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听话来到高家,敲了敲门。很快,有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女人给他们开门。她梳着妇人髻,用青色花带子绑着,乌黑发亮的发间缠着一抹绿,竟也带了点风韵。 夏知秋问:“这是高家吗?” 妇人点头,道:“正是正是,两位是?” “我们是来找高阿爷的。”谢林安不喜寒暄,单刀直入地道。 妇人一惊,翕动唇瓣,喃喃:“找阿公吗?两位稍等,我找我夫君来和你们讲话。” 高家儿媳妇虽说没见过阿公,可每年清明,总会见到丈夫抱着一捆纸钱出神,惨兮兮地问她:“我竟不知是烧还是不烧。我盼望阿爹活着,可他那病绝不可能饶过人,应是死了。我又怕他是人没了,不烧,他地下没钱花。” 高家儿媳妇知晓,丈夫这是想家人了。平日里要顶天立地支棱起一个家,唯有在父母坟头,才能做一个小孩。他连在父母亲坟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委实是可怜。她一时心肠软和,抱住了惆怅万分的丈夫。 高家儿媳妇长叹一口气,转身去寻丈夫。 高家儿子正在院子里晒烟叶子,他这两年寻了门卖烟丝的活计,好不容易发了家,赚得盆满钵满。他感慨时运不济,若是早两年发家了,有了钱,他爹也不至于怕拖累他,离家出走了。 他还没来得及感慨,就见媳妇欢天喜地地朝他喊:“夫君快来!有阿公的消息了!” “什么?!”高家儿子欣喜若狂,他还当是这两年贴的寻人告示有了起效,找着他爹了。 高家儿子搓了搓手,慌忙奔向门边。他仔细瞧着夏知秋递来的画像,看那眉眼与黑痣,热泪盈眶,连连点头:“是!是阿爹,没错!他活着吗?如今人在何处?” 夏知秋一见找对人了,脸上也带出点笑容来:“你爹活得好好的!就在吉祥镇做划船生意呢!” 高家儿子喜极而泣,忙道:“苍天有眼,让我爹还活着。没想到他教了一辈子书,有朝一日还能学会做划船的营生。他既然活着,又为何不回来找我呢?” 说着说着,高家儿子又失落地垂下了头。 谢林安可不管这算不算父子相认的感人戏码,他越听越混乱,冷冰冰地道:“我只想知晓当年你爹为何离开云华镇?” 谈起过往,高家儿子唏嘘不已:“当年我爹患病,精神时好时坏,得用昂贵的药材吊着命。云华镇的大夫说了,我爹那个病乃是绝症,连个病名都没,他曾诊治过这类的病,几乎不出三月,必将死人,让我早些准备我爹的后事。我哀求大夫用药给阿爹治病,奈何十年前,家中实在贫寒,即便亲戚救济、家中食粮也有阿爹交过的学生帮衬,可那药费也掏空了家底。亲朋好友也是要过日子的,自然不能像是无底洞一样填补我家,渐渐的,大家也就不来往了。我白日要外出帮人写信件,夜里又帮人做点手艺活。这般下来,才勉强能供应阿爹喝药。阿爹见我辛苦,某日留下家书一封,不见了踪迹。他若是没有那药吊命,恐怕命不久矣。我慌忙去寻阿爹,却听得镇上的人说,阿爹雇了一辆牛车,早驾车出了云华镇,那车夫也不知阿爹下车以后的去向。他这是铁了心不想拖累我,可阿爹不知,为人子女能被其依靠,才是最大的宽慰。” 十年来,高家儿子都无人可倾诉心事。错不在他,他却仍旧懊悔。不知该后悔自己那日出门做事,还是后悔在阿爹面前愁云惨雾,害得老人家也担心起家境来,这才寻此极端办法。 夏知秋最容易与人共情,此时叹了一口气,道:“好了好了,人都找着了。今后有的是日子共享天伦,你也别介怀了。” “嗯,嗯。”高家儿子涕泪横流,一面捂脸,一面点头。 谢林安没夏知秋这般有人情味,懂得体恤人。他察觉到端倪,讥讽一笑:“这世间可没那么多神迹,既然大夫都说他活不过三个月,他还没药材可吊命,那恐怕是早早就死了。他只不过是不想你挂心,也不想再浪费家中钱财,因此逃到外头,死在外边。你阿爹顾念你呢,不想拖累你。这一点,倒和家猫将死夜逃一模一样。” 谢林安想起他此前养过的一只猫崽子。他平素最是厌烦只会讨食吃、寄生于人的宠物。偏偏这玩意儿长得好,能讨达官贵人喜欢,一个赛一个取名雅气儿:若是四足雪白,取名为“踏雪寻梅”;若是皮毛黄橙色,底下肚皮翻白,则取名为“金被银床”。 这么多人依仗他而活,没必要再多一只猫。 谢林安是这般想的。 只不过后来的某日,他的寝房闯入一只冥顽不化的野猫崽子。身旁的侍从们见猫儿冲撞到谢林安,吓了个半死,发誓要将方圆百米的野猫全宰杀了,以儆效尤。 闻言,谢林安不知发了什么邪火儿,冷笑道:“自个儿看护院子不利,就拿猫崽子出气,你们啊,一个个恃强凌弱倒是很有手段。” 这话一出,侍从们又不知该如何接了。谢林安本就是阴晴不定的主子,顺着捋毛、逆着捋毛,都有可能被他处置。 见他们哑口无言,谢林安也懒得和他们计较,只说了句:“它倒胆子大,敢闯入我的寝房。且养着吧,看看这猫胆包天,还能闹出什么祟来。” 谢林安这般说,就是留下猫命了。 这猫也是傻气,竟敢把谢林安当成主子,时不时会来他寝房耀武扬威一阵子,还留宿在他床边。 