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留!”李妩白了一张脸,“我会没命的!” “你就是想留也留不得!”秋娘怒道,“再等几日看看罢!若十日后你小日子还没来,便是真怀了孽种了。眼下时机好,天子却霜回归尚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趁这段时间打了胎再养养,回头也不耽误你承宠。” 说罢,她又冷笑着补了句:“前提是圣人瞎了眼,看不见那只狐狸精。” 崔灵素住在掖庭西侧的蓬莱殿,与王晞的流光殿相邻,同全若珍的永辉宫尚有些距离。 二人都是不声不响不争抢的性子,与其它位份低的嫔御们相处得来。 且掖庭西隔两座墙便能看到建春门内街,这处离太极殿最远的地方,倒是最具烟火气的地方。 自立秋之后,如今倒没有前些日子那般热了,宫人们也愿意多出来走动走动。 而崔灵素正与王晞在蓬莱殿宫内的六角亭中下棋。 王晞纤手捻着的黑子刚落,便听到大门口脚步声纷乱,像是有贵人来访。 二人齐齐看向那处。 两个宫人一左一右地搀着李娴手肘进来,后头还跟了俩一个执伞的,俩帮忙拾掇裙摆的,一个打拍子的,两个不知道干什么大概是来作势的。 崔灵素和王晞对视一眼后,二人便起身相迎。 李娴本就骄纵,不太喜欢这俩闷葫芦,便直接道明来意:“姐姐命我来向崔昭华取《宣示表》。” 崔灵素歉意地道:“这两日正要给姐姐送去,没想到您亲自来了。请进殿喝口茶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取。” “不必麻烦。”李娴摆手道,“我在此处等便可。” 崔灵素也不同她客气,快步进了殿。 王晞冲李娴笑了笑,继续摆弄棋盘,将刚刚落下的那枚黑子收回。 李娴注意到她这个动作,不屑地道:“落棋不悔。” “观棋不语。”王晞头也没抬。 李娴讨了个没趣,「哼」了一声便不再理她。 崔灵素拿了拓本来,小心地双手奉上,又让自己的宫人送上一个绘金盒子来。 “请替我道声谢。”崔灵素道。 世家讲究礼尚往来,不管上一代有什么恩怨,哪怕是你爹负了她娘,这一辈见了也不会兵刃相对。 一码归一码,自己的礼数做足,日后好行走相见。 李娴让那个打拍子的接过东西,说了声「不必送」便扭头走了。 崔灵素又坐回了亭子。 “鼻孔朝天,瞧不起谁呢。”王晞托腮道。 “有什么办法呢?”崔灵素叹气,“人家有亲姐姐袒护着……嗳?你又悔棋?” “我下错了。”王晞吐吐舌头,“你当没看见就成。” “臭棋篓子。”崔灵素笑骂。
第一百四十七章 幼名 徽音殿内外站满天子亲卫,将这座宫院围得尤其紧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宇文宝姿站在窗边,正看着宝格上摆放的两个人偶出神。 一个白衫黑袍一脸的不高兴,还有多处缝合痕迹; 一个紫纱襦裙头上挂满钗环,看起来凶凶巴巴。 没有一个像善茬。 “小四喜欢玩这个,非是巫蛊之物。”陆瓒路过窗外,偶然看到她颇有些关注这物,随口解释了一句。 宇文宝姿看了他一眼后道:“这两个人偶的穿着打扮倒有些像陛下和娘娘。” 说着,她伸出手指来捏了捏俩小人的脑袋,轻笑了一下。 宇文宝姿细眉大眼,高鼻梁薄嘴唇,人中有些深。她不笑时像个严肃的美少年,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才透出一股鲜卑女子特有的柔媚来 “你在里面憋了这么久,要不要出来透透气?”陆瓒道,“我已交代下去,不让人靠近寝殿,你放心出来。” 宇文宝姿敛了笑,又挂上了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不必。”她出声道,“宫内眼线多,陛下要我做到不泄露身份,我便不能违抗他命令。他一日不回,我便一日不出门。” 陆瓒也不多劝,点头道:“只是如此委屈了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在这里有吃有喝,没什么需要的,同在家中无二。” 陆瓒正要再同她说上几句,不料一个脑袋从身后钻了出来。 “他欠了咱家这么大的人情,你不趁机搜刮上一顿?”宇文馥扒着窗沿,同宇文宝姿大眼瞪小眼,“你快让他给老夫弄些果酪乳酥来!” 宇文宝姿面上一滞,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宇文馥一听,气得要脱木屐砸她。 然而一低头才想起自己已经赤了一天的脚。 “你能来老夫怎的不能来?!”宇文馥道,“你是怎么跟你祖父说话的?!” 宇文宝姿翻了个白眼,一句话都不想同他说。 陆瓒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宇文宝姿想了想,又嘱咐道:“以后无事不要靠近寝殿,见到我就说没见到,将我当做贵妃就好。佛奴那边也要瞒着。” 宇文馥咬着指甲,眼睛滴溜溜滚了好几圈。 “你们偷偷摸摸在计划些什么?”他问,“为什么阿奴要让你扮做四四?” “说了你也不懂。”宇文宝姿有些不耐烦地挥手,“你只当未见过我便可。” 宇文馥觉得大家都在瞒着自己偷偷摸摸做事,感觉受到了莫大的冷落,顿时便不高兴了。