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觉得自己实在是拿捏不住小姐,便去寻了苏婆来。 苏婆一来,陆银屏便翻了个身儿用背对着她。 苏婆将她从头扫到脚,见她脚上的笏头履还未脱 “生气生气,看似同别人生气,实际上气的是自己。”苏婆坐在榻边,慢慢地劝说她,“从前的四小姐有的怒气就撒,从来没藏过,是以身体康健,只肝火旺了些。如今刚伤了元气,正是要好好将养的时候,您今日是怎么了,到底是谁惹了您不痛快?” 陆银屏依旧是背对着她,一句话都不曾说。 苏婆想了想,问道:“是陛下?” 陆银屏耳朵一动,立即答:“才不是他。” 苏婆笑了笑,又问:“是李大儒?” 陆银屏虽没回头,又哼哼了两声表示否定。 “这样啊……”苏婆忽然转过头去,对着秋冬道,“你先出去吧。” 秋冬踌躇片刻,还是出了门。 门被「吱呀」一声带上,屋子里就剩了这对主仆。 年轻的是主子,自小众星拱月地长大,养出一一副虽然娇蛮却嫉恶如仇的脾性; 年纪大的那个是仆婢,自主人脐带被剪断的那一刻便接过了手,将她照料至成年,无论之前有过多少龃龉,却一直将她当心头肉来看。 “四小姐在想什么,奴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苏婆慢慢地道,“奴还记得十二前四小姐进学的时候,每次回云山时都嚷嚷着除了自家表兄和崔二公子,李大儒那儿的人都同你不亲近……” 陆银屏睫毛忽闪,依然没有说话。 “直到后来,崔二公子回了定州,四小姐的几位表兄也进学归来,同在李大儒那儿的除了崔家的那位大公子,便再也没有人同您一起玩……” 陆银屏听到她说崔煜,面上闪过一丝嫌恶。 然而苏婆又道:“然而后来突然有一日,您说您交到了一个朋友……”
第四百零六章 故友 陆银屏睫毛一颤,履下看不到的脚趾也跟着蜷了起来。 “老奴是看着四小姐长大的,虽说四小姐纯善,可毕竟是老夫人娇惯出来的 苏婆淡淡地掀开了她的老底,“用咱们的话说,就是「不搁人」。” 陆银屏嘴巴毒、脾气臭是出了名,不过是身世相貌光芒过盛,加之人品不差,便将这些缺点都遮掩了去。 “您说您交到朋友的时候,老奴还为您高兴。”苏婆想想那时场景只觉得犹在眼前,“只可惜是个鲜卑女奴。” “出去。”陆银屏背着她道。 苏婆不仅没有听她的,还将她身上盖了一半的薄被向上拉了拉,连带着鞋也帮她褪了下来。 “主子哪有同奴婢做朋友的?您不敢告诉老夫人,可您实在高兴,便同老奴讲……”苏婆边忙活边道,“那时老奴也为您高兴 陆银屏没再吭声。 “只是后来,您被人推进池塘之后,再捞上来时便听不见声音……”苏婆轻轻地拍着陆银屏的脊背,柔声道,“问您是谁,偏生就是不说……这么大的事儿,您当时说出来又能怎么样……老奴倒觉得是您在李大儒那儿交的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害了您了……” “不是他!”陆银屏转过身道,“同他没关系!” 苏婆见她反应这么大,心里也差不多明白了九分。 “若不是崔家送来的那几块石头让您又能重新听见声音,老奴倒真觉得是他。”苏婆道,“可即便不是他,也同他有莫大的关系……这里头的事儿,约摸只有当时在场的几个人知道吧?” 苏婆慢慢地站起身,走出两步后又道:“老奴从没有过朋友,可能知道您那时是真高兴,老奴也打心眼儿里为了您高兴……您说老奴偏袒陛下,可陛下又何尝不是在偏袒您? 小姐,他是个沉闷性子,只会做,不会说。他也是人,他也会害怕。您既然想起来了,就好好同他说一说,没准儿这些年他过得比您难受呢?” 陆银屏将被子扯起蒙住了头:“出去……” 苏婆叹了口气。 走到门边时,又听被子里传出来一个声音:“拿吃的进来。” 苏婆淡淡地笑了下,「哎」了一声。 旅居于海岸边的人,白日总是要长一些。 所以入夜时也晚了些。 冬日里常常是酉时天黑,而这处直至酉正时才迎来黑夜。 陆银屏等了一日都未见人来。 灯笼照得内外明亮如昼,陆银屏趴在桌边,看着桌上的灯盏入了神。 “常盯着一处久了会变成斗鸡眼。”秋冬提醒道。 陆银屏听后,将眼睛转向了别处。 秋冬觉得今日的四小姐不太对劲 怎的今日出去了一趟之后,回来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苏婆将香燃上,正要出去,却被秋冬悄悄地拉去了一边。 “今儿四小姐是怎么了?”她问。 苏婆探头看了看陆银屏,见她依然是那副五官艳丽神情却淡淡的模样。 “有情人总会自卑。”苏婆说得十分含糊。 “自卑?”秋冬十分摸不着头脑,“什么有情人?什么自卑?谁自卑?四小姐吗?” 苏婆前脚迈出房门,便见院中站着一个高大的青年,正望着阁楼上的灯笼沉思着,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郁。 苏婆丢下一句「有情人皆自卑」后,快步走到天子身旁行了一礼。 天子淡淡地「嗯」了一声,眸中依旧是贵妃所居阁楼廊下的灯笼。 “站了这么久,想必心中也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苏婆慢慢地道,“可您不进去,又怎么知道她是如何想的?