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臻磨着牙根,愤愤不平的瞪着。 云彦没有说话,只继续牵着秀秀的手,似乎在揣摩。 忠义伯叹了声,肃声说道:“回来用膳。” 云彦不动。 忠义伯瞟了眼云臻:“四娘若再说出方才那种混账话,便回梧院禁足。”转头又对云臻旁边的丫鬟道:“翠碧,看好你的主子!” 翠碧面色惨白,忙不迭应声。 秀秀扯了扯云彦的手,柔声劝道:“郎君,别叫阿耶阿娘等着了。” 云臻忍不住嗤笑,方要开口,便被忠义伯一记冷眼吓住,她不自在的侧过身去,心里念叨:没人认你,叫的倒是顺嘴。 席上,曹氏嘘寒问暖,为云彦夹了好些菜肴。 如今她没甚要求,尤其是云彦离家许久,好容易决定回来,兴许待不了几日便又要离开。 她琢磨着,这几日需得去拜见魏公,由他出面劝说云彦留下,在京中谋个像样的差事,为朝廷画舆图,无异于自我流放。 吃得苦多,也不讨好。 这么放任下去,云家承继也有麻烦。 瞥了眼温顺乖巧的小娘子,心中自是窝火。 然没有办法,谁叫云彦认准她是谢瑛。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夜里云彦与秀秀留宿,住进槐园中。 房内布置没怎么变,但关于谢瑛的痕迹悉数全消。 秀秀合上门,拉着云彦的手四下打量,有点好奇,又有点紧张。 云彦笑:“别怕,凡事都有我在。” 秀秀跟着笑起来:“有郎君在,我什么都不怕。” 两人把东西放好,因为房中许久不住人,故而有股闷涩的味道。 云彦推开楹窗,冷风袭面,远处的夜空不时有烟花绽开。 他回头,朝秀秀伸手:“阿瑛,过来看看。” 秀秀还穿着对襟绣花棉袄,圆润的面庞带着羡慕,望向此起彼伏的明亮。 云彦指着高高的城楼,以及漫天璀璨的烟火,说道:“往年都属丹凤门最热闹,今年也不例外,看,这会儿窜起的烟花就是丹凤门,仿佛因为立后,不知要燃放多久。” 他摩挲着秀秀的肩膀,眼神干净儒雅,像有阵清风拂过心头,秀秀靠着他的肩,双手紧紧环住他腰身。 “郎君,我怕有朝一日会失去你。” 云彦低头,“我说过,此生只阿瑛一个妻子。” 秀秀鼻尖一酸,眼泪流下来。 云彦皱眉,只以为她还想着席面上云臻的冷嘲热讽,遂抚着她的发丝安慰:“明儿晌午我们就走,好不好?不住在府里,找一个只有你我的地方,没人可以干涉我们,阿瑛,别哭。” 秀秀哭的更狠了。 一边哭一边呜咽:“郎君,你真好。” 丫鬟铺床的光景,云彦坐在书案前翻开古籍,翻了几页,看到一张书笺,娟秀的笔迹,上头写着:“愿如梁前燕,岁岁常相见。” 落款为谢瑛。 他疑惑的拈起来,问:“阿瑛,你写字如此秀气呢。” 秀秀浑身僵住,不自在走过去,看到他手里的书笺,不由心虚的别开眼,含糊道:“郎君要泡脚吗。” 云彦似乎没有听见,翻过去又看到一行字:“吾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正反两种情绪,看墨迹应不是一日写的。 他努力回想,怎么也想不出缘由,头很疼,有些回忆像是带着针尖不断扎入脑髓,他捶了捶额头,像要被钉进密闭的空间,无法呼吸,天旋地转间,他一头栽到桌上。 秀秀吓坏了,铺床的丫鬟更是吓得不敢动弹。 “去,去找大夫过来。” 上元节夜,伯爵府里闹得不甚焦灼。 槐园的灯一直亮着,秀秀站在床边,抹眼泪。 曹氏心烦意乱,攥着帕子瞥她一眼,忍着怒火说道:“别哭了,晦气。” 云臻插嘴:“就是,六郎还没死呢,你哭的什么劲,这不是咒他吗?” 忠义伯一拍桌子,屋内安静下来。 云臻撇嘴,找了张玫瑰椅靠着坐下。 秀秀咬着牙,硬生生忍住。 她将云彦昏厥前的事细细道来,崔氏嗯了声,打眼一扫,望到书案上跌落的书册。 待看到谢瑛的笔迹,她登时明白过来。 此时屋内只有明白人醒着,曹氏没有遮拦,啐了声,骂道:“当初以为娶她是烧了高香,没成想给伯爵府带来致命的灾难。 害我和四娘也就罢了,还将六郎害成这副惨状,人都给逼疯了!” 云臻摸着蔻丹不以为意的笑:“我跟阿娘说了多少回,您不信呐,不然也不会落得今日的地步。” “你们少说两句!”忠义伯神色冷冷。 云恬杵在门外,一时间不知该进去还是该离开。 云臻眼尖,看见她的时候炸开一般从椅子上弹起来,尖锐笑道:“吆,伯爵府的大功臣来了,快进来,省的吹了风阿娘担心。” 曹氏瞧见,扯了把云臻,转头对云恬笑道:“恬姐儿,回屋睡吧,你兄长没事。” 云恬揪着衣袖,嗯了声,转身离开。 云臻甩开曹氏,没好气的讥讽:“眼见着她有用了,便不再疼我爱我了,是吗? 我不如当年那般威风,连恬姐儿的脸色都要看了,对不对? 阿娘,那是我前夫,我妹妹嫁给我前夫,你让我怎么想!” 曹氏低头不语,知道是云臻胡搅蛮缠,但碍于宠溺她成为习惯,此时饶有万千理由也不舍得责骂。 凭她喋喋不休骂了许久,只字不计较。 伯爵府折腾了一宿不安生。 谢瑛是被噩梦惊醒的。 