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宏阔冷眼乜着,负在身后的手攥紧,如今他恢复从前官职,腰背也都挺了起来,满朝文武,谁敢低看了去,开朝以来,他可是头一个自流放活着回京任职的官员。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来了。 宜秋殿 昌河公主抱着淳哥儿哄睡,赵太妃拢了拢泥金绣木兰花帔子,慵懒的歪在榻上,近日她总是头疼难眠,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白日又困得恹恹。 “你待会儿去看看她吧。” 宫婢给赵太妃揉着双腿,宽松筋脉,她舒适地喟叹一声,睁开眼。 昌河公主绷着小脸,没出声。 陛下去的匆忙,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对于这位皇兄,昌河又敬又怕,然更多的则是感激,平心而论,自打皇兄登基后,对宜秋殿供应从未苛待,甚至比父皇在时更加优渥。 他为人持重老成,又不爱说笑,平素板着一张脸,总是有些骇人的。 但皇兄就这么不明不白崩逝,她心里很是难受。 皇家秘辛,她知道其中有隐晦,可她无法去查,她是昌河公主,亦是汝安侯府的媳妇,即便真的知道什么,她也不敢开口。 昨日,她亲眼看见七皇叔与母妃密谈,虽没听清具体内容,可她听见七皇叔与母妃道谢。 他们能有什么交情,熟稔到需要道谢。 联想起之前母妃总催促自己去找谢瑛,昌河便难以控制的将母妃与皇兄的死联系到一起,她愈发坐不住,数度抬头望向斜躺的赵太妃。 “昌河,你与谢娘子能说得上话,你去陪她多坐会儿,正好蜜杏下来,甜味里带着酸,想来她是爱吃的。” “母妃,你是不是参与其中了。” 昌河哄睡淳哥儿,将孩子放下,盖上薄毯。 赵太妃睁开眼,朝宫婢摆了下手,那人福了一礼,退出门去。 殿内只她们母女二人,静的能听到针落。 赵太妃坐立起来,神情肃重的望着她,昌河公主咬了咬唇,没有低头。 “你听谁胡说了。” “我没有听谁胡说,我自己看到的,看到母妃和七皇叔在一起,他如今把持着朝政,偏偏过来对你道谢,你做过什么对不起皇兄的事,是不是你害了皇兄?!” 昌河压低嗓音,带着哭意。 赵太妃平复了情绪,招手让她上前。 昌河没动,就那么定定望着她。 “母妃什么都没做,你信吗?” 昌河不吭声。 赵太妃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在这深宫,母妃别的都不会,但只会明哲保身。 不管你信不信,母妃没有害过陛下,至于他的死,母妃先前猜到过,在你公公汝安侯没有回京过年,在你夫郎曾嘉和暗中联络部曲,母妃便隐隐有感觉,他们在密谋作乱。” 昌河睁大眼睛,张口结舌:“他怎么会,曾嘉和那样率真的男人,怎么会想着谋逆?” “率真的是你,天真的也是你,昌河,母妃将你保护的太好,你看任何人都是好的,从来不会把他们想象太坏。 母妃没有帮任何一方,所有事情皆是顺势而为。 母妃让你劝谢娘子与陛下和好,只顺手帮了七王爷一把,他需要一个皇子傍身,母妃没有做别的。 至于你皇兄,母妃助他与谢娘子冰释前嫌,不管从何处去看,母妃都没有做错。” 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正如赵太妃这个人,永远保持中立,永远自保为上,这一次的宫变,无论最终胜利一方是谁,她都能泰然处之。 “母妃,若换做是我,我是皇兄,你还会这么做吗?”昌河一眼找出破绽,痛心疾首的逼问,“您不会,您会拼尽全力护我周全,你不会看着危险靠近而无动于衷,因为我是您的女儿。 而皇兄,只是皇兄,即便他待你再好,你不会心存感激,性命攸关时,你不会顾虑他是死是活,母妃,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做错,便真的没错吗?!” 赵太妃心绪难平,端坐在原地握紧杯盏。 昌河哭起来,伤心和懊恼。 “母妃,您为了我,为了我的夫家,您旁观皇兄被人设计篡位,您没有错,错的是我!” “昌河,事情已经如此,不要再提了。” .... 夏日的晌午,日头格外刺目。 昌河去清思殿时,谢瑛正倚着楹窗绣花,针尖随意游走在薄绸面上,手底下是朵绣到一半的荷花。 她垂着眼眸,似对周遭一切都没了兴致,只在那专注的穿针引线。 “嫂嫂。” 昌河舔了舔唇,冲她唤了声。 谢瑛抬头看她,轻声道:“坐吧。” 白露端来茶水果子,昌河看了眼,想起自己带的蜜杏。 “嫂嫂,母妃让我带了些梅杏,烟霞镇的梅杏,香甜如蜜,是用昭陵陵山上的泉水喂出来的,你现在胃口不佳,吃点梅杏可以解腻。” “多谢。”谢瑛没有抬头,连那匣子梅杏打开时都没有看一眼。 昌河绞着帕子,时不时看她,见那小脸雪白如玉,唇上血色亦很浅一层,全然不似从前的明艳,不由有些内疚心虚。 “嫂嫂,等孩子出生正好是转过年来,快开春时,对不对。”她又开始找话说,像以前一样。 谢瑛嗯了声。 “一定会是皇子的!” 