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银屏实心眼儿,也知道这的确很难做到 何况他们这一家子名声本就不好,寿数又比别人短些,这可能性便更小了。 “的确是有些难了……”她实话实说道。 拓跋渊呼吸一窒 这要是随便换了一个人,不得奴颜屈膝地道他本就是天下圣主?偏就这陆四,张嘴便要气人。 然而陆银屏却又道:“可您不是天下人心中最好的皇帝,却是我心里头最拔尖的那个皇帝。” 拓跋渊眉目舒展,神色变得柔和。 “什么是你「心里头最拔尖的那个皇帝」……”他觉得好笑,“除了朕,你还见过几个皇帝?” 陆银屏脑中突然闪过披云楼下的先帝,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有些欲言又止 本着让天子安心的想法,陆银屏话到了嘴边,可最终还是没说。 拓跋渊看出她的犹豫,俯身低声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陆银屏将计就计,装模作样地捂着心口喘道:“兴许是太高兴了,这会儿心口又有点儿疼呢……” 她一说疼,他就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将人抱起了平放在床上,自己则要披衣起身去寻人。 “没事儿,我躺躺睡一觉就好。”陆银屏赶紧牵住了他的手道,“别走,陪我……” 他转过身蹙眉问:“真没事儿?” 陆银屏翻了个身子对着他,将双手枕在脑下,点头道:“躺着的时候就好了。” 拓跋渊拿她没了办法,自己也侧躺下去,对着她的脸。 “你三姐的事也算解决了。”他看着她道,“睡吧……” 从陆银屏的角度看他恰好正背着光,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人都包住。 可陆银屏并不觉得自己身处晦暗之中。 她拿鼻尖蹭了蹭他的,半是命令地道:“抱着我睡。” 天子无法,可她还病着,又不敢箍紧了怕她会不舒服,便只将她的头摁在自己肩窝中。 “睡。”他闭上眼道。 陆银屏闻着他身上的沉香药香,舒舒服服地沉入梦中。 次日,天光大亮。 陆银屏再次醒来,正刚过巳时。 她伸了个懒腰,见床边位置空空,另一人早已不见踪影。 陆银屏早已是见怪不怪,唤了秋冬和苏婆进来伺候梳洗。 想起昨晚上得知的三姐的消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 虽说秋冬和苏婆都是自己的人,可人行事总要小心为上,这样才能不翻船。 没等她开口问,秋冬便道:“李大家刚刚醒了。” 陆银屏一听,忙问:“如何了?” 当日李大家问天子崔煜之死是否是他所为,天子毫不犹豫地承认,气得老头子当即口歪眼斜,白眼一翻地倒了两日。 还好随侍的御医有不少,不然老头子一条命非得交代在她这儿。 “好是大好了。”秋冬觑着她道,“可他一醒便说要见陛下,奴觉得这会儿不大好的应是陛下。” 想起老头子的脾气,陆银屏也有些头疼,匆匆梳洗后连早膳都来不及用,提着裙摆下了阁楼。 所幸宅院不比徽音殿,到底地方不算大,她小跑了会儿便寻到了正在对峙的师生二人房外。 李遂意见是她来,哭丧着一张脸正要求她襄助,冷不防一只茶杯摔到他脚边,将人吓了一跳。 李遂意跳去一边,哀哀地道:“您瞧见了吧……里头的那位得罪不起不说,陛下也不让奴带人进去……娘娘快去劝劝吧……” 陆银屏深知老头子面上看着明事理,可骨子中的迂腐比外祖母更甚。这一遭她早就设想过,不过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天子竟然肯吃这么个亏。 但是,不吃亏又能怎样?总不能杀了师兄不说,连带着将自己的老师也处置了? 若是放在从前,陆银屏觉得有这么个可能。可自打昨夜看到密报之后她便知晓天子实际上是个心肠柔软的人。 不过是表面上别扭了些罢了,对待自己人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 其实这种人最是吃亏,他一心为你,却不肯说话,也不会邀功,吃了闷亏还不讨好。 陆银屏心口漾着丝丝淋漓不尽的痛,未经人允许便推开了门。 李璞琮正站在房内,一手抓着他那二尺拂尘,一手伸出食指指天,正对着上首坐着的天子怒骂。 “你拓跋氏有的,他崔氏就不兴有?!人非完人,既是名门公子,什么不沾些?!”李璞琮怒道,“小题大做!老夫看你就是心胸狭隘,容不得他罢了!” 这顶帽子扣下来时,拓跋渊嘴角扯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的笑容来。 但他抬头时看到推门而入的陆银屏,立时便站起身,冷声道:“四四,出去。” 李璞琮也看到自己那女学生,头痛地道:“还有你!不同你外祖母在云山呆着,怎么到头来却跟他扯到了一处?!” 不仅扯到一处,还做了宠妃。 陆银屏背过身关上了门,走到李璞琮身前,想了想觉得自己没错,还是不跪的好。 “情之所至,便同他在一处了。”她昂首道,“老师,您有偏见。崔煜是您学生不错,难道陛下就不是?您为什么不听听他说什么呢?” 李璞琮闭了闭眼,气得嘴唇抿成一条线 拓跋渊却摇了摇头,淡漠地道:“人的确是朕下令处置,没有理由。” 李璞琮原以为自己能听到什么解释,可到头来依然是这句不痛不痒的话。 他按捺住心中情绪,伸手指向陆银屏,却看着天子道:“都说嫁鸡随鸡,小四心性单纯,被你这恶狼蒙蔽了俩眼。