “此地尚属在西安州境内,北是沙漠,南是富平,往西则是薄骨律。距离这里最近的城池便是西安州……” 他思索着,又问陆瑷,“你想去哪里?” 陆瑷正要答,却又听到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 众人忙向外看,见一队足有百人的禁军队伍停在他们跟前,心中皆是一惊 陆瑷惊慌地抱紧了拓跋流。 “元烈不是那种人。”拓跋流安慰她,二人一同下了车。 禁军齐刷刷地收起兵刃,策马让出一条小道,亮出护卫在中间的一辆双驾马车。 马车上走出一位中年女官,模样浅淡平庸至极,正是从前潜伏在慕容太妃身边后来又入了徽音殿侍奉的女史石兰。 石兰双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棉包,缓缓地走到靖王跟前。 “魏人有讲究,远行不走回头路。殿下可向西而行,去薄骨律。”她说着,将怀中的棉包双手奉给他,“殿下,珍重。” 说罢,石兰转身上了马车,同禁军一起撤离此处。 陆瑷望着他手上小小的棉包,嘴唇有些发颤。 拓跋流用臂膀将棉包拢在怀中,看着沉睡在其中的小小幼儿,颤声道:“这是……” “金金!”陆瑷喜极而泣,“是咱们的儿子……我以为他……”以为他已经被天子处死,没想到竟然暗中命石女史又送了回来。 她摸着孩子的小脸,见他眉目舒展,双颊红润,睡得正香。 靖王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可转念一想,他既然决定放了自己,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只是……孩子…… 从前疲于奔波,后来以身试药,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孩子的拓跋流臂弯中却突然多了这么个小不点 他太娇弱了,整个人就这么一点儿,连呼吸声都是浅浅的,居然是他和陆三的孩子。 他的手指连着心尖都在颤,小心翼翼地触了下儿子的脸。 金金蹙了蹙眉,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后继续睡。 稚子尚在美梦中,不知抱着自己的是何人,却睡得无比踏实沉静。 陆瑷失而复得,也不敢打扰了孩子休息。又担心外面风大会吹伤了人,二人便一道回了车内。 不知前往何处的他们也有了新的目标 九斤扶着主子和小主子上了马车后,自己和宁宁站在车下,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拓跋流注意到了他,又怕吵醒了孩子,蹙眉低声问:“你不是来寻我的?不跟我走?” 九斤有些扭捏,被宁宁狠掐了一把后,才吞吞吐吐地道:“主子……您得保证……保证再也不惦记别人家的媳妇儿了……” 曾经的靖王殿下好他人妻妾,也不怪九斤有点儿害怕 拓跋流妻儿在怀,听他又掀自己老底,气急败坏的同时又掺了些赧然。 “多长时间的事儿了……收起你那防备心!”他说罢,悄悄觑了陆瑷一眼,见她嘴角有些不高兴地耷拉下来,想来是想起从前发生的不快之事了。 如今已不同于以往,他边催九斤上车,边借着熟睡中的儿子的光去哄人 从前他笑话两个弟弟被女人牵着鼻子走,没想到自己最终也变成了这样的男子。 略显拥挤的马车缓慢地向西行在官道上,两侧是数里盐场。 晒盐人迎着朝日唱无名歌谣,第一句是「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最后一句是「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第四百零四章 崔煜 “为什么是薄骨律?” 陆银屏托腮望着眼前人,不知不觉便笑开了花 若非禁军快马加鞭赶来送信,恰好她此夜积食浅眠,就要错过这么个好消息了。 天子用细钩打开床头小几上的铜鎏金香炉,将密报投入,随之一股青烟伴着焦糊的味道钻进人的鼻腔。 陆银屏嗅了嗅,掩住口鼻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玫瑰喜干燥日光,薄骨律正正好。”天子取了巾帕替她擦脸擦手,低声道,“他除了带兵打仗和种花便再没有旁的本事,怎么养得起你三姐和金金?” 陆银屏心中最后的一丝顾虑终于放下,勾着他的脖子凑了上去。 他将人放了,让她不知道多轻松 拓跋渊被她用胳膊勒得死紧,索性将人搂过来放在腿上。 陆银屏偎在他怀中,闭着眼道:“别人都是做了好事恨不得宣扬得人尽皆知,您倒好,就硬憋着,生怕旁人瞧出来……何苦呢?” 拓跋渊执起她的手来,轻轻地捏着她手心,慢声道:“皇帝并不好当,既要平衡朝内外势力,又要时刻提防人篡位。明君治世,仁君爱民,若想两者兼得,恐怕呕心沥血也不一定能做到。” 陆银屏没睁眼,抓着他的手,二人十指交错并拢在一处。 “那您想做一个什么样的皇帝?” 他想做一个什么样的皇帝?自然是万邦来朝万世称颂的皇帝。 “朕先是人,才是皇帝,朕也有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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