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哭嚎。 “不孝孙女连祖父都瞧不起了!”宇文馥一擦脸,还真的抹下两滴泪来,登时便上了瘾,继续哭喊,“不孝子你走得早哇……生只狗也比生宝姿强哇……狗还知道认主,宝姿连祖父都不认了哇……跟猫有什么区别……” 说到此处,宇文馥的眼睛突然闪过矍铄的光彩。 他嘿嘿一笑唤道:“猫……猫儿?” 宇文宝姿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恰好刚刚离开的陆瓒去而复返,将宇文馥的话语听在心里。 见他回来,宇文宝姿的脸更臭了,「咣当」一下关上了窗户。 陆瓒手上握了一双黑色绣靴,走到宇文馥跟前来。 他撩起衣摆单膝跪地,将宇文馥的脚掌捏了起来。 霎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奔袭而来,直中陆瓒面门。 非要说什么味道,似乎只能用陈年泡菜坛子装了满满的秽物后埋入地底,十年后偶然挖出开坛那一瞬时的感觉能形容。 陆瓒屏息蹙眉,一张俊秀的脸在这番攻击之下居然没有扭曲,实在难得。 他替宇文馥穿好一只靴,又要去帮忙穿另一只。 宇文馥用靴底蹬了一下陆瓒膝盖,极为不满地道:“我要穿木屐!” 陆瓒没抬头,捉过他另一只脚,温和地道:“百病易由足下起,大人还是穿软靴好些。” 宇文馥不乐意,抬起脚想要再踹他,却发现自己另一只脚被牢牢握住,一丝也动弹不得。 “您要习惯穿鞋靴。”陆瓒替他穿好后,终于感觉那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没有那样浓了,又偏头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宇文馥坐在地上怎么不肯起来。 陆瓒没了办法,面对这样的老人家,又不能打骂,只能蹲下身背对着他。 “上来,我背您过去。” 宇文馥依旧不高兴,指着窗户道:“我要你像抱宝姿来时那样抱我!” 陆瓒扭头看了一眼他不输自己的身高,无奈地道:“您太高了。” 宇文馥撑起半个身子,一下扑到他背上,差点将他怼了个趔趄。 “驾驾!”他拍着陆瓒的肩膀道,“好马儿,快走!” 陆瓒手腕绕过他膝弯,将他整个背起来向着前殿走。 宇文馥本就东跑西颠了一上午,现下有些累了,趴在陆瓒肩头昏昏欲睡。 “刚刚宝姿她……为什么生气?” 冷不丁地,宇文馥听到陆瓒问出这句。 他眨了眨眼睛,望着陆瓒颈上的金色祥云衣领,缓缓答道:“宝姿出生的时候就那么大一点儿,连我的鞋都能塞进去……她头顶上的胎发天生是黄的,整个人像只小猫一样,便取了个小名叫「猫儿」……” “怪不得她会生气。”陆瓒轻笑。 “取个贱名不都为了好养活?”宇文馥又道,“我唤了陛下多少年的「阿奴」,如今四四一来,他便再也不肯我唤他这个名儿了。” 陆瓒点头道是:“你在嫔御面前唤陛下幼名,让他失了威信,自然是不愿意的。” “他还有威信?”宇文馥上翻了个白眼,“在你妹子跟前,他的威信早就丢得一干二净了!” “陛下手段过于强硬,起初我并不打算将小四许给他。”陆瓒抿了抿唇,又道,“我是个没用的哥哥,护不住她。但后来看她过得不错,像是比在瀛州时还要快活些 “看着是阿奴占了上风,实际他处处要看四四眼色。”宇文馥闭眼趴在他肩头,哼哼着道,“四四说往东他便不敢往西,丢尽了他们拓跋家的脸。” 陆瓒微笑:“我原以为小四这种桀骜不驯的性子,定要嫁个不如她的夫家才能过得好,没想到竟跟了至尊……眼下看着处得好,全凭一副好颜色罢了。只希望日后陛下能多担待她……” 宇文馥却道:“柔然有种小鹿,天天在狮子跟前转,然而狮子拿它没办法 陆瓒一顿:“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只等到了宇文馥的鼾声。
第一百四十八章 浮山 下九流中,最末是娼妓。 大魏娼妓分三等 「小班」意指艺妓,乃娼妓中最高一等的女子,她们能歌善舞又擅书画,往往十分羞涩,只坐在帷幔后接客,贵族高官才能见得起一面。 「大贯」是娼妓中稍高等一流,若想与之共度春宵,便要付出一大贯钱财,所以被人称为「大贯」。 「断水流」则是最末等娼妓的统称,价格便宜,往来迎客不断,如同流水随意不可断,便被戏称为「断水流」。 若是出了宫城从阊阖门向南下铜驼街,沿路经过左右卫府三公府和国子学,再向南便是宗正寺和太庙。 过了太庙便能看到长长的南渠,再向南便是护军府。 若不向南向西走,便远远地能看到一座百尺垂花楼,里面有十数位大贯和最美的小班。 小班和大贯时常入了夜在垂花楼下的桥边放花灯,将整条南渠染成一片红彤彤的香粉河。 然而历代天子不曾管,只因前朝有位大贯在花灯中写了一首诗,恰好被一位护军捡到,就此成就过一桩佳缘。 小班大贯们放出了河灯,望着桥上路过的黄衣美人高喊:“浮山!” 美人回首,只见刘海齐齐垂在眉间,只露出额间一枚花钿。 她头上簪了黄花,分了两髻垂在脑后,上唇天生有些上翘,配上那双微醺明眸,模样无辜而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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