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上悬挂着冰锥,推开门,宫婢低头福礼,青砖从雪色中露出,院内树木擎顶着满头银色,殿中青烟袅袅,不时往殿门处飘来。 刘若薇缓缓走着,裙裾上的雪水划开,看见供奉的神像,不由站定,与谢瑛说道:“自我有记忆来,阿娘便整日与神像为伴,幼时我觉得无聊,每每被烟熏火燎呛得睁不开眼,不肯随她同去。 后来长大,不知怎么就忽然理解阿娘守在神像前的感觉,仿佛天地间什么都不重要,无为而有万物,无欲而万物归宗。” 谢瑛笑,想着谢蓉跪在神像前抄经的模样,淡声道:“进去看看。” 女冠正在焚香,看见她们进去后,相继退下去。 刘若薇找了本经书,翻了几页,说道:“这本经书的原本失传许久,此人仿写的倒是极为逼真。” “既已失传,你怎知他仿写的真假。” 谢瑛疑惑。 刘若薇莞尔轻笑:“娘娘不知,我幼时见过祖父誊抄的仿本,据说是他花了两个月一字一字逐一临摹出来的,与面前这本字迹相仿。” “对了,听厚朴说你写的一手好字,横竖有大把时间,不如我们分别临摹两页,参悟一番。” 两人想法不谋而合,各自坐在条案前,找出纸笔。 三清殿内静谧的能听见雪片从枝头掉落的响动,抄经使人心静,心安。 她们你抄一段,我品评一番,或是与那女冠发问经书里的深意,不知不觉,天色渐黑。 三清殿偏殿是厢房,谢瑛着人收整出来,又命小厨房做了素羹,简单用了两口,便又挨在一起继续研究。 周瑄在紫宸殿批阅完奏折,临走时忽然折返,将大氅褪去,吩咐宫人搬来沐汤,将自己里外洗的干干净净。 犹不算完,承禄点了香,周瑄赤着身子走过去绕香抬臂,伸腿,尽量让每一缕烟浮到身体,不止如此,承禄拿着新的常服在另一侧熏染,待衣裳边角都是香味时,周瑄才慢条斯理穿上。 承禄给他系腰带,他抬起胳膊嗅了嗅,转头打了个喷嚏。 承禄愣住:“陛下,不然换一身吧。” “不必,路上寒风一吹,味道便都散尽了。” 他脚步急促,一路上恨不能三步并作两步,又怕被承禄瞧见心笑,便又刻意放缓了些,只是大氅呼呼撇在身后,如何都遮不住他喜悦得意的心情。 “陛下。”宫婢看见他,纷纷行礼。 周瑄往殿内扫了眼,去扯氅衣带子,边扯边低声问道:“皇后可用晚膳了?” 宫婢忙回:“皇后娘娘尚未回来。” 手一僵,周瑄神情冷凝,眉心立时蹙成一拢。 “何意?” “晌午过后,娘娘与刘娘子一道儿出去透气,原本说傍晚回来用膳的,但奴婢将膳食安排好,仍未看见娘娘的身影。 两位姑姑前不久着人回来传话,道娘娘与刘娘子今夜不回了,要宿在三清殿内。” 扯带子的手放下,周瑄冷声道:“刘娘子还没走?!” 话语里颇是嫌弃。 “没有,娘娘与刘娘子甚是投缘。” 正说着,又有人急匆匆跑进来,看见周瑄后忙不迭跪下。 “又有何事?”周瑄觉得自己好似烧的滚烫的一块热炭,冷不防被人兜头泼来凉水,滋啦一声,从头到脚又湿又冰。 那股子高兴劲儿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薄怒。 “回陛下话,娘娘让奴婢们抱两个软枕过去,说是三清殿的枕头太硬,颈子不舒服。” 宫婢迟迟等不到回答,亦不敢抬头。 “去吧。” 如临大赦,虽声音很是不悦,但宫婢弓着身逃也似的去内殿取走软枕,又逃命般离开。 三清殿的灯烛摇摇曳曳,被风一吹,火苗便有些不稳。 谢瑛起身揉了揉眼睛,不经意往楹窗处一扫。 有一道黑影鬼魅一般,本是立在那里,在她抬头的瞬间,倏地飘走。 她险些吓掉魂儿,颤着嗓音开口:“刘娘子,三清殿也会有恶鬼么?”