没准儿事情根本不像您想象中的那样糟呢?” 天子垂首,被光刺了许久的眸中瞳孔凝成一个黑点,乍看时几乎看不到,与常人有异,更显骇人。 苏婆却是不怕,指着阁楼依旧说:“既想到了最坏的打算,那么只要四小姐的态度稍微好一点儿,便都是惊喜了。” 说罢,又唤了其他人一道离开。 满院的人悄悄离去,只剩了座灯火通明的阁楼和在它映照下更显阴暗修长的影子。 天子略一犹豫,随后坚定地走了进去。 小楼不宽绰,进门是一扇绢丝画屏。里间又有一扇,隔着泛黄的巴蜀山水可以看到榻上侧躺着的婀娜身影。 陆银屏等了太久,坐得腰酸背痛,刚一躺下便听到开门关门声。 她心里想的是 没想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宽衣声后,他只是在她身边躺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贴上来柔情蜜意地唤她「四四」。 这下,陆银屏便又来了气。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呢,这人就打退堂鼓了?瞧着比谁都聪明胆大,没想到上了她的床怂成这副模样。 陆银屏烦得很,转过身去,见他正侧躺着瞧着自己。 俩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均是一句话没说。 陆银屏觉得自己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徘徊了。 她伸出胳膊,一把将人抱住。 “抱我!”她命令道。 拓跋渊先是一怔,随即伸出长臂紧紧地搂住了她。 陆银屏贴着他的胸口,能感受到那跃动的频率一下比一下紧密。 “四四……”他艰难地开口,“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陆银屏掐了一下他的腰,恨恨地道:“早就想起来了……在凉州的时候就想起来了!” 之前却霜时抵达凉州,她被梵天太子相邀扮做吉祥天女。 梵天诵经会让欲念繁重之人痛苦难当,而她布洒甘露之时见天子呕血,随后在她的逼问下李遂意才做了提醒。 “你就是个傻子!”陆银屏咬牙切齿地道,“谁有那样大的本事,能挨个儿记住十多年前遇到过的人?这十年里难道人的模样就不曾变过? 你都长开了,个头还蹿得这么高,若不是联想起崔煜怎么没的,你便是亲口告诉我你是秀奴我都不会信!”
第四百零七章 自惭 有人夜间挑灯敲了敲李璞琮的房门。 “咚……” “咚咚……” 李璞琮正捧了本书握在榻上,听到声响后高声问:“何人?” “故友。”外间人答,“八角,别来无恙?” 「琮」即为八角玉器。 “老秃驴!”李璞琮一听,立时便下了榻,鞋也未来得及穿骂骂咧咧地便去开门。 门外之人正是慧定大师,二人数年未见,依然以绰号互称。 李璞琮见他带了副棋盘来,笑骂道:“臭棋篓子找不到人下棋才想起我?” 慧定呵呵一笑,随着他进了房内。二人架起棋盘,开始了一场不断悔棋的拼杀。 “我见他已不同于十年前。”李璞琮边落子边道,“崔煜性恶,可他身边有一鲜卑侍女却博古通今,不似凡品。为从崔煜手中将她救回,我便收他做关门弟子。 待他不辞而别之后,崔煜又来索他,我便谎称秀奴已经嫁于我世侄……只是我从未想到,他竟是位皇子。” “当年宇文贵嫔诞下天子,唯恐被杀,便谎称诞下一公主,并为他取名「秀奴」。直至现在,大司空宇文馥也常唤他「阿奴」。” 慧定低头解释道,“先帝在时将陛下与端王送与裴太后,自己却不曾对其多加照拂,所以并未察觉。直至发现时,已经是十三年后……” “十三年……十三岁……”李璞琮突然道,“是来我那里那年?” 慧定道了声是。 李璞琮又问:“天潢贵胄,为何以崔煜女婢身份出现?” 慧定圆润的面皮依然带着和善的模样,却始终盯着棋子,不曾抬头看他。 “八角可还记得崔夫人的来历?”慧定问。 “自然记得。”李璞琮捻着胡须道,“崔夫人曾在瀛州卖过豆腐,因她出身太过低贱,还闹了不少的笑话。只不过后来李伯言娶了江南名妓,这才将崔氏的风声盖下去……” “崔夫人并非是位豆腐西施……”慧定捏着棋子,淡淡地道,“她是已故凉主嫔妾,嫁给崔渐时已身怀六甲。” 李璞琮闻言,惊骇不已。 “你的意思是说……”他浑身冰凉,一只颤抖着的手指着慧定,“你是说……崔煜是……是……” “大凉余孽。”慧定抬起了头,“莫怪贫僧说话难听 太祖称帝后民间以「白虏」为由,各地掀起乱事。为安抚民心,太祖并未在第一时间处死凉主,反倒封他做了个惜命侯,让他多活了两年。 然而那时太祖病情日益加重,处死凉主时并未留意他有一嫔妾逃出燕京。 直至后来查到时已病入膏肓,不得将消息告知给尚还年轻的先帝。 先帝继位后政务军务加身,难以祛除这块心头毒瘤,可帝位尚未坐稳,不能告知他人凉主之子尚在,担心有人借势起兵。恰巧这时发现当今天子身世秘密,索性顺水推舟将此事交给他,命他前往崔家暗中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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