谢瑛停下手,将绣着的面料放到篓子里,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昌河不知所措,“等他一出生便能做皇帝,嫂嫂就是太后了。” 谢瑛眸光转暗,“或许会与你一样,是位公主。” 昌河愣住,她知道外头人都在等着谢瑛的孩子出生。 他们唯一盼望的,只是皇子,从来不是公主。 如若谢瑛真的生下公主,他们还会让她活吗,是会另外找个孩子来,辅佐登基吧。 .... 深夜,有一队人马往西北赶路。 他们做商人装扮,马背上驮着几箱货物,最前头那人,宽肩窄腰,身形颀长,从背影看去,便知是个长相极好的郎君。 迎面有人骑马奔来,及至近前翻身跃下,冲前头那人恭敬道:“主子,已经与高昌国眼线接头,约了明日傍晚相见。” 马上人,正是已经崩逝葬入皇陵的周瑄。 他穿玄色圆领襕衫,眉目清冷,睥睨着远处黑漆漆的村落。 若非横生事端,他不会不告而别,之于谢瑛,他没办法及时通知,只能做出如此应对。 此次如果只是七王爷周恒妄图谋逆,即便他设计好了埋伏,兵马,与周瑄而言亦不过九牛一毛,不足为惧,而他与谢瑛原本的计划,便是在对方进入圈套时收网,可就在途中,他发现事情远非如此简单。 在何琼之与西凉厮杀的时候,有人出卖了朝廷,正携带各军驻地以及州县舆图前去谈判。 一旦事成,往后数十年里,将会有连绵不绝的战争和偷袭。 周瑄不得不这么做,佯装崩逝,暗地赶往西凉,尽快查清内奸后,铲除殆尽。 他相信谢瑛会等他回去。 顾九章。 周瑄眯起眼睛看着星星点点的灯火,脑中想起当初合谋时他说过的话。 船舱雅间,两人摔碎了酒坛,布置好醉酒耍横的场面。 他许顾九章前程,邀他入局。 顾九章爽快赴约,抱起酒坛饮了大碗。 周瑄当时问他:缘何答应的如此坚决果断,缘何选定了他。 顾九章则笑,倚着楹窗望向甲板上的人,声音似被清风吹走,飘向极远的地方。 “她认定你,我没甚好说的。” 周瑄握着缰绳,打马朝后调头,目光幽深地望向东南处。 他知道,顾九章不是选他,而是选了谢瑛。
第79章 只要谢瑛活着◎ 阴云漠漠, 狂风骤卷。 晦暗的天空涌聚起浓墨,一场暴雨蓄势待发。 宋清骑马自山峦处折返,披风在身后鼓开弧度,他行至周瑄面前, 跳下马往西指去。 “主子, 前方是驿站,咱们先去避避吧, 这场雨来势汹汹, 不定下成何等阵仗。若强行穿越山谷,极有可能发生山石滑坡。” 此时天色大暗, 视线受阻,周瑄眯眼扫了四下, 吩咐道:“刀具安置好, 启程赶往驿站。” 驿站内已有不少落脚的客商, 赶在大雨前收拾行囊, 安顿马匹,林林总总摆了一院的东西, 人手嘈杂,整理时难免发生碰撞。 周瑄等人粗略将驿站内逡巡一遭,复又要了仅剩的两间房。 “主子, 天香阁曹丙。”宋清站近些压低嗓音,眼睛看向斜对面廊柱后的两人,其中一人身形瘦削, 举止灵活,时不时打量四下, 很是警觉的模样。 周瑄撩开帽纱一角, 曹丙为人八面玲珑, 上蹿下跳,人脉极其广泛,当初在京城时,便是他冲在前头到处奔波,陆奉御这条线,也是曹丙所为。 入夜后,整个驿站归于平静,大雨下的铺天盖地,浩浩荡荡。 周瑄等人的房间在顶楼,雨水打着屋檐犹如快要冲破瓦片,走廊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往门口看去,宋清自外走进,反手合了门。 “主子,曹丙先后与三人接过头,属下已经分派三路跟踪尾随,发现有两人进入高昌国,另外一人经由高昌边境转向回纥,似是奔着皇室去的。” 如今何琼之处于高昌国与回纥之间,已经用两场胜利压制住高昌军队,另一方面则趁军心强盛以快打快攻入回纥,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如若军事舆图落入高昌和回纥任意一方,则无异于给何琼之带来极大后顾之忧。 兵强马壮,钱粮充沛,断不可在此时搅乱军心。 周瑄招手,宋清上前,两人一番耳语,宋清离开。 不多时,几人齐齐出现在曹丙房间。 曹丙被绑缚在柱子上,捆的严丝合缝,嘴巴塞满破布褴褛,甫一被拔下,便可劲儿的求饶,精明的眸子快要哭出来,恨不能摔到地上跪下。 周瑄坐在他面前,轻笑一声,肉眼可见曹丙愣了下,随后又示弱哀嚎。 “贵人饶命,小的就是个跑腿的,不知哪里得罪了贵人。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折损在这儿啊....” “曹丙,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面前之人是谁。”宋清噌的亮出刀来,抵在他喉咙上。 曹丙当即绷紧身体,不敢乱动。 圈椅上的人正襟危坐,身长玉立,帷帽遮住了脸面,却遮不住通身的贵气。 只见他抬手撩开帽纱,冷眸幽幽瞥来。 曹丙脑子嗡的一声,见鬼了似的。 他张大嘴,瞪圆了眼睛,一瞬光景脑子里过了无数念头,然而全都无济于事,面前人出现在此处,便说明只有一种原因,京里出事了,而这位贵人,蒙骗了他们,悄无声息来到此处,所有阴谋究竟被探知多少,他无从查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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