她几乎没有梦到过云彦,昨夜不知怎么了,竟梦见他浑身是血,胸口还插着箭羽,他朝自己走来,责问她为何不信守承诺,为何又与旁人成婚。 谢瑛本想解释,可梦里的自己发不出声音,急的满头大汗。 云彦冷笑,细长的手指对着她面孔,咬牙切齿的恨道:“阿瑛,新婚之夜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堂前燕,岁岁相见!” “岁月多哀,庭外花自开。” “蹉跎几许,佳人不在。” “阿瑛,阿瑛,你负了我啊!” 谢瑛不断摇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她着急,想同云彦好好说话,然天上下起雨,瓢泼如注。 溅起的白浪中,云彦的脸逐渐模糊。 颈部被人攥住一般,谢瑛痛苦的挣扎,不断试着大喊出声。 忽然脚底一空,她厉声喊道:“六郎,你回来!” 身体犹如掉进万丈深渊,谢瑛打了个冷颤,猛地睁开眼。 周瑄撑着身子,就那么幽幽的望着她。 谢瑛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散开的青丝缠绕在肩头,绸被中如同水洗一般,香气不绝如缕的传来,她深吸了口气,慢慢合上眼睛。 周瑄眼眸阴冷,在她做噩梦的时候,他不断喊她,拍她脸颊,然她就像被鬼缠住,怎么都醒不来。 最后伴随一声令人发寒的尖叫。 周瑄紧张的心情登时变得阴郁冷鸷。 六郎。 是哪个六郎。 云六郎还是他周六郎。 他乜着她,不动声色的喘息。 谢瑛没从噩梦中缓过神,那梦太过真实,箭羽被淋的上下抖动,近在咫尺。 云彦恨她的模样,即便隔着重重水幕,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太突然的梦,无踪迹可寻。 或许,是因为立后? 谢瑛挣开眼睫,骨节分明额手指拂去她面额上的汗珠,轻声问道:“梦见我了吗?” “没有。” 谢瑛诚实回答。 周瑄的心沉到水底,指腹压在她颈间,摩挲收紧。 “那是梦见什么了,怎么吓成这副样子。” 谢瑛想了想,没有坦白,只说梦见鬼了 周瑄不再追问,拥着她抱进怀里。 雪落满庭院,白戚戚的泛着冷光,将那楹窗照的发白。 远远看去,漫无边际。 怀中人动了下,周瑄低头。 谢瑛转过身,仰起脸。 双手攥住他敞开的领子,她唇上还有被咬过的红痕,不止,锁骨,肩胛,峦峰隐匿之下,腰上,大腿。 无一不是他迷乱之时的放肆。 “明允,我方才说梦话了么?” 长睫眨了眨,带着试探。 周瑄笑,手指刮过她的鼻梁:“没有,就只是尖叫,把朕都吵醒了。” 谢瑛松了下手,转而又问:“我做的梦特别可怕,本不想同你说的,但是——” “我们是夫妻,我想我应当与你说一下。” “朕不勉强,你该有自己的隐私和秘密。” 周瑄大度的拒绝,然心里却异常渴望。 他怕谢瑛被逼的紧了,别扭的不肯理他,也怕问出什么不该听的,心里烦闷。 但最怕的,还是谢瑛因为别的男人欺瞒他。 “哦,那我便不说了。” 谢瑛依言合眼,匀促的呼吸声响起。 周瑄像被点了火,浑身血液到处乱窜,哪里还能躺的住,恨不能将人提起来,严刑拷打,逼问出那六郎究竟是谁。 忽觉怀里人抖得厉害,继而响起细微的笑声。 他抓住谢瑛的双肩,暗哑的嗓音颇是忍耐:“谢瑛,你笑什么?” 谢瑛眉眼弯弯,仍是止不住一般,抬手戳向他的脸,“笑你。” “朕很好笑?” 不悦的情绪没有遮掩住,周瑄捏起她的下颌,恶狠狠的亲上去。 谢瑛歪在他怀里,最后不得不求饶才得以呼吸。 “还敢笑?” “我笑你假装大方,实则小心眼的厉害。” “我梦见什么很重要吗,你明明就想知道,却还装着不在意,既然心里怀疑,便该直接问我,而不该兀自生气,恼怒。” 谢瑛拍开他的手,将垂在手臂上的寝衣拉起来。 “我梦见云六郎了。” 果然不是他。 周瑄抠着手心,嫉妒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 谢瑛瞧出他的忍耐,上前啄了啄他的脸。 “梦里他被人射了一箭,大雨袭来,他说我背弃承诺,负了他。” “还有呢?” “没了,就这些。” 谢瑛平躺起来,望着大红帐顶。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想起他,或许是因为今日立后,繁复琐碎的仪式与我嫁给他那日或多或少相似。” “朕才是你的男人,谢瑛,看着朕。”
第92章 制衡◎ 虎狼一般, 瘦削挺拔的腰身宛若拉满弦的弓,蓄势待发。 他居高临下撑着手臂,眼底深邃难测。 温热的指腹落在谢瑛颈边,手指下的皮肤瑟缩了下, 滑腻柔软, 他抬起眼皮,对上她澄澈的眼神。 仿佛那一年,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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