可老夫知道你从不是那等信命之人……同门兄弟自相残杀,说出去便是打老夫的脸,以后让「李璞琮」三字如何行走世间?” “不怪他,崔煜不是好人。”陆银屏出声打断,“他心思歹毒,便是杀了他也不为过……” 话未说完,便引来李璞琮一声怒喝。 “你闭嘴!”他哆哆嗦嗦地指着她道,“你的事,为师还未同你好好清算!你倒好,自己上赶着来吃骂?!” 陆银屏压根就不怕他,梗着脖子道:“「躬白厚而薄责于人」,这可是您当初教导过我们的。现在轮到您了,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您非扒着它不放……” 一条人命竟被她这样轻飘飘地说出口,李璞琮感觉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被这对逆徒气得眼前发黑,以为又要倒下,忙一屁股坐到座上打算缓神。 还未缓过劲儿来,陆银屏又凑了上来,同他拜了一拜,又道:“学生也不愿意气您,可是您可曾想过,为什么旁人都好好的,偏偏是崔煜?” 李璞琮还没缓过劲儿来,又听她自答道:“因为崔煜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第四百零五章 过去 “再怎么说,他好歹也是你师兄!”李璞琮虽然动了怒,却也知道这女学生娇气得很,比他一把老骨头还要脆,也不敢训斥太过。 陆银屏不管不顾,也不怕老头子被她气得厥过去一次,直接将崔煜抖了出来。 “您收学生不让带仆从,他崔煜不仅带了人,还强抢鲜卑民女为奴。” 想起崔煜她便生气,同时一个爹娘生出来的人,怎么崔煜同崔旃檀的差距这样大? 崔旃檀真真是个世族内拔尖的贵公子,崔煜却不同,瞧人时带着一股子阴森森的狠劲儿,曾多次私下言语戏弄她。 她同别人说,别人却是不信 最可恶的是,那崔煜还不知从哪儿弄了两个貌美鲜卑女婢。一个叫檀奴,早就不知所踪。 另一个…… 她抬眼看向天子,见他一张玉白脸上泛着青灰色。 陆银屏低头,狠狠地咬住下唇,眼眶里被逼出两滴泪来。 “什么叫「拓跋氏有的崔氏不能有」?他是什么人,凭什么与皇室相提并论?您不过是对鲜卑人有偏见,同那些足不出户坐井观天的文人有什么区别?”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又抬头对李璞琮道,“至于崔煜……反正他就是该死!” 李璞琮只觉得脑子里有一根抽抽地痛,却并不打算再同她理论 这丫头是来养病,他万一再将人气出个好歹来,师徒俩最后一道养病,传出去也不好听。 “行行行……”李璞琮闭着眼睛摆手道,“今日为师不与你争论,待你养好身子,为师再好好同你说一说你大师兄……” 陆银屏嘴上功夫了得,岂能三言两语被李璞琮逼退的? 她横眉冷眼正欲同他好好说道,不想天子又上前来,捉了她的手低声劝道:“四四,你先出去吧。” 陆银屏本着夫妻一体的心思想要留下来,然而一抬眼便看到天子眼中漫着一丝哀求,顿时心便软了下来。 “这事朕来解决,你出去吧。”似乎怕她不听话,拓跋渊又低低地道,“就当给朕……留点脸面……” 软下来的心又被扎了一下,陆银屏实在无法拒绝他。 她没说话,垂首转身走了出去,临走前还带上了房门。 李遂意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等着这救命的女菩萨来,没想到这女菩萨也被赶了出来,还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娘娘这是怎么了?”李遂意躬着身子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陛下和李大儒……” “他们没事儿。”陆银屏在外头的石阶上坐了下来,两手抱着膝盖,垂着眼睛开始想过去的事儿。 李遂意细细听了会儿,里头倒没有争吵声,看来师生二人已经能心平气和地交谈。 他行至陆银屏身侧,劝道:“娘娘还病着,这地上凉,要不还是先回去?” 陆银屏没吱声,半张脸埋进胳膊,露出的另外半张脸姣美如玉。 “不去。”她道,“我要在这儿等着陛下。” 李遂意望了望里间,见二人不知在说什么,尤其是李璞琮,面上已经有了愠色。 看来这俩人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完了。 李遂意叹了口气,再劝她:“陛下丢下京中那烂摊子陪着您来了东海,您更该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他是个什么人您还不知道?您光损了心脉就已经要了他半条命了……奴知道娘娘对陛下的心意,可您自己总得保重。” 陆银屏本是个倔强之人,听他这么说,也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拾起裙摆就要走。 许是病还未好,走了两步半个脑袋都有些发晕。 李遂意惯会伺候人,知道她不舒服,便搀着她回了阁楼。 陆银屏闷闷不乐,回了住处后也没说话,就躺在榻上发呆。 秋冬见她出去了又回来,提醒她早膳还未用过,想喂她吃点儿东西,却被推开了。 “拿走。”陆银屏怏怏地道。 秋冬不知道她这一趟出去发生了什么,可只要她不高兴不想进食了,旁人凑上来便只有挨骂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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