第93章 恼羞成怒◎ 楹窗从内推开, 刘若薇探出去身子,睁大眼睛四下逡巡。 承禄年岁大了,蹲着的腿开始打晃,哆哆嗦嗦咬紧牙关。 在他前面, 英俊帝王前所未有的狼狈, 猫在墙角下,后脊紧紧贴着墙壁, 冰凉湿透的青砖像是嵌进骨头里, 两人打着颤,收起呼吸声。 刘若薇回头, 笑道:“许是树枝掉落的影子,恰好就被你看到了。” “是吗?” 谢瑛犹豫着上前, 与她挨在一起打量院子。 果真空无一人, 只黑的厉害, 此处不似宫中其他地方, 便是灯笼都不点。 “合上吧,怪渗人。”谢瑛与刘若薇关紧楹窗, 折返回案前。 便听见咚的一声响。 两人脚步顿住,面面相觑。 谢瑛的手握住刘若薇的手,刘若薇瞪圆了眼睛, 后脊浮起战栗。 “是谁?” 谢瑛强行镇定,冲着外头问了句。 静默中,忽然传来回应。 “回娘娘, 是墙角的大瓮倒了。” 护卫站在那儿,似乎将东西扶了起来, 谢瑛松了口气, 暗笑自己疑神疑鬼。 两人去到榻上, 刘若薇欲吹灯,谢瑛忙拦住,笑道:“别吹,我喜欢亮堂的地方。” 院里,承禄摸着后腰咧了下嘴,周瑄瞪他,仿佛还在责怪方才的不谨慎。 承禄摔到那会儿,他就跟贼似的,若非巡视的护卫及时赶到,等屋内谢瑛身边那俩丫鬟出来瞧见,他这张俊脸不知搁在何处。 饶是回到清思殿,周瑄亦没散去心中热火。 他很生气,明明是让刘若薇进宫,潜移默化影响谢瑛,叫她看看旁人是如何对待夫郎的,怎么就演变成,两人合伙搬出寝殿,将他彻底冷落了呢。 搬到别处也好解释,偏偏搬到三清殿。 看着那精雕细刻的神像,去守清规戒律? 他拍了下桌案,心道:何琼之的娘子,委实不可靠! 翻来覆去的一夜,烙饼一样,终于在天明时结束了煎熬。 周瑄爬起来,照旧跑到院里练了半个时辰的拳。 擦汗的光景,白露回来。 “陛下。”看见周瑄的刹那,白露忙收起笑,福了福身。 “皇后呢,怎没看见人影。”周瑄装作漫不经心的一问,却是竖起耳朵仔细听。 白露回道:“娘娘和刘娘子决计在三清殿小住几日,将那两册经书抄完,再听女冠讲解道法,参悟沉静。” “甚好。” 周瑄言不由心,说完又补了句:“她们既然投缘,便多住几日,缺什么叫内廷司的人去办。” “是,陛下。” 白露将原话传给谢瑛时,谢瑛只笑笑,不答话。 刘若薇挑起眼尾,瞧出她笑容里的揶揄,不禁摇头:“郎君还道你们闹了别扭,殊不知是陛下与娘娘的情/趣。” 谢瑛抬了下眼,手中笔不停:“怎么说?” “陛下分明盼望娘娘回清思殿,却还要口是心非;娘娘虽看清陛下的意思,却又装作不懂,故意晾着他。 郎君是武将,粗枝大叶,竟看不出陛下和娘娘明面置气,暗地逗乐,却是令人羡慕的夫妻关系。” “都说御史中丞的嘴上可怼天,下可批地,却不知中丞大人教出的女公子,如此聪慧委婉,难怪何大将军与你和睦恩爱,别说是他,便是任意一个男子,娶到你这样好的妻子,做梦都要笑醒的。” 刘若薇抿唇一笑。 进宫前,何琼之火急火燎与自己解释,道陛下与皇后闹得不可开交,经常两日一小吵,三日一大吵,镇日都不得安宁。 他们争吵便也罢了,每每都要殃及自己。 上回何琼之回府,右手不停打颤,还是找来府医扎了几针才有好转。 那握过刀剑的手,竟被写字折磨的不成样子。 刘若薇不断点头,何琼之操心不已,在清思殿前拉住她的手腕,再三提醒:“你便让十一娘体贴一下圣人,多少压压脾气也好。” 刘若薇郑重提醒:“郎君,你不该叫皇后娘娘的闺中称呼,而该改称了。” 何琼之讪讪摸头,连声道好。 自然,刘若薇不信谢瑛脾气坏。 一来是何大娘子素日来提及谢瑛,说的都是通情达理,爽利干练,二来是与谢瑛相处的短短一日,此人绝非不讲道理,恃宠生娇的女子。 相反,她给人的感觉过于冷静,淡然。 或许陛下就是想看她的不冷静,不淡然,借此来满足古怪的占有欲。 刘若薇带好攀膊,沾了沾墨汁,“想来今夜会很热闹。” 周瑄起初是想再召何琼之进宫,命他将刘若薇赶紧领走,但思来想去仿佛叫他看了笑话,遂立时打消念头。 他穿着单薄的里衣来回在内殿踱步,忽然看见楹窗外走来的人影,有了主意。 啪嗒一声。 谢瑛抬起头,瞪圆眼睛看向那楹窗,仿佛有个人高的影子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烛光摇曳,那影子拉扯出狰狞的形状。 时而模糊,时而放大,在窗纸上投落下来。 夜深人静,那影子未免太过骇人。 谢瑛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忽然那影子如青烟一般,晃了下,没了。 “又来了。”她说,不觉捏紧袖口。 “那鬼影又来了。” 刘若薇扫了眼,唇角弯起,却不声张。 谢瑛从案上寻找一番,最后摸出纸镇握在手里,走到楹窗前,清了清嗓音问道:“院里护卫可在?” 两个护卫应声达:“在。” “可看见奇怪的人影飘过?” “没有。” 谢瑛蹙着眉,后脊抵到墙壁,思忖了少顷,忽地抬起头来。 刘若薇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见那眼睛明朗,便知她心中猜出几分,朝她使了个眼色,谢瑛避到楹窗侧面的雕花隔断上。 而后便又有影子飘出,每次飘出来前,都要弄点动静引屋内人注意。 显然,这鬼是故意给人看的。 谢瑛顿觉好笑,能自由出入且让护卫改口的人,整个宫城只有他了。 “看来我明日不能再住了,若再叨扰下去,少不得陛下要拿我郎君出气。他抄书的手好了没两日,不能再折进去。” 刘若薇摇摇头,将写完的经书合起。 “陛下如此用心,娘娘便原谅他吧。” 谢瑛忍不住回她:“其实我早就不气了,但总该冷冷他的,你与何大将军放心便是,总不能再牵连他去抄书。” 翌日,刘若薇乘坐马车离开宫城。 谢瑛回去清思殿,她特意挑了个素日周瑄不在的时辰,没成想一进殿门,看见他穿着明黄色常服,端坐在桌案前,手臂搭在上头,仿佛坐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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