好大的猫胆子。 谢林安气笑了,可也犯不着和一只猫计较。 再后来,院子里的人都懂了,这猫是有谢林安罩着的,等闲动不得。 于是好鱼好肉娇养着,竟养成了胖嘟嘟的一个球。 谢林安无奈极了,指着野猫喊打喊杀:“再吃下去,正好给我炖一锅猫汤!” 话虽如此,他却特地在寝房里摆了个皮草窝子,供野猫休憩。 每逢夜里,谢林安便指着猫窝,道:“可不敢再躺我榻上了,小心我要了你的命!” 野猫似懂非懂,咻的一声跃上了床。 谢林安语塞。良久,他哝囔:“幸亏没人瞧见,不然我的颜面何存?定然要处置你的。” 就这样,野猫越长越大。某日,它好似生病了,时常一动不动,赖在他身侧晒太阳。 谢林安察觉到端倪,想给野猫寻个大夫来诊治。可就在那天下午,野猫在他寝房门口留了一只老鼠,再也不见了踪迹。 侍从见到那只死老鼠,吓得大气不敢出:“主子,是属下办事不利,竟然让这等秽物污了您的眼。属下这就喊人来丢了这玩意儿,再嘱咐他们清洗台阶,打扫得干干净净。” 谢林安抿唇,道:“不必丢了。” “啊?” “拿个匣子装起来,埋到院中的梨树下吧。” “是。”侍从对谢林安的话摸不着头脑,他记得那颗梨树甚是贵重,只有谢林安亲自酿的美酒才有此厚待,可埋在那棵树下。 侍从刚要去做事,谢林安又喊住了他,问:“它留下这只老鼠,是想报恩吗?” 侍从挠了挠头,道:“应当是吧?” “报了恩,它就能安心地走了吗?它是不是快要死了?为何宁愿死在外头,也不肯死在我脚边呢。”谢林安语气淡淡地问。 侍从迟疑一瞬,道:“主子,属下曾听家中老辈人讲过。猫若是将死,它会逃到外头去,躲得远远的,不被人瞧见,许是怕主人家伤心。” “嗯。你下去吧。”谢林安没心情闲谈,他回了寝房,坐在榻边。 他盯着榻边的猫窝,冷冷地道:“真是没良心呢!死在外头天寒地冻的,哪有死在府里舒坦?我还能叮嘱人为你烧一盆火炭,让你暖暖身子的。” 自此之后,谢林安再也没有养过猫了。 谢林安想起了这桩往事,有些许不适。 他说话刻薄,险些激怒了高家儿子。 高家儿子正要辩驳,转念一想,又觉得谢林安说话在理。 夏知秋也觉得谢林安说的话虽然难听,不过在理。她又想起另外一桩令人疑惑的事了。 夏知秋记得她去寻刘屠夫的时刻,他说过,高大爷一来云华镇,就租了他家对面的院子。那院子不算破败,也是有点钱才能租下来的。 她舔了舔下唇,嘟囔:“不对啊,这高大爷要是连抓药的看诊费都没有,还打算不拖累儿子死在外头……那他又如何来到吉祥镇,还租赁下一间院子呢?” 这话一出,四人皆静默。一时间,他们无端端感到冷风侵体,彻骨严寒。
第103章 高家儿子决定跟夏知秋去一趟吉祥镇,见一见高大爷。 他们明日便启程,今夜恐怕得寻个地方留宿。高家儿媳妇在丈夫的吩咐之下,盛情留夏知秋和谢林安在家中吃饭。不管怎么说,他们都算是找到“高大爷”踪迹的人,就是他们的恩人。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高大爷一直教导高家儿子的话,他谨遵父命。 夏知秋不想让人难做,她知道自己若是不让高家儿子报恩,恐怕他夜里都睡不安生了,于是也很爽快在他家用饭。 明日是清明,乡间有习俗是得禁生火、吃冷食。因此今日得包一些青团,用以明日路上吃喝。 高家儿媳妇取来前几日就准备好的嫩艾草,将其捣出青色的汁水,再混入糯米粉中,揉搓成面团。 青团的馅料的种类也多,有甜口,也有咸口。甜青团无非就是包上红豆沙以及红糖,咸青团则是包上碎肉、笋干、萝卜干等物。 高家儿媳妇手脚快,没一会儿就包好了青团。她将其逐一摆上纱布,用蒸笼蒸熟。熟了的青团热气腾腾,小巧玲珑,又呈现浓烈的碧绿色,让人爱不释手。 夏知秋来伙房看一眼,原本是想帮忙的,哪知高家儿媳妇都忙活好了,她也无从下手。 夏知秋刚想回大堂,高家儿媳妇便喊住了她:“这位公子,且等一等。” 夏知秋彬彬有礼地问:“高夫人有什么事吗?” 高家儿媳妇拘谨地道:“明日要赶往吉祥镇,统共就住一晚,我家夫君想让两位今晚留宿家中。可家里就一间空房了,不知两位公子是否介意同住一屋?我瞧出来两位身份不一般,恐怕是住不惯这样破落的小院子……不过那间屋子,我打扫得很干净,还摆了两张床铺,都是过年睡的新被子,前些天还拿出去晒过的。” 高家儿媳妇怕夏知秋介意家中摆设简朴,房间窄小,于是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若是这些达官贵人真的瞧不上,那也可以去外边客栈住,由他们来出房钱。 “这……”夏知秋有点为难,她总不能和谢林安共处一室吧? 高家儿媳妇见她犹豫,自嘲一笑:“啊,没事的,我明白公子们的顾虑。若是实在不方便,也恳请公子让我丈夫在外头的客栈包两间客房供两位入住,略尽地主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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